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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微醺的饮者,酒之奥的功效与历史

【摘要】:陈登科我说酒不但可以壮胆,还可以治病,人皆笑之。我好酒,历史已久,算起来最少也得五十多年矣!这种酒,在我的家乡又名水酒。之所以称之为水酒,是因它度数不高,只有48度。相信他不是叛徒,还暗暗为他搞点酒和老母鸡之类的东西。杨杰是不喝酒的。每天中午,我们避开监护的战士,用药瓶当酒杯,一人喝一瓶,约一两多一点。因此,有关特务的问题已否定,故宣布解除军管。

陈登科

我说酒不但可以壮胆,还可以治病,人皆笑之。

我并不是酒鬼,但我好酒。

我好酒,历史已久,算起来最少也得五十多年矣!

我的家乡有一种风俗,每到秋后,大家小户,请来酿酒师傅,将收的高粱酿成酒,用坛子埋到地下,等到冬天,来了亲朋好友,将火盆往外拖拖,装上一瓦壶酒,放在火盆里,边温着酒,边烧着花生,边吃边喝,边谈心,越喝越带劲,越吃越香,名曰:花生酒。

这种酒,在我的家乡又名水酒。之所以称之为水酒,是因它度数不高,只有48度。因此,在我们家乡请客也不说请客,总是讲:请到舍下喝杯水酒。

我家所住的庄子,只有九户人家,出门就是盐碱荒,连草也不长的荒滩。离庄子约七八百米,有一个大土堆,名曰:小鬼滩。所谓小鬼滩,就是前后几个庄的穷人家死了小孩子,用芦席卷卷,抛到这个土堆上,任狗拖、乌鸦啄。年长日久,滩上堆满骨骸,人们便把这个土堆称为小鬼滩。

我17岁那年,阴历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的晚上,因下着毛毛细雨,提灯笼的小孩子,全团在八十斤家里。忽然发现,小鬼滩上冒出一个绿莹莹的光点,在细雨中一晃一晃向西北方向飘去,人们不禁惊叫起来:“鬼火!鬼火!”接着又冒出一个,又是一个,接连冒出一二十个磷光,排成长长的路纵队,向西大洼移去。人们又叫着:“过阴差!过阴差!”一听说过阴差,不仅小孩子周身汗毛孔发炸,连一些老奶奶都往屋里躲,头也不敢往外伸。这时,八十斤提出:谁敢去小鬼滩捉鬼,他愿拿出二十斤肉、一斗花生,请大家喝酒。我小时候有个好称雄的脾气,人家越是说这件事干不得,我越是要干。便说:“不要你二斤肉,光拿三碗酒来。”

“你不要走到半路上跑回来……”

我把胸脯一拍:“你不相信?!拿捆草来,以火为号。”

我们那个庄子虽说穷些,在新年里,家家还是能拿出两瓶水酒的。我喝下三碗水酒,顺手从门后摸过一根磨称,夹着一捆荒草,冒着毛毛细雨,到了小鬼滩,爬上大土堆,点起火来。正想往回走,那长长的一队所谓“阴差”,在西大洼里绕了一个大圆圈,又回来了。

所谓西大洼,就是一片几里宽长、没有村庄的洼地。每到夏秋两季,逢上大雨天,它又成了一个自然水荡。我想:这些阴差,既然回来了,我得看看他们的嘴脸。便仗着一股子酒劲,迎着阴差们走去。

我手中拿着磨称,袖里藏着火煤,心想:不管来自哪一条的阴差,它毕竟是鬼,鬼火总是不敢见真火的……我向前走,那一个个鬼火便往后退;我往后退,它们又向前进。这时我急了,两跟一闭,舞起手中的磨称,冲向阴差们,将它拦腰切断,可是这些阴差并不示弱,只是跟前火光一炸,一个分成两个,两个分成四个……刹那,分成好多好多火光,把我团团围住……

我当时虽趁酒劲发作,不知什么叫怕,说实话,在阴差的围剿中,还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从此我知道:酒不但可以御寒,还可以壮胆。既然不怕鬼了,当然也就不畏神了。因此,我从青年时代起便养成了一种不惧鬼神的性格——我就是我!

我说酒不但可以壮胆,还可以治病,人皆笑之。

“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江青点名为特务,以重大政治犯被关进监狱,与外人不能相见。嗨,没有想到,林彪突然从副统帅的宝座上滑下来,葬身到蒙古的温都尔汗大沙漠中去了,我这个重大政治犯,反而因祸得福,送我到医院一检查,我患有血压心脏病

我的血压有多高呢?高压二百三,低压一百二十三;冠状动脉硬化嘛,我不知多轻多重,但是感到胸闷、气短,连走路也都挪不出步子了。这在思想上造成的压力确是很大,认为已成定论,活着走出监狱的大门已无望了。幸亏同监的公安厅长马敬铮暗地里送了一瓶降压药,维持到1973年春,我从监狱被转送到公安劳改农场去劳动改造时。

黄岩和杨杰在那里劳动已有一年多,算是老战士了。一到那里,他们便向我介绍这里的劳动规矩。向东走,是一片麦地,五百米处有座小木桥,只能在桥这边站站看看,绝不能过桥;向南是菜园地,走三百米,到饲养场,也以小木桥为限,只要不过桥,可以随便活动,若过桥就以逃跑论处。我们这些人,毕竟是从敌人的枪炮子弹丛里钻出来的人,当然无人想到“逃跑”二字了。黄岩说:“你们两个人是劳改犯,我还是半个省长,每天有十块钱工资。”

我说:“好哟,你出钱,我当采买,老杨包做。他是巢湖边上的人,煮鱼是省文艺界的第一把好手。”

靠着大树好乘凉。在农村里鱼又便宜,一块钱能买二斤多小虾子鱼。对黄岩来说,这确也算不了什么。另外,公安又是他的故乡,虽说省长被打倒了,乡亲们对他还是了解的。相信他不是叛徒,还暗暗为他搞点酒和老母鸡之类的东西。杨杰是不喝酒的。每天中午,我们避开监护的战士,用药瓶当酒杯,一人喝一瓶,约一两多一点。十天过后,我便觉得身体硬棒得多了。经医生一检查,血压下来了,高压只有一百八十左右,低压不超过一百了,胸闷、气短的症状也明显好转了。心跳在监狱里原来只有每分钟三十七八次,一(药)瓶酒喝下去,可以增加到五十次左右。更有怪者,原先在监狱里,由于长期过着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抑郁生活,肠功能减退,三天到四天才能大便一次,而且还非常困难。我也是用酒将它治好的:大便不畅,只要头天晚上,不用多,只喝这么二两,第二天早上,排便非常通畅。我问医生原因何在,他也回答不出是否因了酒的作用。但是在我身上,酒确实起到了治病的作用。

酒,对我来说,确实有一种奇异的功效。它不但可以壮胆、治病,还可以帮助我发泄情绪,化忧解愁,排除压力。

到了5月下旬,省专案组去了两个人,将我接到公安交际处,向我宣布,关于特务问题,他们已经查明,全国有六个陈登科,其中有一个陈登科也确实是特务,不过这个陈登科已经死了,他们已找到这个陈登科的坟墓,与我无关。因此,有关特务的问题已否定,故宣布解除军管。我当时听了宣布,能说什么呢?只有苦笑之,说:“唉,我这五年多的监狱生活,是为谁……”

没有等我把话说完,专案组的一位要员,便打断我的话道:“特务的事不谈了。你写一份表态书,感谢伟大的旗手……”

另外一位要员补充道:“应该承认,过去关你是对的,今天放你也是对的。”

“关我是对的,放我也是对的,那就没有真理了?!没有真理,也就没有是非了。”

“真理?是非?你不是特务,《风雷》还是毒草嘛!”

“唉,一部《风雷》,让我坐了五年多监狱,这个代价,也够大的了。”我慨叹一声,回到房间去了。

开头难。开头难,写什么都怕开头。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未想出这份表态书应该如何开头。

到了晚上,我走进餐厅,找到他们的负责人,问:“你们有酒吗?”

“酒?你要什么酒?”

“要最好的。”

“好的,我们只有头曲。”

“好,来一瓶头曲。”

我不声不响地把一瓶头曲都喝光了,情绪也来了,当晚即写好几百字的表态书。

表态书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只有后人才能从我的档案里查到。不过,我敢肯定不是效忠信,更不是向“旗手”献殷勤、唱赞歌的东西。因为我虽喝了一瓶头曲,但还没有醉到出卖自己灵魂的程度,只是坦率地承认,我是刘邓路线的执行者,也是刘邓路线的宣传者、鼓吹者。作为一个作家,是不会,也不应该隐瞒自己的思想和观点以及立场的。《风雷》中所表现的观点立场,思想感情,也就是我的观点、立场,思想、感情。专案组的两位要员看了我的表态书,很满意,第二天即正式宣布:陈登科解放了!

解放!即不是劳改犯了,也不是特务了。

唉!特务这顶帽子有多重啊!压了我五年多……不,应该说,对我的老伴,对我的儿女,压力有多重、多久呵!没有想到,最终却是一瓶头曲,把所有的压力统统排除了,消灭了。

啊!酒之奥啊!

一九八七年十月廿八日于淝上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