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很早就关注着英国社会人类学对历史学的影响,他在1978年的一篇文章中如此评述:在英国,社会人类学是社会科学中至关重要的学科,至少是唯一一门能让一些历史学家抱有持续的兴趣并不断从中获益的学科。[8]霍布斯鲍姆曾表示,他对匪徒的研究受到了社会人类学的影响。1970年,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在《从社会史到社会的历史》一文中,探讨了战后社会史的写作。......
2023-08-14
尽管托马斯在书中列举了大量的例子,但是由于缺乏对具体案例的分析,这成了他这本书的一个主要缺点。[49]这也导致了很多学者对托马斯—麦克法兰模式的普遍性的质疑。托马斯—麦克法兰模式并不能解释英格兰所有的问题;当应用于欧洲大陆和苏格兰的情况时,更是捉襟见肘。[50]
埃里克·米德尔福特(Erik Midelfort)认为托马斯的论点“低估了一个可能性,即很多英格兰村民很可能已经转向了黑魔法,因此指控可能不仅仅是由于内疚和憎恶的主观情绪。可以确定,一些人的确试图施行有害的魔法来反对他们的邻居。并不是所有的审判都是因为对施舍的拒绝。”[51]
有一些学者认为近代早期乡村存在着更大范围的社会紧张,而非简单的对邻居请求帮助的拒绝。[52]例如,安娜贝尔·格雷戈里(Annabel Gregory)对英格兰南部拉伊(Rye,位于苏塞克斯郡)的一例巫术审判的研究表明,托马斯—麦克法兰模式并不适用于当地的情况,主导这项巫术诉讼的主要是政治派系斗争。[53]很多学者认为,托马斯将注意力放在了乡村之间和个人之间(控告者/被控告者)的关系上,而忽略了社会普遍的关系,尤其是派系间的斗争。这形成了托马斯与历史学家克里斯蒂纳·拉娜(Christina Larnar)之间的区别,后者强调巫术是16、17世纪意识形态斗争和知识阶层关注的产物,统治者在受到威胁时将自己界定为神圣的,而将对手斥责为邪恶的。而在一些个案的研究中,一些学者甚至认为有时是政治上或经济上的成功,而非贫穷,引发了他人对其的指控。例如罗滕堡(Rothenburg)的女巫阿波罗尼亚·格雷特(Appolonia Glaitter)相对富有,而起诉她的科兰克(Klenckhs)家的经济条件则相对比较差,他们将阿波罗尼亚经济上的成功归因于巫术,而且在这个案例中阿波罗尼亚是个乐于助人的人。[54]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受指控的人是穷人。托马斯和麦克法兰可能是最早注意到猎巫中阶级因素的学者,但是在托马斯那儿控告者和被告并不是富人或中产者和穷人,而是较穷者和极穷者。[55]
另有学者提出,理解欧洲巫术信仰和猎巫的历史的一个重要的维度是建立公共和私人领域之间的界线,而这有赖于教会和国家在分裂的社会中加强思想和道德统一中不断变化的位置。托马斯着重于巫术指控的个人方面,而忽略了对公共领域方面的研究,例如巫术与社会性别之间的关系。[56]
马里恩·吉普森(Marion Gibson)将英格兰的巫术小册子区分为两种类型:法律文本和叙述小册子。前者完全使用司法资料,根据司法语境写作,人物包括审问的法官、回答问题的女巫和记录的书记员;后者基本上是根据第三者的叙述,它由小册子的作者创作,报道法庭上的事件,为读者讲述故事。1590年之前,几乎所有的关于女巫故事的小册子都展示了女巫为所遭受到的伤害和侮辱进行报复以及巫术指控者对帮助的拒绝。这符合托马斯—麦克法兰的模式。而在1590年之后的大部分小册子中,巫术受害者被塑造成完全无辜的,他们否认曾经激怒女巫,这与托马斯—麦克法兰模式相矛盾。[57]显然,我们在巫术小册子中读到的是一个创作的故事,而非对“真实事件”的记录。而1590年之前的小册子所反映的托马斯—麦克法兰模式,也仅仅是一种叙述原型,使得指控者在法庭只要引用这类原型就能保证判决的结果。
尽管对基思·托马斯在巫术研究中所使用的人类学方法和由此得出的功能主义结论有着诸多的讨论,但不可否认的是,托马斯利用历史人类学的方式分析了大量的历史资料,这在当时仍然是开创性的工作。托马斯的著作至今仍然对学术界有着巨大的影响,仍是巫术史研究的里程碑,正如基思·托马斯的导师克里斯托弗·希尔(Christopher Hill)所评价的:“也许这是过去一代中所发表的使我们了解英国文化史——实际上也是简单的英国历史——的最重要作品。”[58]
【注释】
[1]Evans-Pritchard,E.E.,“Social Anthropology”,Man,Vol.50,Sep.,1950.
[2]Macfarlane,A.,The Family Life of Ralph Josselin,A Seventeent-Century Clergy man:An Essay in Historical Anthropolog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0.
[3]Brown,P.,A Life of Learning:Charles Homer Haskins Lecture for 2003,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2003.
[4]一般而言,魔法(magic)是一个大的范畴,其中包括巫术(witchcraft)。
[5]Scribner,B.,“Historical Anthropology of Early Modern Europe”,Hsia,R.P-.C.et al.,eds.,Problems in the Historical Anthropology of Early Modern Europe,Harrassowitz,1997,p.14.
[6]Davis,N.Z.,“The Possibilities of the Past”,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12,No.2,Autumn,1981,p.270.
[7]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彭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05页。
[8]Thomas,K.,“History and Anthropology”,Past and Present,No.24,Apr.,1963,pp.12-17.
[9]Ibid.,p.10.
[10]Ibid.,pp.8-9.
[11]Thomas,K.,“The Relevance of Social Anthropology to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English Witchcraft”,Douglas,M.,ed.,Witchcraft Confessions& Accusations,Tavistock Publications,1970,p.47.
[12]Thomas,K.,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Penguin Books,1971,p.51.
[13]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芮传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53页。《巫术的兴衰》是《宗教与魔法的衰落》的中文节译本,其中删除了宗教部分。本书的引文(除了宗教部分)均引自中文版。中文版中将magic和witchcraft分别译为“巫术”和“妖术”,本文则根据学术界一般的区分,译为“魔法”和“巫术”,并因此在引用中做了修正,特此说明。
[14]Thomas,K.,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p.28.
[15]Ibid.,p.91.
[16]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356—359页。
[17]同上书,第327页。
[18]同上书,第428—431页;Thomas,K.,“The Relevance of Social Anthropology to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English Witchcraft”,Witchcraft Confessions&Accusations,pp.62-64;Macfarlane,A.,Witchcraft in Tudor and Stuart England:A Regional and Comparative Stud y,Routledge,1999,pp.196-197.
[19]罗宾·布里吉斯:《与巫为邻——欧洲巫术的社会和文化语境》,雷鹏、高永宏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46页。
[20]Macfarlane,A.,Witchcraft in Tudor and Stuart England.
[21]Ibid.,pp.168-176.
[22]Schoeneman,T.J.,“The Witch Hunt as a Culture Change Phenomenon”,Ethos,Vol.3,No.4,Winter,1975,pp.529-554.
[23]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426页。
[24]同上书,第425、442页。
[25]同上书,第304页。
[26]Monter,E.W.,“Review: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by Keith Thomas”,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Vol.44,No.2,Jun.,1972,p.263.
[27]Handelman,D.,“Review: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by Keith Thomas”,American Anthropologist,New Series,Vol.75,No.4,Aug.,1973,p.1028.
[28]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Barry,J.et al.,eds.,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18.
[29]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p.17.
[30]Ibid.,pp.18-19.
[31]Boyer P.et al.,Salem Possessed:The Social Origins of Witchcraft,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4.
[32]Barry,J.et al.,eds.,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
[33]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第116页。
[34]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509页。
[35]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p.4.
[36]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510页。
[37]同上书,第511页。
[38]基思·托马斯自己也承认,他写作《宗教与魔法的衰落》时主要受到的是英国社会人类学的功能主义的影响;尽管当时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已经出现,但托马斯并没有受此影响,他后来坦承这是“缺陷”。(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新史学:自白与对话》,第107页)
[39]Thomas,K.,“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p.101.
[40]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404—405页。
[41]Copenhaver,B.P.,“Review: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by Keith Thomas”,Church History,Vol.41,No.3,Sep.,1972,p.423.
[42]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p.7.
[43]Thomas,K.,“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p.92.
[44]Geertz,H.,“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pp.73-75.
[45]Geertz,H.,“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Thomas,K.,“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p.91.
[46]Thomas,K.,“The Relevance of Social Anthropology to the Historical Study of English Witchcraft”,Witchcraft Confessions&Accusations,p.68.
[47]Thomas,K.,“An Anthropology of Religion and Magic,II”,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6,No.1,Summer,1975,pp.96-97;Evans-Pritchard,E.E.,Witchcraft,Oracles and Magic among the Azand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7,p.11.
[48]Thompson,E.P.,“Anthropology and the Discipline of Historical Context”,Midland History,Vol.1,No.3,1971,pp.49-51.
[49]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p.10.
[50]参见克里斯蒂纳·拉娜:《巫术与宗教》,刘靖华、周晓慧译,今日中国出版社,1992年,第60页;Levack,B.P.,“The Great Scottish Witch Hunt of 1661-1662”,The 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Vol.20,No.1,Autumn,1980,p.102.
[51]Midelfort,H.C.E.,“Review: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by Keith Thoma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Religion,Vol.41,No.3,Sep.,1973,p.434.
[52]Rowland,A.,“Witchcraft and Old Women in Early Modern Germany”,Past and Present,No.173,2001,pp.70-71.
[53]Gregory,A.,“Witchcraft,Politics and Good Neighbourhood in Early Seventeenth-Century Rye”,Past and Present,No.133,Nov.,1991,pp.31-66.
[54]Rowland,A.,“Witchcraft and Old Women in Early Modern Germany”,Past and Present,No.173,2001,pp.73-77.
[55]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第438页。
[56]Barry,J.,“Introduction:Keith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Witchcraft”,Witchcraft in Early Modern Europe:Studies in Culture and Belief,pp.35-41.
[57]Gibson,M.,“Understanding Witchcraft?Accusers'Stories in Print in Early Modern England”,Clark,S.,ed.,Languages of Witchcraft:Narrative,Ideology and Meaning in Early Modern Culture,St.Martin's Press,2001,pp.43-44,47-48,51.
[58]基思·托马斯:《巫术的兴衰》,译者序第1页。
有关历史学与人类学:20世纪西方历史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的文章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很早就关注着英国社会人类学对历史学的影响,他在1978年的一篇文章中如此评述:在英国,社会人类学是社会科学中至关重要的学科,至少是唯一一门能让一些历史学家抱有持续的兴趣并不断从中获益的学科。[8]霍布斯鲍姆曾表示,他对匪徒的研究受到了社会人类学的影响。1970年,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在《从社会史到社会的历史》一文中,探讨了战后社会史的写作。......
2023-08-14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法国年鉴学派在西方史学界占据主导地位。[1]年鉴学派第三代历史学家也跻身于这场史学转型之中。[2]可见,年鉴学派的转型并不是对过去的彻底否定,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建立“新史学”——历史人类学。早在20世纪30年代,年鉴学派史学家就关注了人类学。1975年,勒高夫将自己的研究方向从“中世纪西方历史与社会”转变为“中世纪世界的历史人类学”。[5]年鉴学派的历史人类学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相互关联的方面:......
2023-08-14
在第一种意涵中,“文化是社会生活的一个范畴,并与其他非文化的范畴完全不同”。现在这种“诸文化的连贯性与文化作为差异性整体的观点”受到了质疑,休厄尔将文化“视作不同的意涵世界,它们是相对矛盾、松散结合、易变与可渗透的”。[72]人类学关于文化概念的这种转变与历史人类学有着密切的联系。[78]这里我分别以美国人类学家谢里·奥特纳和历史学家杜赞奇为例来说明文化与历史人类学的关系。......
2023-08-14
英国社会人类学家爱德华·埃文思-普里查德早在1950年的一次讲演中就提出了历史学与人类学的结合。[3]社会人类学与历史学的结合最主要的成就是在西方巫术史领域。人类学至少在两个方面影响了巫术史的研究。[10]1970年,在《社会人类学对英格兰巫术史研究的适用》一文中,基思·托马斯根据人类学对巫术的研究,分析了近代早期英格兰巫术信仰和巫术指控的一些基本特征。......
2023-08-14
尽管马歇尔·萨林斯为历史人类学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模式,但学者们也注意到其模式中的缺陷。[16]为了弥补萨林斯理论中的缺陷,历史人类学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一,历史人类学关注“历史性”问题。[18]《时间中的文化》一书正是对这两个问题的反思。《时间中的文化》源于1986年1月13日至1月20日在摩洛哥的非斯城召开的学术讨论会。大贯惠美子认为,人类学的历史化必须考虑三个方面:历史过程、历史性和历史编纂。......
2023-08-14
建构的共同体也包括科学实验的共同体。波义耳大力宣传实验实作在自然哲学中的价值,而霍布斯否认实验纲领能产生波义耳所宣称的知识。正是在“强纲领”的指导下,他们反思科学知识的客观性,认为科学知识的生产具有社会性。科学知识社会学引发了学术界极大的争论。特别是,科学研究的产品,即所谓的自然律,必须始终被视为一种社会建构,其有效性依赖于专案之间的默契。......
2023-08-14
[36]可见,萨林斯的历史人类学正是建立在布尔迪厄实践论的基础之上的。夏威夷的社会体系就是一种述行的结构,“将偶然性事件包含于公认结构之中,并在历史行动中理解神话的关系”。[39]正是通过这种实践论,萨林斯将事件和结构联系起来,将历史引入结构之中,消融了“共时性/历时性”“结构/历史”之间的鸿沟,建立“一种结构的、历史的人类学”。另一方面,萨林斯的历史人类学也受到了格尔兹的“深描”方法的影响。......
2023-08-14
在这篇文章中,勒高夫探讨了历史人类学的问题,即历史学和民族学的结合。法国学者习惯使用“民族学”一词,尽管勒高夫在《新史学》中认为“人类学正取代着民族学”,但他仍经常使用“民族学”。可见,勒高夫将历史人类学与年鉴学派的传统紧紧融合在了一起,这是法国历史人类学的一个显著特征。......
2023-08-14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