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欢笑微醺,畅享饮者的快乐

欢笑微醺,畅享饮者的快乐

【摘要】:所以当我听说中国还要创办一所烟草学院的时候,深感愤怒和不解。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论,我在忧愁的时候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我很少饮酒。有数的几次过量之饮全都是由于欢乐。洋酒并不合我的口味。从我的醉史来看,和古人相反,无一不是由于欢乐而醉。我很想经常有一醉的机遇,可惜,老之将至,提得起精神痛饮的时日依然甚为稀少!我在期待着出现一个醉死的良宵……

白桦

据说我发表了一篇抒情演说,使宾主皆大欢喜。

我特别反对抽烟,我愿意担任全世界禁烟委员会主席,因为我厌恶污浊,渴望纯净的空气。所以当我听说中国还要创办一所烟草学院的时候,深感愤怒和不解。但我不反对中国式的文雅的饮酒,以缓和的节奏去对付烈性美酒,说得简练些只有四个字:以柔克刚。像烧红了的火炭似的酒滴一经入喉之后,曲曲弯弯的肠子就渐渐伸直了,僵硬的面部肌肉也松弛了,整个灵魂随之光亮起来。话可能比较多,但常常有异彩,话里有诗,有奇妙的童话,有深刻的哲理。当然,也有像车轱辘一样不断重复的唠叨。但都很美,很可爱,因为真诚。

古人有很多关于酒的名言,几乎全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类。曹孟德给酒的功能定了调子。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论,我在忧愁的时候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我很少饮酒。有数的几次过量之饮全都是由于欢乐。

最早的一次醉饮,我才十岁。故乡那座位于城内的尼庵为了酬谢在缘簿上写了钱数的施主,在庵堂里摆了几桌“素”宴,我代表寡母去赴宴。素宴的第一道菜上的竟是一大碗红烧肉,我起先还以为是用千张豆腐做出来的艺术品,学着别的客人的样子,用一根筷子戳下去,嫩得像水豆腐,放在嘴里一含就溶化了,原来是货真价实的肥膘肉,烧得很烂、很香。在庵堂的佛前吃大肉,这还不值得一乐吗?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赴宴,一切都不能造次,别人怎么做我才敢怎么做。我拿左右眼角的余光一看,人人都很自如,似乎这正是吃大肉的最佳所在。我也就笑不出来了。接着又上了九大碗,总数是十大碗,全都是荤腥,似乎是取个十全十美的意思,却又暗含着“十戒”。上菜的小尼姑羞红着脸学着她师傅的话说:

“各位施主,全都是素菜,不成敬意!请多吃几杯水酒。”

有个黑大汉嘿嘿笑着说:

“小师傅!我就喜欢吃新鲜青菜嫩豆腐。”

说着他用一根油腻的指头戳了一下她那粉嫩的脸蛋儿。小尼姑的脸骤然变得血红,连声唱着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又想笑,强忍住没敢笑。觉得很开心,原来生活中还有这么开心的喜剧!从懂事那天起我都一直处于国破家亡的悲剧之中。一开心就跟着那些成年人喝起酒来,生平第一口酒真辣!辣得我连忙张开嘴哈气。当我发现别人都没有这个动作的时候,我也就闭上了嘴,咽了喉咙里的酒。不知道什么缘故,眼泪突然滑落出来,所幸没人看见,急忙用袖子擦擦干,立即装出一副很有酒量的样子,跟着众施主举起酒杯。第二口就不那么辣了,甚至还闻见了香味。左一杯,右一杯,喝得庵堂里佛像都旋转起来,住持和小尼姑也旋转起来。后来,听同席的人讲,我说了很多可笑的话,不仅引起在座众施主不断哄堂大笑,连小尼姑们也跟着笑,甚至最后老住持也笑得前仰后合。我很害怕我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据说:话虽很可笑,倒也文雅,比素宴上的菜素得多,不时还冒出四言八句偈语似的打油诗来。

第二次醉饮是在1954年的春天的春城昆明,我写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山间铃响马帮来》开拍,云南省文化局宴请编、导、演和全体摄制人员。那时候云南省第一次遇上拍电影这种新鲜事,不仅到处都不收费(包括群众演员参加劳务在内),还把我们当贵宾接待。后来,等到拍电影不那么新鲜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这是后话。那次宴会正赶上北京来了个边疆慰问团,田汉先生随团到了昆明,也来赴宴。当时我年方24岁,踌躇满志,以为江河湖海就像金鱼缸那样水波不兴。来者不拒,一连干了30余杯之后,一切都变得像田汉先生的微笑那样令人愉快了。据说我发表了一篇抒情演说,使宾主皆大欢喜,后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最近的一次醉饮是1985年1月,刚刚开完作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由于这次大会空前体现了民意,即使滴酒不沾也有点醺醺然。香港导演李翰祥先生邀我到团结湖水碓子东里他的北京寓所小饮。宾主二人在他那辆工作车上、“迷你”但很豪华的小客厅里,边喝边谈。我这个饮者酒量不大,要求却比较高,除了心情之外还只饮四川泸州大曲以上的中国酒。洋酒并不合我的口味。而李导属于洋派,拿出两瓶法国白兰地,据说VO很昂贵,但我以为远不如“五粮液”甘美醇厚。可那天的兴致是顾不上选择的,而且毫不设防,顺流而下。到了次日凌晨,两瓶酒全部告罄。我在还来不及即兴朗诵的时候就呕吐起来。早上醒来,李导已经飞回香港,我还躺在他的寓所里。

从我的醉史来看,和古人相反,无一不是由于欢乐而醉。我很想经常有一醉的机遇,可惜,老之将至,提得起精神痛饮的时日依然甚为稀少!我在期待着出现一个醉死的良宵……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八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