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儒家理学的重大转变:杨东莼文集专著(上中下)

儒家理学的重大转变:杨东莼文集专著(上中下)

【摘要】:在本编第一章中曾说过:儒家思想简直支配中国人心二千余年;儒家的礼教,二千余年来,简直成为中国人行为的规范。但儒家本身却经过几次的转变[1]。而其中最显明的一大转变,就是从“说经义”谈“修齐治平”的儒家,转变为谈“理气心性”的儒家,即从经学变为理学。这便是宋、明理学所取于儒家的成分。

在本编第一章中曾说过:儒家思想简直支配中国人心二千余年;儒家的礼教,二千余年来,简直成为中国人行为的规范。但儒家本身却经过几次的转变[1]。而其中最显明的一大转变,就是从“说经义”谈“修齐治平”的儒家,转变为谈“理气心性”的儒家,即从经学变为理学。从下面所引用的三位理学家的话看来,便知道这个转变的方向是朝着哪里走。

朱熹说:“秦、汉以来,圣学不传,儒者唯知训诂章句之为事,而不知复求圣人之意,以明夫性命道德之归。”

张载说:“六经须著循环,能使昼夜不息,理会得六七年,则自无可得看。若义理则尽无穷,待自家长得一格,则又见得别。”

程颐说:“古之学者,先由经以识义理。盖始学时,尽是传授。后之学者,却须先识义理,方始看得经。盖不得传授之意云耳。”

所谓“性命道德”,所谓“义理”,便是理学家所走的方向。原来儒家立说,只看重人事方面,但自魏、晋、南北朝、隋、唐这长期间的佛、老之学猖披以来,便产生从佛、老学说去探究性命的一派,李翱的“儒表佛里”“儒表道里”的《复性书》便是一例。他的《复性书》便是这个转变的渡桥;而宋、明人的“儒表佛里”与“儒表道里”却比李翱更进一步。现在我们分析理学的成分,依旧不外儒、道、佛三者。

第一,黄震的《黄氏日抄》说:“本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精,实自三先生而始。”他所谓三先生,就是胡瑗、孙复、石介。他三人都以师道自任,讲明正学,以躬行实践为主,一变词章训诂之风,实宋、明理学的先导[2]。这便是宋、明理学所取于儒家的成分。

第二,朱震的《汉上易解》说:“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种放传穆修,穆修传李之才,之才传邵雍。放以《河图》《洛书》传李溉,李溉传许坚,许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穆。修以《太极图》传周敦颐,敦颐传程颢、程颐。时张载讲学于程、邵之间。故雍著《皇极经世书》,穆陈天地五十有五之数,敦颐作《通书》,程颐述《易传》,载造《太和》《参两》等篇。”案陈抟为隐居华山的道士,而宋、明理学之所本,实源于陈抟。所以宋、明理学有取于道家(此系汉以后的道家,不是诸子的道家)的成分,便用不着说明了。

第三,空谷景隆的《尚直编》说:“穆修又以所传《太极图》,授于濂溪周子。已而周子叩问东林聪(常聪)禅师《太极图》之深旨,东林为之委曲割论。周子广东林之语,而为《太极图》说。”又《居士分灯说》:“敦颐尝叹曰:‘吾此妙心,实启迪于黄龙(黄龙山慧南),发明于佛印(庐山归宗寺佛印);然易理廓达,自非东林开遮拂拭,无由表里洞然。’”——此足以证明周敦颐所受禅宗的影响。弘孟的《纪闻》说:“濂一日与张子厚等同诣东林论性。聪曰:‘吾教中多言性,故曰性宗。所谓真如性、法性,性即理也。有理法界、事法界,理事交彻,理外无事,事必有理。’诸子沉吟未决。濂毅然出曰:‘性体冲漠,唯理而已。何疑耶?’横渠曰:‘东林性理之论,唯我茂叔能之。’”——观此则张载之学,也与敦颐同出东林门下。程颐作《明道行状》说:“明道泛滥于诸家,出入于释、老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高攀龙说:“先儒唯明道先生看得禅书透,识得禅弊深。”——观此则程颢也和佛家有关。《归元直指集》说:“《嘉泰普灯录》云:‘程伊川……问道于灵源禅师,故伊川之作文注书,多取佛祖辞意。……或全用其语。’如《易传序》‘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观此则程颐与灵源的关系很深。至于朱熹之学,则出于大慧宗杲与道谦。《居士分灯录》说:“熹尝致书道谦曰:‘向蒙妙喜(大慧)开示。……但以狗子话时时提撕。愿投一语,警所不逮。’谦答曰:‘某二十年不能到无疑之地,后忽知非勇猛直前,便是一刀两段。把这一念提撕狗子话头,不要商量,不要穿凿,不要去知见,不要强承当。’熹于言下有省。并撰有《斋居诵经诗》。”后来道谦死时,朱祭以文,略曰:“……下从长者。问所当务,皆告之言,要须契悟。开悟之语,不出于禅,我于是时,则愿学焉。……始知平生,浪自苦辛,去道日远,无所问津。……师亦喜我,为说禅病;我亦感师,恨不速证。”——观此则朱熹所受大慧、道谦的影响很大。陆九渊说:“某虽不曾看释藏经教,然于《楞严》《圆觉》《维摩》等经则尝见之。”王守仁说:“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观此则陆、王之学,又与禅宗有关。

总之,宋、明理学,表面上是些孔子、子思、孟子,骨子里却夹着老、佛。但他们既有得于老、佛,却为何又辟老辟佛呢?钟泰编《中国哲学史》对于这个问题解答得很好,现在抄录于下。他说:“或曰:诸儒既有得于二氏,而又辟佛辟老,何也?曰:是亦有故。不见朱子之言乎?朱子曰:‘道家有老、庄书,却不知看。尽为释氏窃而用之,却去仿效释氏经教之属。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宝,悉为人所盗去,却去收拾破瓮破釜。’此非为道家言之,盖为儒者言之也。又不独朱子之心若是也,宋儒之心,盖莫不若是。彼始有见于佛、老之理,既反索之于六经,而亦得之。且又应有尽有,一无欠缺也。于是乃信自有家宝,而不必于他求。故其辟佛辟老,非以仇之,以为实无需乎尔。且释道与儒,言道则一,言用则殊矣。以中国尧、舜以来礼乐刑政之备,而欲其绝父子、黜君臣、群趋于髡发逃世之教,此必不能者也。是以取其意而弃其迹,斤斤于空实有无之辨。如曰:‘儒释言性异处,只是释言空,儒言实;释言无,儒言有。’曰:‘吾儒心虽虚,而理则实。若释氏则一向归空寂出了。’曰:‘禅学最害道。庄、老于义理,绝灭犹未尽。佛则人伦已坏,至禅则又从头将许多义理扫灭无余。’(并见《朱子语类》)此正宋儒善用佛、老之长,而无佛、老之弊。故明高景逸(攀龙)盛称:‘明道先生看得禅书透,识得禅弊真。’夫岂独明道一人哉?宋儒之辟佛辟老,盖大抵视此矣。岂与昌黎《原道》之空言攻讦,而欲火其书庐其居者同乎?”要之,钟氏所说的“以中国尧、舜以来礼乐刑政之备……斤斤于空实有无之辨”数语,才真正是宋儒辟佛、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