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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者欢笑微醺,尽享豪酒盛宴

【摘要】:不仅酒量豪,酒品也好。是晚席上有茅台酒供应。临别依依,愁予酒兴大发,与在座各人逐一干茅台。他经常自称,中国的诗和中国的酒,是他的良朋益友。聂家酒柜藏有不少好酒,特别是中国名酿,如贵州茅台、沪州大曲、山西竹叶青、绍兴酒和五粮液,偶而还有金门高粱。希腊各地都建有神庙,每年举行盛大的酒神节来祀奉他。堂堂具有五千年悠久文化历史的中华,连一种纯吃酒的节日也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彦火

懂喝酒,爱喝酒,不一定就是爱酒。

1.我之喜欢喝酒,源自家教。

当我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先父教训:平时少喝汽水,可以喝点酒。原因是汽水乃生冷之物,败坏肠胃;酒则刚阳之物,有益气行血之功。

先父虽然目不识丁,算术却顶呱呱,算盘打得嘀嘀作响。只见他手指一拨,轻巧如调弦,精确如今天的电子计算机。此外,不识“大”字为何许(父亲的口头禅)的他,却在菲律宾营起商来,做得有声有色,比书塾出身的叔伯更来得精明和具备生意头脑。

父亲自有父亲的权威。父亲的话,不一定句句是真理,但在我幼小的心灵,父亲的每一句话,迹近真理,我是俯首贴耳的。

喝酒是一例。父亲每晚就寝前,必喝它几盅,随手也倒少许给我。初起喝酒,很不是滋味,如灌药水,我一沾唇,便囫囵吞下。只觉如火攻心,头涨耳热、脸红心跳、泪盈满眶。我生性倔强,心中念头一闪:自古赳赳武夫如武松张飞,满腹经纶如李白、杜甫,哪一个不是酒中豪杰?每想及此,冒上来的热气消褪了,急促的心跳平伏了,胸臆充弥着堂堂男子汉的干云豪气。

所以学喝酒在我来说,比读书上学容易得多。

当年我不过十岁,已懂得把酒持螯,这该算是酒中神童吧。

父亲喜欢喝家乡土酿,譬如五加皮、高粱、玫瑰露等等。偶而也喝威士忌,但极少喝白兰地。

父亲好杯中物,想来也有因由。他12岁便背乡离井,远涉重洋,在异国挣扎求生。早年华侨的血泪生涯,他都尝遍了。

异国的孤绝,思乡的殷切,所渭“孤客,一身千里外,未知归日是何年”,只有杯中物能聊解千般寂寥、万般愁绪。

2.我虽爱喝酒,但酒量并不大。由于好胜使然,从不会当众醉倒,也不会借酒行凶或借酒骂街,所以酒品甚好。

记得早年年少气盛,偶尔也与朋辈斗酒。十多年前,笔者在某报任事,报馆的一位记者向笔者挑战,并且要求喝一种与众不同的酒——三蛇酒(除了三蛇,还浸了十多种中药材,取其味道又苦又涩、又难入口的一种)。每人一斤,佐以花生米

对方喝了大半斤,一张脸已涨红得如同猪肝色,不用多久,提一提身,便四脚朝天,仰倒在地。我则坚守阵地。虽然越喝越反胃,但越反胃越是要装作若无其事,越要表现出神闲气定,豆大的冷汗便涔涔而下,挂满额头。我当时已近乎虚脱,只好默诵“坚持就是胜利”六字诀,终于拼力捱完了最后一滴酒。

在同事的鼓掌声中,我已是酸水上涌,肠鸣如雷。我二话不说,飞快跑出去截“的士”回家。一迈入房门,天旋地暗,胃中物立即倾巢而出,呕得满床满地。

当时我刚刚新婚燕尔,其狼狈之状可想而知。从此一听到“三蛇酒”,便条件反射,不敢造次。

自从体验过醉酒的滋味后,再不敢轻言与人斗酒。此后也没有历史重演。

3.其实真正享受喝酒的人,一般都留有余地,最舒服是喝至似醉非醉,渐入佳境,油然生起飘飘欲仙之意。古时李白每醉为文,未有差误,被许为醉圣,想必是这种境界。不然,已喝得酩酊大醉,何来举笔作诗之雅兴?

我的好朋友之中,以诗人郑愁予和南朝鲜诗人许世旭最善喝。不仅酒量豪,酒品也好。

1983年愁予与笔者一同参加新加坡第一届“国际华文文艺营”,出席应届文艺营的人尚有来自美国的聂华苓、於梨华、刘大任,来自中国台湾的洛夫、蓉子和吴宏一,来自祖国大陆的艾青、萧乾、萧军。

临别的前夕,当地富贾连中华先生邀宴于新加坡一家豪华的夜总会。是晚席上有茅台酒供应。临别依依,愁予酒兴大发,与在座各人逐一干茅台。当晚,他一个人起码喝足一瓶大号茅台。喝完之后,神情若定,并且朗诵一首他的新诗作,洒脱自如,赢得满堂喝彩声。

世旭虽是一个高丽人,但读过他的诗和熟悉他的人,不难发现他是“土生土长于中国土地上的一个中国诗人”(蒋勋语)。因世旭是一个以第二国语言文字来写作而卓然成家的诗人和学者,在文学史上也是少见的例子。世旭除了用中文写诗,对中国的各种名酒,也知之甚详。他经常自称,中国的诗和中国的酒,是他的良朋益友。

20多年前,他在台北留学,苦读之余,也不忘杯中朋友,甚至为了买醉而“囊空如洗”,有诗为证:

二十年前

周末在龙泉街

身上刚有一张十元

够解两张口的馋

一瓶长颈的太白酒是七块

剩下三元就有花生米和豆腐干了

诗人身上仅有十元,便闲不下来,硬是要学李太白,全部奉献给酒馆,憨得可亲,浪漫得可爱。这首诗便是收入他的《我的浪漫主义》专辑中。

犹记得1984年参加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秋深后所有作家均作劳燕散,唯独我留下来继续进修。偌大的五月花公寓顶楼,只剩下孤零零的我,真有点“云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的况味,好不寂寞。那天,窗外下着纷纷的大雪,世旭却来了电话,说他正要驾车来接我到他家浮一大白,而他漂亮娴雅的夫人还准备了几个下酒小菜,我为之感极而泣。

有一天,天寒欲雪,我们的大诗人雅兴大发,建议携酒去郊外烧烤,约了我和聂华芩一起去。我们到了湖滨一处烧烤的地方,迎面北风虎虎,冷飕飕的,砭人肌肤,我冻得直打哆嗦。由于风大,我们生的火,很快便被刮熄。生火不成,携去的一瓶伏特加已喝个干干净净。审时度势,唯有急流勇退,打道回府,若果再作逗留,三个人不变成冰雕几稀矣。

后来,我们在聂华芩的阳台架起炉火,烤韩国牛肉,喝聂家珍藏的贵州茅台,正是苦尽甘来,滋味无穷。不久,天下起毛毛雪花,我们不禁乐得手舞足蹈。

在爱荷华期间,我们经常打聂家私藏佳酿的主意。聂家酒柜藏有不少好酒,特别是中国名酿,如贵州茅台、沪州大曲、山西竹叶青、绍兴酒和五粮液,偶而还有金门高粱。在美国中西部一个偏远的小镇,藏中国名酒之丰,简直不可思议。我们经常编派一些名目跑到聂家去煮酒论英雄,聂华芩以慷慨海量、恢宏大度著称,有好酒也不吝请客,公诸同好,使我们这些流落异乡的天涯客,可以借酒浇愁,也可以借酒行乐,排遣不少寂寞。

4.希腊文中有一个酒神,叫巴克科斯(又名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和欢乐之神。希腊各地都建有神庙,每年举行盛大的酒神节来祀奉他。普希金也有《酒神祭歌》的诗篇留下。

堂堂具有五千年悠久文化历史的中华,连一种纯吃酒的节日也没有,实在说不过去。有一次曾与世旭商量创办一个“酒节”,愿普天之下好酒之人同一庆。

其实,懂喝酒,爱喝酒,不一定就是爱酒,世旭是真正爱酒之人。月前他来香港,我们一干老朋友,柏杨老、柏老夫人张香华女士、彭邦桢,摆龙门于一家潮州馆,我购备一瓶茅台去。席间,我给世旭倒酒,不慎有少量酒溢出,他气急败坏(并无过言)地直跺脚,大叫好酒怎可浪费,我们不知他那么认真,全给他唬住了。

后来他才告诉我们,台湾诗人纪弦老先生,每当酒溢在桌上,还俯身用舌头舔干它。这个故事令在座的人(包括不喝酒的柏老)为之肃然起敬。世旭和纪弦先生才真正是爱酒之人。

诗与酒仿佛成了不解之缘,陆放翁有“百岁光阴半归酒,一生事业略存诗”之句。设使这个世界少了美酒,人生便会减去不少欢乐,也变得单调乏味了。诗意与酒情是并存的。唐朝韦庄在乱世中与友人相遇,写下了“老去不知花有态,乱来唯觉酒多情”的诗句。世局动荡,不如意事常八九,只有酒樽可以长相伴,谁能说酒不多情!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