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理论及其研究

2023-08-1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但是，在后来胡塞尔开始论及内时间问题的时候，他开始重视想象在意识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并且认为想象在内时间意识的意向性构成结构中具有更加本原的意义。胡塞尔认为奥古斯丁把时间对象从外部世界转入到了意识的内部，因而是内在的时间，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就是在这个方向上构成的。在这个基础上，胡塞尔开始了他自己的现象学的时间学说——亦即内时间意识及其构成理论的研究，胡塞尔认为这是他的现象学中最内在又最困难的部分。

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还是需要回到现象学最基本的要求，即直接的明证性上来，胡塞尔认为只有直观可以做到这一点，而这种直观方法又是与现象学的还原要求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胡塞尔说：“在现象学的最严格的还原内进行的直观的和观念化的（胡塞尔也把‘观念化’理解为本质直观——作者注）操作方式是它的唯一财产，这种操作方式本质上属于认识批判的意义，因而也属于所有的理性批判（即包括价值的和实践的理性批判），就此而论，它是一种特殊的哲学方法。”^[7]也就是说，只有基于最严格的现象学还原的感性直观和本质直观的方法才是基本的现象学的方法。

首先，现象学的还原是直观的必要前提。所谓还原，也称悬搁，也就是笛卡尔式的怀疑，“终止判断”，就是将一切与我们意识中的现象无关的所有存在设定全部排除出去，终止其效应，从而确保留在我们意识中的所有现象都是纯粹的现象，也就是当场自身构成、自身呈现被看到的意识对象。这些与意识无关的存在设定往往都是我们误用了思维的产物，也就是说我们想当然地将一些个人的情感情绪、判断推理或思想、观念、信仰等强加到我们的意识中去，让我们的意识觉得这些想当然的东西也是意识原初被给予的对象，比如：我们对外在客观世界（包括客观时间）的存在假定、我们对外在事物的各种价值和意义的赋予、我们对客观事物的各种观念和思想，等等。现象学的还原就是要将所有这些都悬搁起来，不予讨论。胡塞尔说：“对于原初的、绝对被给予性的主观认识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倾向更危险了，即：过多地早出思想，并且从这些思维反思中提取出被误认的自明性。”^[8]而实际上，这种意识的误用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实在是太经常了，我们稍有松懈，可能就有成套的概念思维不受限制地溜进我们的意识之中。“因此，知性要尽可能少，但直观要尽可能纯（无知性的直观）；……而全部艺术在于，把直观的眼睛纯粹地盯住这个词，并且排除与直观混杂在一起的超越的意指，排除被误认的共同被给予之物、共同被思维之物，以及有可能的话也排除由附加的反思强加于其中的解释。”^[9]这个“全部的艺术”，也就是现象学的还原的艺术。

其次，只有在充分还原的基础上，我们才可能有纯粹的直观，而只有在纯粹直观的意义上，我们意识的意向性构成活动才成为可能。按照胡塞尔的观点，直观有两种，一是感知，二是想象。在早期，胡塞尔认为感知是最原本的直观，因此也是具有最彻底的奠基性的意识活动。但是，在后来胡塞尔开始论及内时间问题的时候，他开始重视想象在意识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并且认为想象在内时间意识的意向性构成结构中具有更加本原的意义。感知作为一种直观，是通过直接地看而使当场在场的意识对象呈现出来；而“因为想象同样是一种直观，它能够把并不直接在场的东西呈现出来。所以想象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进行了天然的现象学还原，因为它想象的东西的存在性已不那么严肃了。尤其当想象不只是再造的想象，不是经验的再造，而是一种原本的产生的话，那么想象涉及的问题，就比知觉更容易显现意向性的原本结构。”^[10]

于是，在开始分析内时间问题的时候，胡塞尔首先就想到了跟想象有内在关系——通过想象把不在现场的事物在人的头脑中呈现出来就是回忆，或者在回忆的基础上进一步展开想象——回忆。胡塞尔首先通过还原将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理解的外在客观时间排除到我们的意识之外，这种外在客观时间也就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与物质的运动紧密相关并由物质运动的空间位移所观测出来的均等化的客观时间，同时它也是自然科学所研究和讨论的时间。胡塞尔赞成以圣·奥勒留·奥古斯丁（Saint Aurelius Augustinus，354—430）为代表的主观时间的研究方向。奥古斯丁认为时间是主观的，是通过个人的主观反省来理解的，一切时间都是现在（的一瞬间）：过去事物的现在即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即注意；未来事物的现在即期望。胡塞尔认为奥古斯丁把时间对象从外部世界转入到了意识的内部，因而是内在的时间，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就是在这个方向上构成的。但是奥古斯丁的这种内在的时间却是主观的，并不具有客观性，这一点却与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具有本质的不同。根据前面我们已经讨论过的现象学的意向性构成原则，胡塞尔认为，现象学的时间也必须是在我们的意识活动中当场自身构成和自身呈现的客观时间对象，它应该将我们的注意、回忆和期望这些具有时间性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的意识活动聚集在同一个当下，而不能只是一系列前后相继的主观的体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胡塞尔也既肯定又批评和改造了他的老师弗朗兹·布伦塔诺（Franz Clemens Brentano，1838—1917）的经验主义心理学的时间主张。布伦塔诺注意到一个事实，当我们把握一个事物发展的时间过程时，刚刚过去的事物表象没有立即在我们的意识中消失，而是会继续保留一会儿，并在强度上逐渐减弱和变模糊。胡塞尔肯定了布伦塔诺的这一观点，并在这个意义上继承了布伦塔诺的时间学说。但是布伦塔诺将作为我们意识内容的这种时间现象归结为“原初联想”的心理行为结果，却受到胡塞尔的批判。胡塞尔认为布伦塔诺将产生以上这些意识内容的原因（即意识行为）仅仅归结为“原初联想”是片面的，他主张必须对知觉、记忆、期望等意识行为与意识内容的关系进行仔细的考察。在这个基础上，胡塞尔开始了他自己的现象学的时间学说——亦即内时间意识及其构成理论的研究，胡塞尔认为这是他的现象学中最内在又最困难的部分。

胡塞尔首先论证意识的时间性。他认为，我们的意识具有时间性，这是构成内时间对象与内时间意识的条件。他以“看一根粉笔”为例来说明：

让我们来看一段粉笔：我们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这样我们便具有两个感知。我们说：我们两次看到同一段粉笔。我们在这里具有在时间上相互分离的内容，我们也直观到一个现象学的、时间性的相斥，一个分离，但在对象上却没有分离，它是同一个：在对象上是延续，在现象上是变换。所以，在可以客观地确定一个共存的地方，我们也可以主观地感觉到一个时间的相继。^[11]

胡塞尔认为，我们在两次观看同一段粉笔的过程中经验到了一种前后相继（连续性）的现象，这种现象体现了现在与刚才的区别，这种既连续又区别的现象，就是我们意识内在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性在我们的意识拥有此体验之前便已经具有了，因而是先验的时间性。正是这种先验的时间性使得我们的意识具有了在自身内部构造内时间（对象和意识）的能力。

在此基础上，胡塞尔着手寻找构成内时间的奠基性起点，他称之为原印象：“延续客体之‘生产’开始的‘起源点’是一个原印象。”^[12]从实质性的内容上讲，所谓原印象，就是我们的意识在感知一个客体对象时所形成的原初印象。原印象有以下三个特点，即“原源泉”、“原制作”和“原创作”：

原印象是这个生产的绝对开端，是所有其他的东西从中持续生产出来的原源泉。但它自己并不是被生产出来的，它不是作为某种产物，而是通过自发的发生才形成的，它是原制作。它不会生长（它没有萌芽），它就是原创作。^[13]

就原印象是内时间构成的起点和绝对开端来说，它是“原源泉”；就原印象是自我给予和自我显现的来说，它是“原制作”；就原印象是自我构成的来说它又是“原创作”。所以，原印象是我们的意识在特定的境域中的一种遭遇，是借助于一种当下显示而呈现的客观对象与我们的主观意识之间的原初的映射关系。我们将通过意识活动的参与，将原印象构成为我们的内时间（对象和意识）。

那么，我们究竟是如何将原印象构成为内时间意识的呢？胡塞尔以连续的声音（旋律）为例，阐述内时间的构造过程。当连续的声音（旋律）响起，我们首先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当下的原印象，由于我们意识中意向性的作用，这个原印象就在我们意识中构成第一个现在意识，我们把这第一个现在意识看作现在的开始点。紧接着，当第二个声音被听到，我们将其把握为“现在的现在”，而此刻，刚才的第一个声音本身已经消失，但是声音印象还没有消失，我们将其把握为“过去的现在”，它仍然能被我们与“现在的现在”的最新的声音印象一同感知到，已经成为“过去的现在”的声音印象通过滞留（Retention）继续存留在我们当下的感知中。当现在从最早的开始点保持到“现在的现在”点时，在意识中便出现一个现在片段。这个现在片断还会被新的当下现在推向过去，就像后浪推前浪一样，从而使内时间具有了流动的特征。胡塞尔用下图显示这个内时间的构成过程^[14]：

OE——诸现在点的系列OE’——下坠
EE’——时段连续（现在点连同过去视域）

图示中，“O”表示外在时间客体的现在开始点；“E”表示该时间客体的现在结束点；“P”是一个任意现在点；“OE”表示一个先后相继的外在时间点（现在点）系列。当时间从“O”点经“P”点最终到达“E”点时，“O”点和“P”点的原印象分别下坠到“E’”点和“P’”点，也就是说，“E’”、“P”和“E”分别代表了在“E”点的当下现在的原印象“O”和“P”分别下坠后所推至的过去深处。“EE’”表示在“E”点的当下现在构成的一个现在时段，这个现在时段是向着我们意识的“过去视域”而开显的。因为诸现在的原印象是以先后相继的方式下坠而退向过去的，但它们只是在意识的深处挪移，并没有退入记忆，它们还被我们的直观所感知到，即还滞留在（意识的）视域内，所以“EE’”这一现在时段也就是我们意识直观的对象，因而也是构成“内在时间客体”的基本部分。

关于滞留，胡塞尔认为它“本身不是‘行为’（即是说，不是一个在一系列滞留时段中构造起来的内在持续统一），而是一个关于已流逝时段的瞬间意识，并且同时是下一个时段的滞留意识之基底”。^[15]这里有两层意思：其一，滞留所呈现给我们意识的一个时间段，必然只是存在于当下现在的一瞬间，而与任何过去的时间无关。也就是说，这个滞留的意识虽然来自于过去的现在印象的下坠和推移，但是我们却只能在当下的现在去把握它，而不能把它推向过去；其二，这个滞留作为当下现在的意识，同时也成为“下一个时段的滞留意识之基底”，这里也暗示了滞留本身有一个向前投射的前摄或前展（Protention）的状态。但是，正如滞留是在当下现在的滞留（指向过去但不回到过去）一样，这里的前摄也必须是在当下现在的前摄（预见将来而未到将来），它是对将来的一种预期，不是预见了将来的某种具体东西，而是在当下的现在预见到将来事件的先行现象。这种先行现象，其实也还是在滞留中潜在或现在的一种将来的可能性，比如在滞留中的一段音乐旋律引起主观意识对这段旋律走向的预期，或者比如潜在于我们意识深处的关于每天太阳升起的印象，我们通过回忆（胡塞尔称之为“第二性的回忆”，即非直观的回忆，与“第一性的回忆”即直观的构成滞留现象的回忆不同）让其在当前的意识中再现出来（胡塞尔称之为“当下化”），从而作为我们当下现在对即将到来的日出的一种期待，等等。

这样，在我们意识之中便形成了一个“滞留——原印象——前摄”结合在一起的意识活动结构：“在我还把捉着已流逝时段的同时，我也贯穿地经验着当下的时段，我也‘附加地’——借助于滞留——接受它，并且还朝向将来的东西（在一种前展中）。”^[16]在这个意识活动的结构中，当下现在的原印象是中心，滞留和前摄中的印象内容则分别朝向过去和未来两个维度逐渐从清晰强烈变得模糊微弱，直到最后消失。胡塞尔把这个滞留——前摄围绕原印象构成的一个清晰度逐渐减弱的意识范围形容为“（时间的）晕圈”或“彗星结构”，这正是我们现象学的直观和意向性的构成所以可能的范围，若离开了这个晕圈，我们的当下直观和意向性构成便不可能。这个晕圈或彗星结构，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域结构——世界是充满潜在意义的边缘境域。实际上在我们意识的现在当下结构中，我们看似正在感知一个全新的事物，但是在这个新鲜的感觉里头到处都潜在地有一些我们已经经过的东西，还有一些我们预期的东西，因此，我们正在感知的这个世界总是既陌生又陈旧的，总是新陈交织、承前启后的。我们感知所聚焦的中心总是同时向前向后、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越是远离中心（焦点）的模糊，越是作为边缘的视域（或境域）衬托、突出我们当下感知的中心（焦点）之物。后来海德格尔讲此在的“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个结构时，就是吸取了胡塞尔的这个晕圈或彗星结构的重要思想。

围绕着当下现在的原印象（孤立地看是一种静止的物体知觉），滞留开启了过去的世界，前摄则敞开了将来的视野，它们共同促使这个原印象活动起来，并形成一个意识活动的动态的时间场。在这个时间场中，“滞留——原印象——前摄”结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活生生的现在”，同时也共同构成了“过去——现在——将来”的内在（客观的）时间对象。由于内在时间是由先后相继的现在意识构成的，所以胡塞尔称之为“内时间意识”。

胡塞尔的现象学时间理论及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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