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把胡塞尔创立的现象学改造成一门理解的现象学和此在(存在)的现象学[3]。在这部著作中,海德格尔提出了他的此在的生存论哲学。[6]海德格尔选取这样一种能够通达所有存在者的存在的特殊存在者,作为探究存在问题的不二法门,因此,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也就成为海德格尔对存在问题探究的中心任务。......
2023-08-12
回到我们研究的主题:自我问题。如果说在胡塞尔那里,自我就是指我们的意识,自我的特性就是包含在视域之中的意向性;那么在海德格尔那里,自我就是“此在”,自我的特性也就是此在性,即此在总是“在—世界—之中—存在(in-der-Welt-sein)”,这也就是此在的生存论的意义。就像在论述有关胡塞尔的现象学的时候(我们沿用胡塞尔的“意识”概念而不用“自我”概念)一样,在这一部分里我们也只是沿用海德格尔的“此在”概念,而不再提“自我”概念,但在含义上它们是一致的。
●此在的生存
前面讲过,海德格尔说此在的本质乃是生存(Existenz)。所谓“生存”,海德格尔“作了这样的书写:Ek-sistenz,‘Ek’来自拉丁文ex,有‘站出去、站到自身之外’的意思——亦即绽出地立于存在的要求中”[7]。经过如此解释,生存就不仅仅只是人的一种特有的活动特征了,而是直接与整个世界的存在紧密联系在一起了。因此,我们可以说,海德格尔的此在生存论也就是此在的生存论——存在论。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在进行准备性的此在分析时,从日常平均状态上将此在的生存规定为此在的“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一表述并不意味着此在是被当作一个现成物而并列放置于世界的其他现成物之间,而是意指一种存在的建构:此在居住于、寓于和逗留于世界之中,并通过此在与世界中的其他存在物和其他此在打交道,通过揭示非此在的存在者的“上手状态”这种存在方式而彰显出整个世界的因缘整体性,通过与其他此在的共在而彰显出常人世界的此在存在的源初现象。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世界是与人的此在解释相关联的存在者整体,是作为此在之缘故的当下整体性,它通过此在而被带到此在的面前来。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世界本质上是与此在相关联的,[8]世界并不是现成的,它生存;亦即,它具有此在之存在方式。[9]”因此,我们可以说,世界只是此在的世界,或与此在必然有关的世界,而一旦离开了此在,任何其他的现成存在者都是没有世界的。只有当此在开始与现成存在者打交道,通过揭示出存在者的用具特征,从而转变其存在方式,即从现成存在的存在方式转变成上手状态的存在方式,最终将现成存在物变成上手存在物,于是非此在的其他存在者才在此在的邀请下被纳入到世界中来。
世界的因缘整体性是通过上手存在物的用具特征——或用具关系——揭示出来的。当此在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的“操劳”)时,这些世内存在者以用具的形式如其所是且符合有用性目的地在此在面前一一显示出来,物与物之间以源始的工具关系相互照面,并各自相对于此在来说具有作为工具所特有的“称手”性,我们将这种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方式称为上手状态,同时也将这种世内存在者称为上手存在物。我们在对上手存在物相互之间的工具关系的描述中,出现一种指引关系,如锤子砸钉子,钉子钉木板,木板做家具,家具摆放在屋子里,如此等等,一直下去,整个世界就变得通达了,所有的上手存在物都向着这种指引关系开放出来,世界的因缘整体性——作为此在与非此在的存在者共同的构成条件——也就由这种指引关系烘托出来了。
此在还在这个世界中同其他此在(他人)打交道,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的“操持”。此在总是与他人共同在此,也就是说此在与他人共同分有这个世界,或者说此在与他人为共同此在。海德格尔说,“但却不可不注意到:我们用共同此在这个术语标识这样一种存在,他人作为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就是向这种存在开放的。他人的这种共同此在在世界之内为一个此在从而也为诸共同在此的存在者开展出来,只因为本质上此在自己本来就是共同存在。此在本质是共在——这一现象学命题有一种生存论、存在论的意义。”[10]也就是说,在世界之内,此在并不是独立的存在者,它总是由其他的此在(他人)所规定而生存,即便当下并没有其他的此在(他人)实际出现。此在只能与他人共同存在而生存,而不能独自生存,这就决定了此在注定会与他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这是此在在世的本质特征。所以此在必须操持于与这些共同在此的其他此在的关系,比如关心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社会福利、利益需要,或团结或竞争或互相帮助扶持等各种关系,等等,于是此在便不得不沉沦于日常平均在世的“常人”世界之中。所谓常人,不是任何事物,也不是某个人,而是“某种自由变动的无人性色彩的构造物,某种具有同感性的幻觉。在这种幻觉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放弃了追求真实的自我关系以及过一种本真的个体生活的能力”。[11]常人以“他人”的形式表现出来,以一种日常的、平庸的喜好和判断支配和剥夺此在的本真存在。正如海德格尔所说:
共在包含庸庸碌碌,这又是说:此在作为日常共处的存在,就处于他人可以号令的范围之中。不是他自己存在;他人从他身上把存在拿去了。他人高兴怎样,就怎样拥有此在这各种日常的存在可能性。在这里,这些他人不是确定的他人。与此相反,任何一个他人都能代表这些他人。要紧的只是他人的不触目的、从作为共在的此在那里趁其不备就已接收过来的统治权。人本身属于他人之列并且巩固着他人的权力。人之所以使用“他人”这个称呼,为的是要掩盖自己本质上从属于他人之列的情形,而这样的“他人”就是那些在日常共处中首先与通常“在此”的人们。这个谁不是这个人,不是那个人,不是人本身,不是一些人,不是一切人的总数。这个“谁”是个中性的东西:常人。[12]
常人把此在接管并纳入到一种日常的平均状态中,对此在的各种生存情境和意义进行了平庸的处理,坚决避免与常人世界的喜好和判断不一致的任何例外的发生,尤其是包括此在的任何本真性的生存领会。因此,海德格尔把常人这种此在的存在方式称为非本真状态。而且,鉴于常人作为此在的一种本质性的生存论环节,构成着此在生存的源初现象,也就是说,在此在共在的日常生活中,此在往往首先和通常表现为常人并消散于常人世界之中。所以,海德格尔说:“常人在本质上是一种生存论上的东西,本真的自己存在是常人的一种生存变式。”[13]也就是说,此在存在的本真性,乃是需要此在通过努力获取的成果,是此在的一项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此在在日常平均世界中的操劳(即“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和操持(即“与他人的在世内照面的共同此在共在”),总称为操心(Sorgen,也有译为“烦”或“忧”)。在海德格尔看来,操心现象构成着此在之“此”的整体性结构,这个结构包括:现身(情态)、领会和沉沦,也就是说,此在以现身、领会和沉沦这三种存在方式生存在世。而这三种在世方式根本上是相互牵连、相互依存的。领会总是在现身中沉沦着的领会,沉沦总是在现身的领会中的沉沦,同样,现身也只有在先行的领会中才显现出来。因此,现身(情态)、领会和沉沦乃是一个统一整体,这个统一整体就是操心。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之存在说的是: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的存在就是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这一存在满足了操心这个名称的含义,而这个名称则是用于纯粹存在论生存论意义上的。”[14]
●现身情态
现身情态揭示的是此在和它的世界方面本质上存在的一种被动决定的关系,即此在不是主动现身到这个世界中来的,而是从其本质上说是被动地由它的世界所抛出的,所以此在从其现身之时便有情绪地接受着来自于它的世界(包括它所面对的存在者和处境)的影响和制约。在这个被抛的行为中,主动的抛者乃是此在的“存在”,然而,此在却并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它只知道自己存在着且不得不存在。海德格尔说,“此在的何所来何所往掩藏不露,而此在本身却愈发昭然若揭——此在的这种展开了的存在性质,这个‘它存在着’,我们称之为这一存在者被抛入它的此的被抛境况”[15]。此在的这种“被抛境况”不是一种无足轻重地贴在此在身上的性质,它根本上构成了此在的存在方式。
在这种被抛境况中,此在带有情绪地自己现身出来。这种情绪不是由被抛境况本身从此在的外在(世界)所带来的,也不是此在的内在本身所自有的,“而是作为在世的方式从这个在世本身中升起来的”,“情绪一向已经把在世作为整体展开了,同时才刚使我们可能向着某某东西制订方向。”[16]情绪的德语词表达是Stimmung,有“调谐”的意思。就像我们给钢琴调音一样,我们此在也通过特定的情绪或情感倾向而将此在自身立于世界面前,并同时也将此在世界中的其他存在物以同样的特定方式站立到此在的存在面前来。当我们从情绪中抽身出来时,此在所在的世界连同世内其他的上手事物一起也就丧失了其原本性,从而坍塌。所以,海德格尔说:“从存在论原则上看,我们实际上必须把原本的对世界的揭示留归‘单纯情绪’。”[17]
正是情绪所揭示的世界将此在抛出来,让此在现身,从而也让此在带上了情绪。但是这种情绪所揭示的世界的存在本身却成了此在的一种负担,因为存在对此在的现身来说是晦暗不明的,所以在日常状态下,此在通常不愿意追随这些情绪开展活动,不愿意在这些情绪中承担存在的负担,“情绪通常不趋就此在在情绪中公开的负担性质”[18]。因此,“现身在此在的被抛境况中开展此在,并且首先与通常以闪避着的背离方式开展此在”。[19]也就是说,此在总是以闪避和背离情绪性存在的方式开展自身,并在这个闪避和背离的过程中,此在也逃离了此在自身对其存在的原本性责任担当。这个闪避和背离地开展自身的过程,也就是此在逃遁到常人—自身的过程。原本此在所经历的诸如惊恐、畏惧、担心、忧虑、惶惑或快乐等特殊情绪在这闪避和背离中被掩藏起来,留给此在的是常人世界均质化的情绪状态:无忧无虑和宁静平和。
我们的此在和世界是由情绪揭示出来的,由情绪揭示出来的此在随后又以闪避和背离的方式逃离这种情绪的存在,这是此在生存的悖论,也是此在生存的天命。我们越来越逃离自身,越来越逃离那构成我们自身的原本的被抛境况,这种逃离,对于此在的生存来说,究竟是走向自由还是走向奴役?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具有重要的意义。我们将这些思考留到后面。下面再看此在的生存论(操心)的内在结构的第二个方面——领会。
●领会
如果说现身情态揭示了此在是在特定情绪中被抛的“在—世界—之中—存在”并在其中展开自身,那么领会则揭示了此在不断地向前推进着这种被抛活动的方式。现身和领会都是组建此之在与在世存在的展开状态的基本生存论环节。“假如关于存在的领会没有发生,人就永远没有能力作为他所是的存在者而存在,哪怕他已具备了多么奇妙的机能。……只有在存在领悟的基础上生存才是可能的。”[20]领会是此在对世界的综合性的理解方式,领会是此在的领会。领会不能等同于认识或获得某种认知,而是指此在的一种能力,即有能力成为自身,比如说“我懂(领会)德语”,不是说我认识德语,而是指我具有运用德语的能力,或者说我能够按照德语的言说方式成为自身。此在成为自身的能力,是此在的可能性,“此在总已经——而且只要它存在着就还要——从可能性来领会自身”。[21]此在的可能性,也是此在的能在——作为能在,此在就是其可能性,此在从来不是其所是,而是其所不是。因此,领会也就是此在的这种能在的存在。海德格尔说:
领会是这样一种能在的存在:这种能在从不作为尚未现成的东西有所期待;作为本质上从不现成的东西,这种能在随此在之在在生存的意义上“存在”。此在是以这样的方式去存在的:它对这样去存在或那样去存在总已有所领会或无所领会,此在“知道”它于何处随它本身一道存在,也就是说,随它的能在一道存在。这个“知道”并非生自一种内在的自我感知,它是属于此之在的,而这个此之在本质上就是领会。
领会是此在本身的本己能在的生存论意义上的存在,其情形是:这个于其本身的存在开展着随它本身一道存在的何所在。[22]
领会具有筹划的性质,也就是说此在通过领会把自身筹划到它的可能性上去,在可能性中并朝向世界的因缘整体而展开自身。筹划的德文词是der Entwerf,英文词为projection,中文翻译为“投射、抛射”,意指此在通过领会抛给世界一个观念。此在通过领会的筹划抛出的这个观念来自于此在的存在本身,而这个此在的存在就是此在现身的被抛境况。因此,此在领会的筹划必定是在现身情态中进行的,在现身的被抛境况中,此在通过筹划“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抛到自己面前,让可能性作为可能性来存在”。所以,“领会作为筹划是这样一种存在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此在恰恰就是它的种种可能性之为可能性”。[23]这里所谓“可能性之为可能性”,就是让可能性存在起来。作为领会的筹划,就是要让此在所领会的可能性走到存在的道路上来。但是领会本身所具有的可能性是很多的,作为领会的筹划也必须要始终关涉到这所有的可能性,并把这些可以在领会中展开的可能性的范围都先行标画出来,作为此在作为能在存在起来的先行依据。
作为筹划的领会是我们直观(看或视)的先决条件。海德格尔说,“就其筹划性质而言,领会在生存论上构成我们称之为此在的视的东西。”[24]我们必须首先通过此在的领会和筹划确立了存在者(包括此在)的各种能在(可能性),才能够通过“视”让这些能在具体地展开出来——海德格尔用“敞亮”来描述这些存在者的展开状态。“视”包括在操劳中的“寻视”和在操持中的“顾视”,而“那个首要地和整体地关涉到生存的视,我们称之为透视。我们选择这个术语来标明领会得恰当的‘自我认识’,以此指明:自我认识所说的并不是通过感知察觉和静观一个自我点,而是贯透在世的所以本质环节来领会掌握在世的整个展开状态”。[25]很明显,海德格尔在这里通过领会的筹划性质与“视”的本原关系的讨论,确立了作为筹划的领会对于直观的优先地位,从而也批判了胡塞尔意义上的本质直观理论(认为直观具有现象学意义上的优先性)。海德格尔说:“我们显示出所有的视如何首先植根于领会——操劳活动的寻视乃是作为知性的领会,——于是也就取消了纯直观的优先地位。这种纯直观在认识论上的优先地位同现成事物在传统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相适应。‘直观’和‘思维’是领会的两种远离源头的衍生物。连现象学的‘本质直观’也植根于存在论的领会。只有存在于存在结构才能够成为现象学意义上的现象,而只有当我们获得了存在于存在结构的鲜明概念之后,才可能决定本质直观是什么样的看的方式。”[26]
领会在解释中使此在的生存论结构成形。“领会的筹划活动本身具有使自身成形的可能性。我们把领会使自己成形的活动称为解释。”[27]在生存论上,解释植根于领会。此在领会的是从因缘整体性方面来单纯照面的东西,而解释则是在操劳的寻视中揭示出同此在照面的东西在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中的具体的因缘联系(或意蕴)。“随世内照面的东西本身一向已有在世界之领会中展开出来的因缘;解释无非是把这一因缘揭示出来而已。”[28]寻视着有所领会的解释是以“作为”的结构组建而成的:“寻视依其‘为了作……之用’而加以分解的东西,即明确得到领会的东西,其本身具有‘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这样一个寻视上的结构。……这个‘作为’造就着被领会的东西的明确性结构。‘作为’组建着解释。”[29]解释是对领会的东西的占有,但是这种占有必须奠基于对已经被领会了的因缘整体性的先行具有、先行视见和先行掌握之中。也就是说,只有当已经先行领会了,我们才能去解释,去占有领会的东西。
最终,此在的领会是以命题的方式成为自身的。命题是解释的衍生样式,它奠基于解释之中,并将解释的“作为”结构以一定的方式形成固定的日常模式。在海德格尔看来,命题有三种意义:第一种意义是展示,也就是说在命题中我们首先遭遇到存在者本身的预先照面(在我们的视域中预先地敞开出来),“在命题中直接给出自身的东西就是那个命题所说及的东西。所以,命题的意义可以兑现为那个说者和听者都朝向的东西”[30]这一意义对于命题来说具有根本性的奠基作用,其他两种意义都奠基于此意;第二种意义是述谓,即述语通过对主语有所陈述而规定主语,如“这把锤子太重了”这个命题,“这把锤子”是展示义,“太重了”则是述谓义,它是在展示义基础上对展示义的进一步限制(太重);第三种意义是传达和陈述,即让人们共同去(本原地或非本原地)看那个以规定着的方式展示出来的东西。总而言之,命题就是有所传达、有所规定的存在者展示。在命题中,已经展开的存在者作为命题展示的意义,揭示出了命题的某种先行具有和先行视见的前提——即已经展开了的存在者。此在对这种存在者的领会和解释,首先和本原地是把存在者领会为作为工具的上手事物(其存在自然就被领会为具有指引关系的意蕴整体),海德格尔将这种寻视着的有所领会的解释的源始“作为”称为存在论诠释学结构;但是当此在以命题的方式来领会这个存在者的时候,命题对象便将这种存在物的上手性质(“用什么”或“何-所用”)变成了现成的性质(“关于什么”),也就是说,命题将上手事物变成了现成事物,并将现成事物作为什么什么东西加以规定,从而也将存在论诠释学的“作为”变成了通过命题进行判断的“作为”。于是,在命题的活动方式中,领会的上手状态的东西及其整体意蕴被遮蔽,而现成状态的东西被揭示出来,此在最终沉沦于常人世界。海德格尔说:“解释的‘作为’结构经历了一种变异。当这个‘作为’执行其占有被领会的东西这一职能时,它不再伸展到因缘整体中。‘作为’本来分环勾连着指引的联络;现在这个进行分环勾连的‘作为’从意蕴上割断下来,而正是意蕴把周围世界规定为周围世界的。这个‘作为’被迫退回到仅仅现成的东西的一般齐的平面上。它向着‘有所规定地只让人看现成的东西’这一结构下沉。”[31]
●话语
此在在现身中所领会的此在的存在(在日常操劳寻视中的上手事物)的整体因缘关系,在生存论上说就是此在之此,还需要通过话语的方式展现(道说)出来,因而,话语在生存论上是同现身和领会同样源始的,是此在的一种基本存在方式。“话语是可理解性的分环勾连”(即“分解成环节”和“通过环节相联系”之义),它把此在的展开状态分环勾连成由世界的意蕴先行描绘出来的世界的含义。通过“把话语道说出来即成为语言”[32]——言词的整体,因而话语所承载的世界的存在也就在语言这一言词整体中自身存在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说,“话语是此在的展开状态的生存论建构,它对此在的生存具有组建作用”[33]“语言是存在的家”[34]。也正如斯退芬·格奥尔格在他的诗《词语》中所说,“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35]。
话语具有两种生存论的本质可能性,即听和沉默。所谓听,就是把话语的道说同存在的领会联系起来,也就是从话语的道说中听出存在的领会,让世内存在者的能在(可能性)聚集到作为听者的此在面前来。所以,此在的听,是领会的听。“作为领会着同他人一道在世的存在,此在‘听命’于他人和它自己,且因听命而属于他人和它自己。共在是在互相闻听中形成的;这个互相闻听可能有追随、同道等方式,或有不听、反感、抗拒、背离等反面的样式。”[36]而所谓沉默(或缄默),就是不以言语打断此在所领会的东西的通畅顺达。虽然人在通常意义上表现为言谈的存在者,也就是说人是以揭示着世界和此在本身的方式而存在着,但是,人在沉默中反倒能够更为本真地领会这个世界以及此在的存在。“对某某事情滔滔不绝,这丝毫也不保证领会就因此更阔达。相反,漫无边际的清谈起着遮盖作用,把已有所领会和理解的东西带入虚假的澄清境界,也就是说,带入琐琐碎碎不可理解之中。”[37]
在日常生活中,此在进行领会和解释的基本存在样式是闲言。通常意义上,在话语的说出中,总是已经包含了领会,此在总是通过言说将一种对展开了的世界的领会端呈出来,这种领会包括对他人共同此在和对本己的“在之中”的领会。但是,问题在于,话语一旦被说出,它就变成了闲言。而话语一旦变为闲言,此在的生存就不可避免地沉沦到常人的世界之中。
●沉沦
作为共在,也出于对现身情态的闪避,此在通常将自己沉沦到常人的存在中维持自身。此在在日常世界沦为常人自身,常人自身通过闲言、好奇和两可三种形式来展开和显现自己。
闲言是此在沉沦的第一步(第一种形式)。“闲谈(即闲言)是在日常的语言交流中显示出来的可理解性的形式——平均的可理解性。”[38]在日常的世界中,这种闲言往往从此在生存的本真世界中脱离出来,也就是不再能本真地揭示世界的存在,而是按照常人的平均的可理解性,非本真地传达世界的展开状态。在这种闲言的传达中,谈话者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互相说出的断言上,只能在人们共同的、同样的平均性中非本真地领会彼此所说的事情,而对闲言所关涉的本真的此在之存在领会并不关心,因为听者已经很难进入源始领会话语之所及的存在。
因为话语丧失了或从未获得对所谈及的存在者的首要的存在联系,所以它不是以源始地把这种存在者据为己有的方式传达自身,而是以人云亦云、鹦鹉学舌的方式传达自身。话语之所云本身越传越广,并承担起权威性。……闲言就在这类鹦鹉学舌、人云亦云之中组建起来。[39]
所以,闲言真正关涉的只是一种无根基的对世界的理解,并通过无根据的说和随声附和来扩展这种理解,而对于此在的源始生存和存在者的在世存在则是一种原原本本的锁闭和掩盖。或者说,闲言所展示的是一种除了根的存在可能性,这种除了根的存在可能性,反而在存在论的建构中“构成了此在最日常最顽固的‘实在’”。
作为在世的存在,滞留于闲言中的此在被切除下来——从对世界、对共同存在、对“在之中”本身的首要而源始真实的存在联系处切除下来。它滞留在漂浮中,但在这种方式中它即始终依乎“世界”、共乎他人、向乎自身而存在着。[40]
当闲言成为流行,好奇便接踵而至。因为当闲言成为权威时,操心就身处于一种无拘无束的寻视之中,这种寻视就是好奇。闲言倾向于远离对切近上手事物的理解,而主要将目光朝向各种外来的、陌生的和遥远的事物,这些事物对于沦为常人的此在来说最大的特点就是新奇性。此在一方面想摆脱对日常切近上手的东西的依存,想摆脱此在的在世和此在自身,另一方面则不断被这些新奇性的外在事物所吸引,从而使“操心变成了对这类可能性的操劳:休息着、逗留着,只就其外观看‘世界’”,而不是为了去领会所看见的东西。这样,好奇就总是处于一种到处都在而又无一处在的失去居留之所的状态,而此在在这种好奇的存在方式中也总是被连根拔起。“它贪新鹜奇,仅止为了从这一新奇重新跳到另一新奇上去。这种看之操心不是为了把捉,不是为了有所知地在真相中存在,而只是为了能放纵自己于世界。”[41]
好奇之风必然带来关于存在领会的模棱两可。由于受好奇驱使的此在已彻底脱离它本真的此在境况,因而对于在日常生活中那些经常来照面的东西也已失去了真实领会的能力。“关于它们,人人都可以随便说些什么。既然如此,人们很快就无法断定什么东西在真实的领会中展开了而什么东西却不曾。这种模棱两可不仅伸及世界,而且同样伸及共处本身乃至此在向它自己的存在。”[42]这种模棱两可变成公众(包括此在自己)解释事物的权威态度,而世界真实的展开状态却受到排斥。在这里推动事物发展的不是与世界的本真的交往方式,反倒是闲言和好奇。由于脱离了本真,这个世界便也就因为缺失了真实生活情境中活泼泼的存在动力而失去了创造力和活力。“闲言与好奇在其两可所操心的是:让真实的创新在来到公众意见面前之际已变得陈旧。唯当进行掩盖的闲言失去效力而‘一般的’兴趣死灭之际,真实的创新才会在其正面的可能性中得到自由。”[43]于是,这个世界不得不从具有丰富含义的真实堕落为肤浅的平庸。在这些非本真的状态中,此在的世界和世内存在者都以一种扭曲的形式被展开,此在共在的(人际)关系也变成了诡异的紧张关系:“在常人之中共处完完全全不是一种拿定了主意的、一无所谓的相互并列,而是一种紧张的、两可的相互窥测,一种互相对对方的偷听。在相互赞成的面具下唱的是相互反对的戏。”[44]这就是此在沉沦到常人世界中的此在在世的基本情形。
上述闲言、好奇和两可是此在日常在‘此’的基本特性,“在这些特性中以及在这些特性的存在上的联系中,绽露出日常存在的一种基本方式,我们称这种基本方式为此在之沉沦。”沉沦意味着,此在首先与通常寓于它所操劳和操持的世界之中并在这个世界中让自己下潜,让自己消失于常人的公众意见之中。此在逃避了现身情态的被抛境况,逃避了此在自身对其在世存在的现身领会的责任和情绪,并因着这种逃避而锁闭了此在本真的世界,此在本身潜入常人的世界之中安于现状、随波逐流。前面在“此在的生存”部分我们可以看到,此在作为日常共处的存在,对于此在的沉沦天然地就是具有引诱力的,这种引诱作用主要表现为常人日常世界的安定情绪与此在本真世界的现身领会情绪之间的强烈反差,当然也包括是否承担现身领会的责任。“沉沦的起引诱作用和安定作用的异化在它自己的动荡不定之中导致的结果是:此在自拘于它本身中了。”“引诱、安定、异化与自拘(拘执),这些现象都描述着沉沦特有的存在方式。我们把此在在它自己的存在中的这种‘动态’称为跌落。此在从它本身跌入它本身中,跌入非本真的日常生活的无根基状态与虚无中。”[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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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父母不是孩子的引导者,智慧的孩子才是父母的上师!可慢就是快,快就是慢。[4]换一个视角,从积极正向的视角去看待孩子的慢,去接纳孩子的慢,因为慢就是快,慢就是生命成长的历程。父母不是孩子的带领人,因为孩子是距离未来更近的人,他们将是未来的主人,父母更多的是跟随,在孩子身边,或者孩子身后。......
2023-08-12
也就是说,此在经过时间性的召唤,从当前的沉沦中解脱出来,重新回到此在本真的生存论领会中来。我们把此在的这个依于时间性的转渡过程称为此在的“从沉沦走向澄明”。......
202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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