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千载蜀魂的奇绝宗庙秘宝解说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造型奇特，制作精良，内涵丰厚，大多为当时常设于宗庙中的重器，用于朝拜天地、礼敬百神、通灵镇邪等，因为宗庙重器非常人所能得见，所以我们将它们称之为“秘宝”。透过这些光怪陆离、奇妙诡谲的青铜造型，我们可以窥见古蜀先民精神世界之一斑，领略古代造型艺术的无穷魅力。

我们首先介绍几件三星堆出土的带有中原文化特色的青铜礼器——尊和罍。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尊和青铜罍

青铜礼器是商周时期上层贵族统治集团陈设在宗庙的重器，主要用于祭祀、宴飨或者征伐等重大的礼仪活动。中原地区商周时期最重要的青铜礼器可能就是鼎、尊、罍一类了，其中以鼎的地位最高，有“九鼎至尊”之说，鼎不仅是礼器，还是中原王朝象征王权和等级地位的标志。在三星堆出土的中原礼器中几乎没有鼎，可能是因为三星堆古蜀国用金杖而不是用鼎来象征国家权力，但作为酒器的尊和罍就有发现。三星堆两个祭祀坑出土了8件铜尊、3件铜罍。这些尊和罍基本的形制源于中原的商文化，但也有自己的文化个性和民族风格，在主动吸收的基础上进行积极地变化和改进，赋予自己的艺术特色，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在用途上，中原一般用于盛酒，这点我们从金文中的“尊”字可以形象地看出，尊就是人的两只手捧着酒敬献给上天。《说文解字》中也说“尊，酒器也”。但在三星堆出土时却发现里面装有大量的玉石器和海贝；在纹饰风格上，中原地区的一般粗犷豪放，大都有兽面饕餮纹等，三星堆的则具有一些自己的纹饰风格，如鸟纹等。从酒罐变钱罐，可以看出三星堆文化在与外界文化交流后有融合、有变通，这就是三星堆文化中共性与个性共存的表现。而三星堆的青铜文物仍以个性为主，在这个展厅中个性文物最让人匪夷所思，难以解释的恐怕就是我们下面的这两件器物了。

青铜鸟脚人像

接下来介绍一件青铜鸟脚人像，这件器物共有两部分，上面整体看来像是一个人，但从腰部以上就已经残断，不知去向了，只剩下了人的双腿，穿着过膝的短裙，有人戏称它为“迷你裙”。裙上面有精美的云雷纹，人的腿上还有眼睛纹饰，就像纹过身一样。但人的脚已经变形，成为了类似于鸟的利爪，紧紧抓在下面的鸟头上，而下面的鸟的身体部分也变形夸张，变成了细长的像龙蛇一类的动物的身体，还带有云纹，好像已经飞翔在天空之上了。整件器物可以说构思巧妙，神秘诡异，我们认为它表达了古蜀人原始的飞行的愿望，也可能是人神合一思想的具象反映。应该说，这是一件非常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可惜的是它的上半身没有找到，这就给我们留下了遗憾——人丢失的上半身哪里去了，是什么样子的？这件器物应当如何使用？在哪里用？人和鸟的变化意味着什么？这些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残缺未尝不是一种美的体现，有人戏称它为“东方的维纳斯”，留给我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青铜人身形器及线描图

而另一件被称为“人身形器”的器物同样神秘莫测，整件器物造型像是一个无头无手的人的身体。可如果说是人身体的话，为什么不做头和手？而且身体和腿似像非像。器身上满是图案，是上下两排共五只变形的鸟纹。这件器物如何放置现在仍然不得其解，如果按照人的形象看应该腿部向下，但上面的鸟纹就反了，如果按照鸟纹来看，应该腿部朝上，有人认为是用于系绳悬挂的。由于这类器物在三星堆仅此一件，其功用性质，都尚有待进一步研究。

下面介绍的这件文物较为具象，就它的形状来看很像方向盘或者车轮，可是三星堆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车子的迹象，学者研究认为它可能是一个太阳，因此命名为青铜太阳轮。它中间突出的圆就是太阳，发出五道光芒，外面的圆圈则为日晕。青铜太阳轮在三星堆共出土了6件，直径多在85厘米左右，它是用二次铸造法铸成的，先铸晕圈和五道光芒，再将太阳嵌铸在上面。这类器物在用途上曾有过不同的看法，有人说是车轮，也有人说是盾牌上的饰物。且不说这种太阳轮的用途如何，单就将这么规则的一个圆形平均分成五等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见古人早已对数学和几何学有相当的认识了。不过大多数人认为这还是表现太阳形象的器物，上面的小孔用于起固定作用，可能钉挂在宗庙殿堂之上，作为太阳神的标志而受人们顶礼膜拜的。在中国古代许多早期的文明之中都有类似的太阳图案发现，太阳崇拜是早期各个地区，各个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太阳神一直作为古代人心中的最高神、主神来加以崇拜的，但以青铜的实物形态来表现太阳的却很少见，目前仅在三星堆遗址出土了几件，它反映出三星堆古蜀国是一个原始宗教意识占支配地位的社会，尚处在一个以太阳神为主神崇拜的泛灵时代。

青铜太阳轮及古代太阳纹饰

当然除了用太阳轮这种很形象的器物表现太阳崇拜之外，古蜀人还用一种象征的手法来表现太阳，那就是下面要介绍的这些青铜鸟了。在古人的心中，万物生长靠太阳，而太阳是由鸟驮上天，或者说太阳的核心就是一只鸟（也称“金乌”）。所以，早期的农业社会崇拜鸟就是崇拜太阳，而崇拜太阳的目的就是祈求丰收，鸟在古人心目中都被奉若神明。三星堆出土的各类鸟的形象，造型精美，千姿百态。这里面最大的一件就是青铜大鸟头，它高40多厘米，弯弯的勾喙和圆睁的双眼显得威武神圣，颇有“众鸟之王”的意味，如果续上它的肢体，不知将是何等的气宇轩昂，雄伟壮观，必定会再现“鲲鹏展翅九万里”的气势。这个大鸟头在出土时眼部和勾喙还涂有朱砂，应该是只漂亮的彩色鸟。它弯弯的嘴与鱼鹰的造型十分接近，传说中第三代蜀王“鱼凫”的名字本身就是鱼鹰的意思，这个形象也与鱼凫相吻合。从颈部的钻孔来看，估计是固定在神庙建筑或其他物体上，作为蜀王鱼凫的象征和标志使用的。

青铜大鸟头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鸟及鸟形饰

在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中，以集群形式展现的动物造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阵容强大的凤鸟一族了。三星堆出土的鸟造型，极具观赏性和艺术性。它们有的身体成流线型，羽冠像一排迎风招展的旗帜，长长的、尖尖的直嘴最引人瞩目；有的背上竖着几支羽毛，形如跳动的火焰；有的似孔雀，轻盈灵动；有的从鸟头颈部飞出几根线条，让人莫辨是身体、翅膀还是尾翼。我们从这些鸟的底座和下面的小孔来分析的话，原来它们大多是一些器物上的附件或者装饰品。其实不光在三星堆有众多鸟的造型，比三星堆稍晚的金沙遗址中同样出土有许多鸟的造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太阳神鸟”金箔饰片了，它完美的造型和高超的制作工艺，令今天的我们都叹为观止，它也是中国文物遗产的标志。不难看出鸟崇拜在中国古代文明，特别是以三星堆为代表的古蜀文明中的特殊地位。古蜀工匠以简练的手笔勾勒出鸟的神韵，使我们看到了他们对抽象艺术的深刻理解，对变形夸张、弃形求神的艺术手法的娴熟运用。他们卓越的艺术才能和强烈的生命信号透过这凤鸟一族张扬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如果说凤鸟的造型堪称是抽象艺术的杰作，那么青铜雄鸡则是写实艺术的典范。它虽然形体不大，但逼真的造型恐怕连现在的工匠们都自叹不如。这只雄鸡尾羽丰满，昂首挺胸，特别是它的冠、眼、喙部、爪子和羽毛等都刻画得极为细腻和流畅，可以说形神兼备，气宇轩昂，是难得的艺术神品。古代有“天鸡唱晓”、“雄鸡报晓”以及“雄鸡一唱天下白”的说法，估计这件青铜雄鸡就是古人心目中的能够给人间带来光明的天鸡！另外，从这件青铜雄鸡底部方形的器座来看，这件器物原来应该是某件类似于杖之类的器物上的附件。其实，青铜鸡的形象在中国古代青铜文化中是比较常见的，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西南青铜文化中，战国至西汉时期的邛筰青铜文化和滇青铜文化，其中许多鸡的形象都是作为杖首使用的，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也表现了一种对太阳的崇拜。

青铜雄鸡

古蜀人对鸡的写实可以说是高超的模仿秀，而古蜀人更多的虚幻构想则凝铸成另一件国之重宝——青铜神坛。

这件青铜神坛残高53厘米，1986年出土于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神坛共分三层，最下面是圆座及上面的两头怪兽：怪兽的造型很有特征，它蹄足精短、嘴部宽扁、大眼、立耳、独角外卷、羽翅飞扬。这两头怪兽昂首翘尾，它不是某一种动物的写真，显然是糅合了多种动物体貌特征的复合型神物。它们位于神坛的最下一层，承托着神坛上的人、山、圣殿等，是整个神坛的基座。而这两头怪兽，一正一反，平行站立，给人一种环形奔走，相互追逐，循环不已的动势，似乎寓意着宇宙天地的斗转星移，自然生命的生生不息。

中间一层是圆座，四立人及四山相连的山形座，四立人在圆座上面朝外分站四方，作祭拜状，四个立人戴敞口高冠，身穿短袖对襟深衣，两臂平抬于胸前，手执杖形物，似乎在礼敬天地四方，表现的可能是四个祭礼者或巫师形象。在四个立人像的帽顶正中，还各自安装有一个扁平片状人头像，两面分别刻绘出人头的侧面图像，把它与站立祭礼人像结合起来观察，它很像是从祭礼者头上长出来的一个神灵，祭礼者正虔诚祭拜，而神灵正从他们的头上长出，似乎是正在脱离开人的躯体，飞升上天国神界，这种灵魂出壳式的图像，可能表现的是祭神时一种精神和意识的升华过程。四个立人像顶部的山形座，是由4片完全相同的山峰连接而成，两侧的山坡和山顶下方均饰对称的三角形勾云纹组成的条带，以象征云气缭绕的圣境，因此，山形座应该表现的是四座相连的神山，这些神山被设置在祭礼者的头顶之上，而祭礼人像头顶长出的神人头像，正好位于四座神山相接处两山之间，可能有神灵已从人间的祭礼场地升入神山之上的寓意，而神山又成为了从人间祭场升入天国的阶梯通道。

神坛的最上层，是四面镂空的，被称为“盝顶式”的建筑物，可能代表的是天宫神殿。盝顶建筑呈方斗形，四壁中部镂空，每一面均铸有一排五个跪祭人像，四面共计20个。这些人像形态大小相同，整齐地跪拜于圣殿四周，突出了殿堂的神圣之处。在四方形建筑每一面上额下中，各铸有一个“人首鸟身”的圆雕神像，它居于神坛圣殿最高、最中心、最重要的位置之上，应当代表的是万神之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神一样。在盝顶式建筑物的顶部四角，各有一只勾喙大眼，双翅展开的华丽大鸟，可能也是被祭祀的主要神灵的化身。

这件神坛造型完美，浑然一体，整体器物构层的图像意义应该是：神坛下层头尾顶承大地的怪兽象征地界；神坛中层执杖祭礼的立人与神山则象征了人界；最上层天宫的人首鸟身神，四方众神及四维立鸟，正是地界，即所谓“三界”的神话宇宙观。此外，神坛上的神像，立人的分四面，面向四方，应当是“四方”观念的一种反映，可见，古蜀先民的宇宙观念及主神崇拜观念在这座神坛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三星堆两个祭祀坑出土的大量青铜器多属古蜀宗庙的常设的神灵偶像及施用于祭礼的其他重器，相应地，古蜀国就应该有规模巨大，神秘宏伟的建筑，但就目前考古发掘的情况来看，古蜀国的宗庙建筑遗迹虽尚未证实，但已露端倪。古人有“事死如生”的观念，无论是宗教意识中的“天宫”，还是地下的“陵寝”，其格局与布陈大多与现实中居所的空间分割与构成形式关系密切，因此可以认为，青铜神坛上部表现群神汇集的“天界神宫”就应是当是宗庙建筑的缩影，这无疑为我们了解古蜀国具有宗庙性质的建筑形制提供了极其难得的参照资料。

可以说，三星堆青铜神坛图像复杂，内蕴丰富，不仅对于推考古蜀国宗庙建筑的形制、布局、功能等有重要价值，而且对我们深入了解古蜀宗教政治、宗教文化，了解古蜀造型艺术等诸多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它不愧为古蜀国宗教祭祀中的国之重宝，它是以物质形态来表现古蜀先民宇宙观念的实物模型，是古蜀人心目中天地宇宙的载体。三星堆文物的神秘性在这座神坛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此外，我们还发现了几件神坛和神殿屋盖的残件，它们对于我们大致了解古蜀国的宗庙建筑样式有很大的帮助。

马王堆汉墓帛画

三星堆青铜神坛

除了三星堆的青铜神坛用实物的模型表现古代人的宇宙观之外，中国古代其他地区也有类似的发现，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帛画自上而下分段描绘了天上、人间、地下的图景，形象化地展现了古人的神化宇宙观。当然三星堆的青铜神坛比马王堆帛画的时间要早很多年，再者，三星堆青铜神坛是以实物模型的形式来表现的，更是独一无二，极为难得！

而三星堆很多文物都无法修复，这些无法修复的文物也有着一种残缺的美，比如一条青铜蛇。这条青铜蛇的蛇身已经残断为三节，残长55厘米，缺口处不吻合，说明残缺部分可能有其他的造型。蛇的体型硕大，造型比较写实，颈下和腹部有环钮，估计原来是悬挂在某个神殿当中，也是古蜀人顶礼膜拜的神物。从蛇背上有残断的羽翅来看，它可能正要羽化为龙，翱翔九天。我们今天还常常把蛇称为小龙，可见蛇与龙在古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青铜蛇

青铜龙柱形器

接下来欣赏一下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龙。三星堆的这件青铜龙造型非常怪异，龙身像蜥蜴趴在下面的器座上，龙头像羊头，有山羊的胡子和犄角，下面的柱形器物中空，推测可能是某件器物的附件。说起龙，在中华民族，特别是华夏族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们炎黄子孙就被称为龙的传人，其实在中国古代不同地区的人们对龙的形象是有不同的表现方法。因为龙是虚幻之物，在中国早期的仰韶文化、红山文化、良渚文化中就有不同的龙的形象，后来人们将龙的形象加以综合就成了我们今天见到的非常完美的形象了。应该说，在中国古代众多的龙形象当中，三星堆的羊头龙和前面见过的神树上的马面绳身龙，都是独此一家，别无二处的。

透过三星堆出土的这些琳琅满目，奇秘诡异，既大气磅礴又小巧玲珑的青铜艺术杰作，我们看到了一个笼罩在神性光环下的神秘国度，一个充满了美好理想和追求的精神家园，一种希望达到“天人合一”这种至高境界的伟大的人文情怀。三星堆的青铜文明不愧是人类早期文明的杰出代表，不愧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人类文明社会初期，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地向我们展示出它神乎其神、多姿多彩的生活画卷以及人们的精神世界。三星堆是古蜀先民智慧的结晶，是中国古代文明中一段雄浑的乐章，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是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