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道家及流派:杨东莼文集与道、儒、墨三大派的演变

道家及流派:杨东莼文集与道、儒、墨三大派的演变

【摘要】:又说,“其可观者九家而已”,故除小说家,又称为九流。但是,壁垒森严旗帜鲜明的,却只有道、儒、墨三大派。其后由三家演变汇合而突起者,又有法家一派。现在依照他们发生的先后,分述如下:道家的开创者是老子。

先秦诸子,派别繁衍。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面述其父谈所论,则区为六家,其言曰:“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汉书·艺文志》本刘歆的《七略》,则又区为十家,其言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明教化者也。……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颛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尚诈谖而弃其信。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知王制之无不贯。……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农桑,以足衣食……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又说,“其可观者九家而已”,故除小说家,又称为九流。但是,壁垒森严旗帜鲜明的,却只有道、儒、墨三大派。其后由三家演变汇合而突起者,又有法家一派。现在依照他们发生的先后,分述如下:

道家的开创者是老子。老子楚人,名耳,字聃,姓李氏。其生卒年月不可考,据近人胡适的考证,大约生在公元前570年左右,较孔子约长二十岁。他曾为周室“守藏室之史”,著书五千言,即现在的《道德经》。他的略史,大概就是这样。

老子是当时思想界的先锋,后来的诸子百家,多半源于老子。要明白老子在思想界的地位,顶好引用夏曾佑的话。他说:“鬼神术数之学,传自炎、黄,至春秋而大备。然春秋之时,人事进化,骎骎有一日千里之势;鬼神术数之学,遂不足以牢笼一切。春秋之末,明哲之士,渐多不信鬼神术数者。《左传》所引,如史嚚曰: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仲几曰: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自此以来,蔽障渐开,至老子遂一洗古人之面目。九流百家,无不源于老子。老子楚人,周守藏室之史也。周制:学术、艺文、朝章、国故,凡寄于语言文字之物,无不掌之于史。故世人之咨异闻,质疑事者,莫不于史。史之学识,于通国为独高,亦犹之埃及、印度之祭司也。老子以犹龙之资,读藏室之富,而丁蜕化之时,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所终。”[4]

老子既是当时思想界的前卫战士,故其思想的精神,偏于破坏方面。因此,夏曾佑又说:“老子之书,于今具在;讨其义蕴,大约以反复申明鬼神术数之误为宗旨。万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则静,是为复命;是知鬼神之情状,不可以人理推,而一切祷祀之说破矣。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则知天地山川五行百物之非原质,不足以明天人之故,而占验之说废矣。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则知祸福纯乎人事,非能有前定之者,而天命之说破矣。鬼神、五行、前定既破,而后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閟宫、清庙、明堂、辟雍之制,衣裳、钟鼓、揖让、升降之文,之更不足言也。”[5]

老子在当时思想界的地位及其思想的精神,既已明白,现在进而陈述他的思想内容的大概。

(一)天论。老子以前的思想界,都认为天是有意志而能主宰一切的。但至春秋战国长期战乱的时代,就对天怀疑起来了,怨望起来了,并且责骂起来了。老子生当这个时代,所以他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既不相信有天,于是标出一个“道”来,以为万物之本。他所谓道,就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道是万物之本,所以他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作用,并不是有意志的,只是一个自然,所以他说:“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又说:“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自然”,便打破前此以天作万物之主宰的迷信。

(二)无为论。老子既着重自然,则万物都有一个独立而不变、周行而不殆的道理,既不用天来作主宰,也不用人来造作安排。唯其如此,就要成为无为的放任主义。由他这个无为论,便生出他的人生哲学及其政治哲学。他的人生哲学,就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就是:“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飓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他的政治哲学,就是:“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就是:“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就是:“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他的人生哲学与政治哲学,既是无为的放任主义,所以他的理想社会就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车,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他的理想社会既是如此,所以当时人人所乐道的仁、义、孝、慈、忠臣、圣哲,都是必得摈弃的。他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大道废,有仁义;智惠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同样,周代所资以为治的礼,也是必得摈弃的,所以他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他这种极端的破坏主义和无为的放任主义,都是对于当时时势所发生的一种反响。

(三)无名论。老子既重无为,其结果,就会主张无名。他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有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就是说,“无”“有”本是一件东西,不过表现出来名相不同;同的名,却叫做“玄”;天地之始,原来是“绳绳不可名”的混沌状态,所以无名,后来有“象”有“信”[6],才定立名字,所以有名万物之母。这种定立名字,原是由对比而来的,所以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但是,这种对比,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所以对比是靠不住的。因此,他又说:“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这种由对比而生的名,不但因其无一定的标准而靠不住,并且有了对比的名,就会因比较而不治,故他又说:“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之,知之所以不治。”与其有了名而乱,倒不如复归于“无名之朴”的混沌状态为好,所以他又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这就是说:要天下自定,便要无欲;要无欲,就要返于“无名之朴”的混沌状态。

统观以上所述,老子思想的内容,不外自然、无为、无名三个基本观念,而此三观念都是一系列中的三个节环,并且都是从破坏当时的现状而生的。从他的破坏现状一点来说,他是富于革命精神的;但从他的“返于无名之朴的混沌状态”一点来说,他却是违背社会进化,努力开倒车的一位好手;他的学说之不足以支配中国人心,即在于此。

以下述道家的流派:

(一)庄周。庄周蒙人,曾做过蒙地漆园吏,其生卒年月不可考,据胡适考证,大约死在公元前275年。有《庄子》一书,今存三十三篇。

庄周学说,为出世主义,是从老子的无为主义推演出来的,而较无为主义更彻底。老子的无为主义,还含有处世之道的意味[7],至于庄周的出世主义,却认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所以他说:“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yāo)。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厉不能得[8],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见《齐物篇》)既然天地与我并生,自然就无终无始,非有非无;既然万物与我为一,自然就非小非大,无夭无寿。各尽自得之妙,互参平等之化。庄周既认万事万物都是齐一,并无大小、夭寿、是非、有无等等对比的区别,于是他的人生观,也就随着是一种“安时而处顺”、“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人生观,所以他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揖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见《大宗师》)

(二)杨朱。杨朱或曰字子居,其生卒年月亦不可考,据胡适考证,他的年代约在公元前440年与公元前360年之间。其思想,见于《列子》中之《杨朱篇》。

杨朱的思想为为我主义,是受了老子无名主义的影响而推衍出来的[9],而当时连年的战乱与人民的痛苦,正足以使此种主义发生而为人民所欢迎[10]。《杨朱篇》:“杨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这便是他的为我主义的根本思想。原来他把社会当作一个大实体,而各个“我”便是构成此社会的小实体,各个“我”的身子便是表现这小实体用的,所以各个“我”的身子虽有差别,而各个小实体即“我”实无差别。如果人人各安其差别之分,以得绝对无差别之乐,则社会必定安宁。这样看来,他的为我主义,便和老子的无名主义有密切的关系。他又说:“有生之最灵者,人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不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物,横私天下之身。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此之谓至至者也。”这一段,将为我主义说得更精密透彻。他在这里,更提出“我”和“身”“物”的关系这个问题。他认为身是生之主,物是养之主,都是表现“我”的工具,都不为“我”所有。倘若人人不私其物不私其身,而公其物公其身,则整个的社会必定安宁。由此看来,他的为我主义,便不是损人利己的为我主义了。

(三)许行。许行生卒年月亦不可考,据梁启超考证大约其时代在公元前332年与公元前282年之间。其学说见于《孟子》书中。《孟子·滕文公上》:“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汉书·艺文志》将此派列为九流之一,号为农家,并批评道:“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由此看来,许行君臣并耕之说,其宗旨,在绝对的平等:即人人自食其力,人人以享自己劳作的结果为限,无上下贵贱之分。老子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许行根据这个道理,所以说“有仓廪府库”,便是“厉民自养”,很与无治主义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