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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归来》:经典猴王重现!西游IP移植性改写的成果

【摘要】:虽然在《大圣归来》中并没有直接讲明江流儿的身份,只是将《西游记》第九章中金山寺法明长老收养江流儿的情节进行移植,为江流儿这个角色定位找到合理的依据。由此在《大圣归来》中创编了一个全新的大反派“妖王混沌”。站在《大闹天宫》《铁扇公主》等一系列经典改编作品的肩上,《大圣归来》对于孙大圣的个性建构是丰满的。

曾正一 姚 睿

无论是何种媒介形式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原作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在考虑彼此之间相互呼应的基础上思索继承与颠覆的复杂关系。西游题材的改编是挑战亦是机遇,由于西游故事母题复杂,情节设置游走于真实与魔幻之间,角色塑造多样且独特,使得西游IP改编可以从不同角度展开实践和探索。1926年,天一影片公司制作发行的电影《孙行者大战金钱豹》标志着西游故事开始走上银幕,除此之外西游题材还常常出现在戏曲、连环画、小说、游戏、动画文化产品中。但从电影的IP改编创作角度来说,《西游记》改编的路径主要分为以下两种形式:其一在于“化整为零”,以拆分的方式将“西游”元素融入新的故事创作中,例如讲述穿越爱情故事的《大话西游》系列、驱魔喜剧《西游降魔篇》和《西游伏妖篇》等;其二在于“信息转译”,将文学文本内容进行截取后展开的影像化实践,如《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等。国产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选择了前者,对经典文学小说进行移植性创编,用动画的形式挑战观众对于熟知故事的思维定式,在传统的框架下展开全新的演绎。

2015年,《大圣归来》以9.56亿元的票房成为中国内地动画电影票房排行榜中除去美国动画电影之外,票房最高的国产动画电影。[1]正如安德鲁·梅森所说:“这是一部属于全世界的合家欢电影,谁都看得懂,而且很中国,不可思议。”[2]《大圣归来》是民族集体记忆和当代文化想象的博弈,而《大圣归来》的成功不仅仅是票房的胜利,猴王的归来更意味着中国动漫的崛起。

基督教中的“原罪说”认为人天生是有罪的,既然人生而有罪,那么就要设法救赎。“救赎”在西方社会中具有宗教意味且影响深远,《圣经》《创世纪》等文学作品中含有大量描述耶稣救赎之举的内容。“救赎”的概念在以儒学思想为主流的中国却是少见的。儒家先贤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人降生到尘世中本身并没有罪过,反而是一种“高山垂线穿针,盲龟浮木伸头”[3]的缘分和福报。红尘中的诱惑和欲望能使凡人在历练中得到成长,是修成正果的必经之路,因此就有了《八仙过海》中的众仙历经苦难而位列仙班,《聊斋》中的狐妖辛十四娘在感受情爱之苦后飞升成仙,《西游记》中西行的师徒是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取得真经。同时,佛家相信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人生的历程是因果报应的体验。

《大圣归来》的故事虽然是以失去到寻找的救赎开始,但贯穿的却是东方色彩的自我醒悟和拯救。孙悟空因为大闹天宫而失去法力被困山中,五百年前种下的因,得到五百年的果报,齐天大圣风光不再,落魄潦倒。《西游记》原著二十七章中记录了金蝉子积累了九世的善缘才能转生成为唐玄奘。虽然在《大圣归来》中并没有直接讲明江流儿的身份,只是将《西游记》第九章中金山寺法明长老收养江流儿的情节进行移植,为江流儿这个角色定位找到合理的依据。且不论江流儿是否是童年时期的唐玄奘或者是孙悟空西行取经前与玄奘法师前世的一场因缘际会,但不能否认的是两人相伴而行是一种突破自我、相互拯救的过程。齐天大圣从开始的顽固不化,骄傲自大到拥有慈悲心,在保护江流儿的过程中重获法力,找回自我。江流儿则是一个渴望力量,渴望家人的孩子。师父的出现弥补了他的家庭缺失,与孙大圣的相遇满足了他对强大的想象,与师父失散使得他必须借用孙大圣的力量才能回到师父身边。江流儿最终为了大圣甘愿牺牲,对孙大圣的情感也由最初的偶像崇拜转为对至亲的舍命保护。

“矛盾冲突”作为故事的核心,对于电影叙事来说尤为重要。西方剧作中通常强调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而非正邪之间的泾渭分明。但在《风语咒》《白蛇:缘起》《大圣归来》等热门的国产动画电影中,角色的好与坏界限清晰,剧情也是围绕邪不压正的必然轨迹行进。我国曾将突出正面英雄形象作为主要表现手段,虽然我们已逐渐逃离塑造浮夸且程式化英雄人物的泥淖,但二元对立互斥的角色设定依旧是推动剧情发展的策略之一。由此在《大圣归来》中创编了一个全新的大反派“妖王混沌”。佛经有云:“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4]贪欲为罪恶之源。清代袁枚在《子不语蛇王》中写道:“楚地有蛇王者,状类帝江,无耳目爪鼻,但有口。其形方如肉柜,浑浑而行,所过处草木尽枯。”混沌与袁枚描述的蛇王非常相似,其头部的巨口獠牙横生,贪婪地吞噬一切。混沌成为大圣和江流儿救赎路上外显的劫难,促成正邪两方的对抗,带来视觉奇观。

虽然我国动画产业一直都在寻找传统文化与现代技术之间的协调与融合,力求树立具有国别性的文化标识。站在《大闹天宫》《铁扇公主》等一系列经典改编作品的肩上,《大圣归来》对于孙大圣的个性建构是丰满的。相比之下,原创的妖王混沌仅从角色造型角度考量反派人物的设计是缺少说服力的。不能否认的是,黑袍、白面、书生帽等视觉符号有利于角色性格的外显性塑造,通过戏曲唱腔的《祭天化颜歌》使得角色更具独特性,但由于故事的铺垫和完整度不够,使得矛盾冲突趋向于浅表性和模糊化,且性格单一的扁平人物对受众的吸引力是有限的。

影像的力量在于承载了具有普适性的价值观。成人观众在感受到自我救赎以及正邪对峙的内容时,不同于儿童对情节的简单认知,他们更擅长挖掘其中深意。正如《大圣归来》的主题曲《从前的我》中所唱“若遇见从前的我,请带他回来”一样,回归电影“不忘初心,寻找自我”的核心命题。《大圣归来》在对经典IP的移植改编中,讲述了一个具有现代性内涵的自我觉醒的故事,但影像在主题意义的输出过程中的开放性与多意性却是封闭的,固有的文化语境和二元对立思维禁锢了大圣和妖王展现人性多面性的可能,如果将善恶间的兼容性扩大,也许能使《大圣归来》辐射出更高层次的思想境界。

礼记·大学》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正的强者在拯救天下之前,必先修炼自己。与《西游记》原著中,唐僧是慈悲正直的代表,完美的修行者,其作为师徒四人中的绝对领导者带领一支武艺高强的小队西行不同的是,在《大圣归来》中,孙大圣与江流儿、猪八戒、傻妞儿组成的队伍看起来更像是武力值低的暴躁猴子、啰唆的凡人小和尚、不靠谱猪队友和拖油瓶的乌合之众。这样的设定能更好地展现人物性格从不完美到完美之间的过渡融合,同时还可以简化突出长幼这一经典人物组合模式,对经典的人物关系和叙事模式的挪用不仅是常规模型的发展和变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它经过长期的实践验证,极其符合受众的观影心理。

与其他国家创作的大叔英雄不同的是,《大圣归来》中的孙大圣不是冷面的铁血硬汉,亦不是原著中神通广大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创作者以“中庸”之道,将孙大圣的能力介于强与弱之间,因而大圣的形象走下了神坛,更加具有现实代表性,确立了人物情感本位的基调,使得叙事结构在程式化的表象下注入了东方侠者美学的元素。作为文化战略的一部分,动画电影已经成为国际交流的手段之一。美国以其“熔炉”的特性,善将本国的精神核心融于跨文化题材的影像中,达到潜移默化的传递效果,以《哈姆雷特》为蓝本延伸出《狮子王》,用《圣经·旧约》为原型造就了《埃及王子》,用巴西的风土人情描绘了《里约大冒险》。《花木兰》和《功夫熊猫》亦是通过对中国元素的搬运,打造出属于美国的英雄故事。如果说跨文化的结合是消解文化壁垒的良策,倒不如说是文化入侵的温柔一刀。

外在的形式和技术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借鉴而日渐精进,但如何带领民族文化精髓“走出去”,就需要把握住真正的文化独特性。在中国传统思想中,侠者的突出特点在于无畏生死伸张正义,是一种包含悲剧内核的古典英雄主义。“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5]也体现了中国人对于勇敢的理解是有别于西方个人主义的。在《大圣归来》中,无畏生死的特性被赋予一个孩童,并不是因为该电影的动画属性,更在于大圣性格的颠覆,大众所熟悉的“大胆泼猴”变成了一个有畏惧心的小人物,与之相对,则需要一个品质更为高尚的角色对他起到推动作用。在《论语·阳货》中,孔子认为“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刚从五行山中释放的大圣是无勇无义的心乱,他不愿意保护江流儿,厌烦江流儿在耳边纠缠不停的“十万个为什么”,甚至是在傻妞儿被混沌抓走后,大圣只是一直重复着“管不了,我管不了”。如果从剧作设计的商业性角度来说,《大圣归来》对大圣的塑造以先抑后扬为手段,强调觉醒后的热血英雄形象,倒不如说借用友情、亲情的冲突来书写侠者美学。从电影的时长安排就能直观体现出来,最后一场与妖王的决斗从1小时08分孙大圣和猪八戒的登场开始,持续了14分钟,虽然感官的愉悦能满足最原始的好恶,但是最令人激动的打斗场面并没有在《大圣归来》中占据太长的时间,打斗只是获得顿悟前的最后一个关卡,导演苦心经营了一个成长的故事。中国的英雄之美,不是日本武士的刚烈,不是美国硬汉的好斗,而是侠骨之下的柔情,是对于大美的理性化自觉。

《大圣归来》不仅是建立传统的回归,还在学习借鉴好莱坞迪士尼的路上迈进。作为全球首部西游题材的3D动画电影,是70后带领着一群80后、90后一步一步硬拼出来的结果。正是有他们的砥砺前行,才有了《大圣归来》在戛纳创下中国动画电影海外最高销售纪录的历史时刻,《大圣归来》还在2015年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成为传媒大奖设立12年来首部入围的动画电影。

动画电影的技术设计基础源于美术,不同国家的文化对于动画设计有自己本国文化的理解和建构。以视觉动态作为灵魂的动画电影,相比起细节的精心雕琢,角色的整体造型设计是直接作用于受众的审美体验的。在团队历时八年的创作过程中,孙大圣的形象也由最初的黑猴子,到长臂猿,就连鼻子的长短都经过细致的调整,然而到最终定稿,孙大圣的形象却是一个沧桑的大叔。田晓鹏导演对于大圣外形设计曾表示:“虽然他长生不老,却被压了五百年,因此他看上去不可能还像十几岁的少年。我们把他所有的经历都外化到了容貌上,那么多褶子就是让观众觉得:嗯,这个大叔有故事。”[6]虽然这与江流儿心目中的大圣形象相差甚远,但现实意义在于共建在中国人文化基因中长生不老的英雄身上开始出现了时间的流动,这是现代性改编为受众带来的真实感体验。当孙大圣熔岩为甲、挥焰为袍时,我们记忆中鹅黄上衣、豹皮短裙、红裤黑靴的孙悟空仿佛已经成为一个久远的集体记忆。漫天的红色,在高饱和度的颜色冲击下,是电影人物身躯的话语,是中国对自我崛起的期许。反派妖王混沌有两种形态的设计,其一是妖魔化的“肉虫”,另一个是衣袂飘飘的白面书生模样,以白色脸谱作为标识,从外在形象表明妖王的奸诈狡猾。两种形象多以黑色为主,完成视觉到心理的匹配。

每一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个孙悟空,这也许就是江流儿所说的“齐天大圣永远不会死”的另一种解读。作为中国动画的代表性角色,《西游记》负载的早已不是最初的童话精神,从美猴王、齐天大圣、弼马温、孙悟空、太乙金仙到最终的斗战胜佛,孙悟空形象嬗变的背后被隐匿的是时代变迁的印记,同样也是政治场域和大众文化的话语协商。沧桑到坚毅,在《大圣归来》中孙大圣完成了英雄的蜕变,“这种英雄主义召唤首次将孙悟空结构与‘父’的位置,令他成为被孩童观看的偶像。” [7]而在成人的话语体系中,孙悟空是民族形象的体现。从《铁扇公主》、《大闹天宫》、《金猴降妖》到《大圣归来》,不同历史时期,都是以他者映射自我的重现,所以经典IP的影像化的改编是以时代潮流为底色,无法绕开从意识形态上的审视和解读。

如果把民族主义的目光从作品中解脱出来,将视线放在更多元的角色设计和喜剧段落中,我们可以发现《大圣归来》是市场所喜欢的全龄化合家欢电影。江流儿立足于儿童的视角,很容易与儿童观众建立情感共鸣。同时以喜剧人物作配角,猪八戒和山妖的出现,为电影带来“山崖搏斗”“森林追击”“破庙奇遇”“客栈惊魂”等一系列支线小情节,使得电影张弛有度,节奏恰当。

《大圣归来》在中国风的使用过程中打通了儿童心理和成人世界的鸿沟,全新的故事减少了与海外受众的文化隔阂,尽可能地扩大了市场影响力。《大圣归来》的口碑票房双成功,是中国动画电影的发展趋势的指向标。

四、IP损耗还是经典活化:改编成功背后的忧思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如今文化创意和文化产业之间是相互联动、相互依存的。文化产业依靠对文化的创新和再生产为核心,带动市场竞争力;文化创意依托产业的发展传播衍生,两者的互利共赢才真正达到文化与产业的良性循环。

从1926年开始至今,大约有60部影视作品取材于《西游记》,使得西游故事历久弥新,但并不是所有的翻拍改编都是高品质,加之《西游记》版权的开放性,投入市场的作品质量参差不齐,难以避免有些制作者借助热度和经典IP浑水摸鱼。密集频繁的产业投入容易使得观众审美疲劳,如果大量劣质作品被生产,那么很难再引起大众的购买欲。同时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于同一题材,也极易造成同行厮杀,亦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大圣归来》获得的成绩是值得肯定的,同时还需要考虑如何将这一成功保持,或者进一步延伸出更大的市场效应、文化影响,获得类似于《功夫熊猫》《花木兰》的全球知名度。系列电影通过作品的集成、周边商品的发售、树立品牌形象带来连锁效益,在《大圣归来》的结尾,创作者有意隐匿了江流儿的结局,也许正是为第二部的诞生留下悬念。由点到线的连续性,用优秀的作品源源不断地为经典IP注入新的创意,达到活化再生的功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享受到更多精致优秀的改编作品。

(作者曾正一系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戏剧与影视学研究生,姚睿系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1]Frank-WEN. 中 国 内 地 动 画 电 影 票 房 排 行 榜[EB/OL].(2018-07-01). https://www. douban.com/doulist/43539600/?sort=seq&sub_type=1.

[2]《大圣归来》被估值一亿美元[EB/OL].(2015-06-26). http://news.ifeng.com/a/201506 26/44045241_0.shtml.

[3]杂阿含经卷第十五[EB/OL].(2006-12-12). http://fjyw.foxue.org/2006/471_1212/86006. html.

[4]佛说八大人觉经[EB/OL].(2013-07-27). http://www.fotuozhengfa.com/archives/8677.

[5]元稹 . 侠客行[EB/OL].(2018-01-19). https://www.chnlib.com/shiciku/388293.html.

[6]白惠元 . 从《铁扇公主》到《大圣归来》,孙悟空银幕动画形象如何成长[EB/OL]. (2017-12-15).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84894.

[7]白惠元 . 民族话语里的主体生成——重绘中国动画电影中的孙悟空形象[J]. 文艺研究, 2016(2):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