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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莼文集·专著:清代考据学的特盛原因

【摘要】:清代学术,可以叫做考据学时代。但清初学派,真能代表考据学的启蒙运动者,却只有顾炎武、胡渭、阎若璩诸人;他如颜元一派,则重在躬行实践;黄宗羲一派,则以史学为根据,而推之于当时之务;王锡阐、梅文鼎一派,则专治天算;王夫之一派,则在于复兴关学,而力排阳明学,都不能列为考据学派。这寥寥数语,竟道破了清代考据学特盛的原因。现在总括起来,其特盛的主因,要之不外以下三端:第一,王学的反动。

清代学术,可以叫做考据学时代。但清初学派,真能代表考据学的启蒙运动者,却只有顾炎武、胡渭、阎若璩诸人;他如颜元一派,则重在躬行实践;黄宗羲一派,则以史学为根据,而推之于当时之务;王锡阐、梅文鼎一派,则专治天算;王夫之一派,则在于复兴关学,而力排阳明学,都不能列为考据学派。不过因为颜元、黄宗羲、王夫之三人,在明末清初学术思想转变的当儿,也和顾炎武一样,占有重要的地位,所以本章有一节专讲这四位学者。而由黄宗羲一派所衍成的史学,以及王、梅的天算,则留到以后再讲。至于嘉庆以后的今文学,则因其与光绪时的维新运动有关,所以也留到以后再讲。“开场白”道过了,再来说清代考据学特盛的原因。

章炳麟《訄书》中的《清儒》有云:“清世理学之言,竭而无余华;多忌,故诗歌文学楛;愚民,故经世先王之志衰;家有智慧,大凑于说经,亦以纾死,而其学近工眇踔善矣。”这寥寥数语,竟道破了清代考据学特盛的原因。现在总括起来,其特盛的主因,要之不外以下三端:

第一,王学的反动。王学末流,专尚浮谈不务实学,故其反动为实事求是;当时学者,且以亡国之罪,归之王学。顾炎武说:“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贡。及为石勒所杀,将死,顾而言曰:‘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向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又:“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风至于百有余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谈,王介甫之新说。其在于今,则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拨乱世、反诸正,岂不在后贤乎?”(以上《日知录》)又:“今之君子,聚宾客门人数十百人……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贳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讲危微精一之说……我弗敢知也。”(《亭林文集·答友人论学书》)他这样力排王学提倡实学便为清代学术界别开一条出路。虽然,力排王学,却还不曾伤及程、朱。所以炎武一方面说,“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即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全祖望《亭林先生神道表引》);他方面却说,“由朱子之言,以达乎圣人下学之旨”(《亭林文集·下学指南序》)。他如黄宗羲则始终不非王学,不过纠正其末流的空疏罢了;王夫之虽黜王学,却宗宋学,而好言名理。唯颜元一人,直攻程、朱,其言曰:“予昔尚有将就程、朱附之圣门支派之意;自入南游,见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直与孔门敌对。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为孔、孟与程、朱判然两途,不愿作道统中乡愿矣。”(李塨著《颜习斋先生年谱》卷下)至惠士奇、惠栋、戴震出,始专于训诂之学。戴震以为,“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譬之适堂坛之必循其阶,而不可以躐等”(《东原集·古经解钩沉序》)。于是又说:“故训明则古经明,古经明则贤人圣人之理义明。歧故训理义二之。是故训非以明理义,而故训胡为?理义不存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异学曲说而不自知。”(《东原集·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至是考据学(即所谓汉学)的阵营始整,而夺了宋明学的地位。

第二,属于政治者。明季朝政腐败,宦官当权,当时有志之士,如顾宪成等,都结党以议朝政,且与宦官敌对,卒之酿成党祸。这一班有志之士,虽未得君行道,可是由他们所养成的尚气节持正谊的风气,却弥漫于一般士子的头脑中。鼎革时为这种风气所薰染而抱有家国之痛的学者,便有意来匡复明室;但累次的复明运动,都归失败,清室的江山已安如磐石,在这种情况之下,就只好干些实事求是的学问,以备日后的应用。所以顾、黄、王、颜这四位学者以及其他许多有志之士,都带有学以致用的色彩。当时王学的空浮,自然担不起这个重负,而要想谋社会的改革,树立一个合理的社会,又自非寻根究底地去研究从来一切典章制度的得失不可。这样一来,许多学者自然就并力于考古之一途,而精神所注,便不知不觉地集中在传世久远的经书上面。研究从来一切典章制度的得失,既只有集中经书,便要把经书还它一个本来面目。所以最初反对王学的空浮,继而又攻击程、朱的说经,而抬出去古不远的汉儒以压倒传统已久的宋儒,汉学的招牌,就由此树立起来了(后来的今文家,更进一步而复先秦之古,关于此点,留到以后再讲)。不过因为清廷累兴文字之狱,法网日密,却使学者不能不由经世致用之学而日趋于狭义的考据之学。

第三,属于经济者。自后三藩平定以后,康、雍、乾对于蒙古、准(噶尔)部、西藏等边地虽累累用兵,但中国本部,却久已平定无事。这个平静的期间,有一百多年,生产的增加,已经超过明末清初之上,随而国库的储蓄也日益增加。在这个期间,清廷开了几次博学鸿词科,来罗致一班逸民,借以消灭反清的恶感。所以康熙时虽有吕留良、黄宗羲、顾炎武、魏禧诸人立志不就,但毛奇龄、尤侗、汤斌一班人却已纷纷入彀。雍正时编辑《古今图书集成》时,也罗致很多的学者。乾隆时,除开博学鸿词科外,又开四库全书馆,当时参与校勘的人,除总纂官纪昀外,还有朱筠、戴震、王念孙一班积学之士。在这种情况之下,反清的恶感,自然会渐次地消失下去,而原来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就必然地一变而专于考据之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