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傩戏史：孟姜女单曲类演唱的两种表演形式

2023-08-11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单支曲表演的孟姜女题材内容，与“送寒衣”民俗有关。“孟姜女送寒衣的情节，当是唐代新发展，即在时代流行的捣衣、送衣主题之上，让孟姜女作了曲中主人。”笔者在上海图书馆古籍室搜集到一则“孟姜女宝卷”的说唱文本，以“孟姜女过关唱歌”为主题，流传在江苏扬州一带地区，时间大约在清末至民国初年之间，至今在民间仍有此类演唱流传，可作为这类单曲类的代表作品。另一支单曲表演，是香火戏中保存的孟姜女说唱。

单支曲表演的孟姜女题材内容，与“送寒衣”民俗有关。

民国十八年刻本四川《合江县志》载：“（十一月）冬至日，不祭墓，惟江西客民及诗礼家有‘送寒衣’者。”^[33]这类“送寒衣”旧俗，在四川《阆中县志》（清咸丰元年刻本）、云南《云南府志》（清康熙三十五年刻本）、山西《马邑县志》（民国七年刻本）、河南《河南府志》（清乾隆四十四年刻本）中均有相关记载。所谓“送寒衣”，就是烧冥衣给逝去的先人，清乾隆四十四年刻本《河南府志》云：“十月朔，烧献冥衣。郡县百姓夜舁城隍神历四门，军乐喧阗，灯火照衢，名曰‘放鬼’。”^[34]可见这类民俗活动与前文所载“还傩愿”的“追魂”有关。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傩戏《孟姜女》的“送寒衣”故事及表演，也具有此类民俗文化底蕴和社会意义。

据吴真先生考证说：“1925年顾颉刚先生指出‘这个（孟姜女）小唱可以定为唐代迄宋初的敦煌一带民众曲词。’我们说过以上四种敦煌写本的历史情境考察，可以将时间进一步缩小为‘晚唐五代’。”“敦煌人无论是寺院僧人还是学士郎，人人能唱孟姜女曲，而且兴之所至还会抄写、默写曲辞，甚至出现了专门的孟姜女曲演出的提示本，以配合变文作为寺院俗讲的演剧内容。”“孟姜女送寒衣的情节，当是唐代新发展，即在时代流行的捣衣、送衣主题之上，让孟姜女作了曲中主人。”^[35]这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动向，即晚唐五代的敦煌民间已经流行“孟姜女”的小唱（曲辞）艺术，用以“配合变文作为寺院俗讲的演剧内容”，也就是“孟姜女”小唱也为寺院僧人的宗教传播的重要手段，且在民间十分流行，其中就有“孟姜女送寒衣”的故事内容。因此，孟姜女“送寒衣”曲必然赋之佛教“还愿消灾”类的宗教意义，则“孟姜女”小唱艺术与“还愿”和“消灾”主题相关联一体，这是一个重要源头。

笔者在上海图书馆古籍室搜集到一则“孟姜女宝卷”的说唱文本，以“孟姜女过关唱歌”为主题，流传在江苏扬州一带地区，时间大约在清末至民国初年之间，至今在民间仍有此类演唱流传，可作为这类单曲类的代表作品。

《孟姜女过关唱歌》（原注：上本，口传反唱悲调本，扬州聚盛堂梓）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

人家夫妻团圆叙，孟姜丈夫造长城。

二月里来暖洋洋，双双燕子到南方；

新窝做得端端正，对对双双配鸳鸯。

三月里来是清明，桃红柳绿正当新；

人家坟上飘白纸，孟姜女坟上冷清清。

四月里来养蚕忙，姑嫂双双去采桑；

桑篮挂在桑枝上，揩把眼泪采把桑。

五月里来是黄梅，黄梅发水半边天；

家家户户都把黄秧种，孟姜田中是草堆。

六月里来热难当，蚊子飞来哭断肠。

能可吃我千滴血，莫食我夫万喜良。

（原注：下本。口传凤阳悲调，改良，十二月花名；过关。扬州聚盛堂梓）

七月里来是秋凉，家家户户做衣裳；

各色时新都做到，孟姜女家中是空箱。

八月里来雁门开，孤雁足下带书来；

闲人只说闲人话，哪有人送寒衣来。

九月里来是重阳，重阳美酒菊花香；

满满筛来奴不吃，无夫饮酒不成双。

十月里来稻上场，牵砻做米纳官粮；

人家都有官粮纳，孟姜家中苦难当。

冬月里来雪花飞，孟姜出外送寒衣；

乌鸦前面来引路，喜良长城苦凄凄。

腊月里来过年忙，杀猪宰羊闹洋洋；

家家都有猪羊杀，孟姜家中是空堂。

十二月花名都唱完，关官听见也悲伤。

孟姜女故事的傩戏化过程，清代宝卷类孟姜女题材故事“说唱”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它意味着，孟姜女故事从“南戏”（包括明传奇）的戏曲表演向民俗祭祀“说唱”方向拓展，或者说，被“还愿”主题沿革作为“超度亡魂”的传统剧目。而随着“说唱”类的孟姜女故事在小型的斋醮活动（一两天）中的不断沿用，大型的斋醮祭典活动（七天七夜）将明清时代的孟姜女故事的戏曲搬演，借以超度与还愿活动，也就顺理成章，因此可能出现两种不同的方向：一是由巫师（艺人）为主角，在说唱的基础上进行一些简单的表演（两人或三人），借鉴民间小曲表演的基本技能，而形成的孟姜女单曲或单本表演体系，如明清时出现的“孟姜女道士戏”（杨振良先生给的一页珍贵资料，清孟姜女道士戏）；二是由民间艺人为主角，演出孟姜女故事题材的戏曲，久而久之，也成为斋醮“还愿”活动的固定剧目，成为傩戏化的重要内容。前者是说唱为主，略有一些小戏性质的表演说唱，用“述演”一词较为恰当；后者是戏曲，有一夜本、二夜本、三夜本，是南戏的演化和宗教祭祀化的产物。

比上引文可知，这是以“唱十二月”的形式，唱叙孟姜女的身世遭遇。正月家家户户欢聚一堂的时候，丈夫却在边关修筑长城；二三月孤孤单单守候家园与上坟；四月间采桑思念亲人；五月该是插秧季节却稻田荒芜杂草丛生；六月思夫担心被蚊虫叮咬；七月做新衣而家中贫寒，八月收到书信需送寒衣；九月重阳盼夫回，十月收割无法交官粮；十一月乌鸦引路到长城送寒衣，看到丈夫喜良苦凄凄，腊月家中空堂冷清而年难过等。从内容上看，以“十二月”月份里民俗时令的风貌为比兴，叙述孟姜女思夫的悲伤，也道出普通农家妇女因丈夫长年在外而操持家务的苦难和心酸，是江淮地区特别是徽州劳动妇女的悲苦生活的写照。从祭祀意义上看，这本傩歌说唱文本中标注有“过关”二字，可见是傩祭仪式“过关”（冲煞）的内涵，原本为妇女超度亡魂的祭祀意义，但本文唱段中，孟姜女到长城送寒衣，却看到丈夫“喜良长城苦凄凄”，并不是传统题材中“滴血寻夫”的亡魂主题，说明这个“宝卷”经民间艺人说唱而进行加工处理。从说唱艺术上看，以凤阳悲调的形式，也就是传统的花鼓说唱形式，旋律低回，节奏缓慢，具有较强的悲伤哀婉说唱声韵特色。全篇语言清新流畅、通俗平易，具有较朴实的民俗生活口语气息，多以劳动生活场景起兴，又铺陈和渲染农家普通生活画面，较多采用对比、反衬的文学修辞手法，因而说唱艺术具有鲜明的徽派民俗生活气息，并引发普通民众的共鸣。

另一支单曲表演，是香火戏中保存的孟姜女说唱。如《马鞍鞭》中有一段孟姜女哭长城的说唱，或来源于苏北的宝卷说书，如：

为臣南台观星斗，土龙星落范家庄。山西有个范杞良，铁石星君降下方。

若有杞良肉桩打，长城不倒太平桩。我主造下人丁册，弟兄多来担土方。

弟兄二人抽一个，弟兄四人抽一双。杞良弟兄人三个，选他杞良担土方。

长城担土个来月，想起家中老萱堂。蓬头面前告过假，我要回去看萱堂。

蓬头就是李太白，叫道杞良听短长。我来送你无价宝，游龙按在扁担上。

你今高堂去看母，早上出动晚回乡。那日来到家栏内，遇见二嫂说短长。

张氏二嫂忙开口，三叔你今听短长。你到皇城千万里，为何早出晚回乡。

三茶四饭款待你，蹲在河塘晒太阳。要是皇上晓得了，一家老小把命亡。

痴肠直肚男子汉，嫂子说话不贤良。蓬头赤脚告过假，送我游龙贵宝藏。

神人送我游龙宝，一时三刻到安邦。口称二嫂办茶饭，用过茶饭担土方。

二嫂听说不怠慢，来到厨房办茶汤。叫道三郎有酒饭，好上皇城担土方。

不表三郎用酒饭，张氏二嫂坏天良。就在后门摸一把，拿起游龙贵宝藏。

八幅罗裙分左右，二嫂跨了有何妨。佳人本是女流辈，赤污游龙上天堂。

不表游龙为上界，再表三郎范杞良。杞良用过茶共饭，要到皇城担土方。

就在后门摸一把，看见扁担直廊门。杞良暗叫不好了，张氏二嫂坏天良。

你坏天良不打紧，我今怎能上安邦。一日三来三日九，每日躲难在家乡。

不表杞良躲灾难，请起钦差人一双。多少夫子俱在此，缺少逃夫范杞良。

始皇天子听得奏，忙叫钦差寻杞良。圣旨一道交把你，铁绳一副你承当。

见了杞良打二百，带他长城担土方。九月十三黄道日，半夜子时打肉桩。

肩膀按有石灰印，铁锨推了下长江。人为财死鸟为食，人为财死把命亡。

自从杞良祭了土，万城长城如铁桶。按表土龙祭了土，再表家中许孟姜。

正二三月养蚕忙，四五六月布黄秧。七八九月人收割，大小门户办衣裳。

孟姜闷坐香房里，独伴孤灯在香房。红绫棉被身寒冷，丈夫无衣在身上。

棉袄棉裤做齐备，寒衣送与丈夫郎。高堂瞒住婆尊长，佳人迈步出了庄。

孟姜小足难行走，走得酸麻苦难当。人有全心神有感，天差神人度孟姜。

太白金星就一变，变做车夫在路旁。神人按在路边上，来了贤良许孟姜。

车夫神人忙开口，喊道女子听贤良。肩背包袱哪里去，哭哭啼啼为哪桩？

孟姜忍住腮边泪，尊声伯父你在上。家住山西平阳府，范家庄上是家乡。

丈夫名叫范杞良，奴家名叫许孟姜。可恨始皇昏无道，选我丈夫担土方。

数九冬天人寒冷，我送寒衣与夫郎。太白神人开了口，姑娘算得女贤良。

你到皇城寻夫主，我到京邦找儿郎。你今坐在车子上，度你一站有何妨。

孟姜谢恩车子上，太白神人驾祥光。耳边只听风声响，一时三刻到安邦。

神人一见忙开口，贤良女子听短长。贤良女子抬头看，那是丈夫范杞良。

哄得孟姜丈夫望，太白金星上天堂。天宫去了李太白，丢下贤良许孟姜。

孟姜来到长城地，满眼不见我夫郎。城隍土地来点化，喊道女子听短长。

九月十三闭龙口，拿你丈夫打肉桩。孟姜女子泪汪汪，哭声亲夫范杞良。

只说皇城来担土，谁知一命见阎王。哭得江湖水不淌，哭得客人忘还乡。

哭得天昏普地暗，哭得日月不分明。哭得四方生紫雾，哭得八方长愁云。

哭了三天并三夜，神风推倒一班墙。哭了七天并七夜，山神土地着了慌。

推倒长城数百丈，现出尸骨如白霜。孟姜女子苦悲伤，哭声尸骨我夫郎。

是我夫骨认我血，不是夫骨血成汪。眼望高堂一声喊，哭声爷爷婆母娘。

只说养儿送娘老，竹篮打水一场空。忙把指头来咬破，滴一汪来润骨上。

就把尸骨来找起，兜在箩筚跳下江。清水浪内三个滚，来了亲夫范杞良。

夫妻阴魂不得散，闹到灵霄张玉皇。玉皇就把夫妻叫，差你二人降下方。

夫变头来妻变尾，变个石马在朝纲。始皇江山不久长，把他驮到死绍阳。

不表夫妻现石马，再表无道秦始皇。皇门官员奏御驾，口称主公听短长。

主在金殿不知道，石马现在午门旁。人王天子迈龙步，看见石马鳞淌浆。

这种石马多好看，活象麒麟上朝纲。始皇天子上石马，石马不走为哪桩。

始皇回到掌朝殿，便问三台八位臣。有人赶动石头马，官上加官职不轻。

问到文官文不奏，问到武将不奏君。镇殿将军斩得了，怒气冲上斗牛宫。

玉皇大帝掐指算，始皇江山不久长。赶山塞海天注定，始皇不久驾要崩。

始皇江山要让位，赐他金鞭赶山墩。鞭子本是娑罗树，上缠东海老龙须。

太白星君为下界，来到始皇午朝门。石马头上拍三掌，叫道夫妻一双人。

你被始皇害死了，你驮始皇赶山墩。后来驮到绍阳地，三头撞死马身上。

只等始皇龙归海，自然收你上天堂。^[36]

这篇“宣卷”性质的孟姜女题材傩歌，故事情节较为离奇，叙山西范杞良是天界土龙星下凡，为他肉身后来被筑在长城桩内等作神话因果铺垫，这是一奇；叙范杞良得太白星的“游龙”宝物，能朝辞暮还，在回家探亲的途中，却遭遇张二嫂的贪念而失去宝物，致使范因离职守而被杀害，这类情节融入了世俗对妇女“天良”的痛斥，又平增一奇；杀范祭土，能使长城坚固，也是一大奇；孟姜寻夫，得太白及城隍土地来点化，哭倒长城，原本是一奇，滴血寻夫后投江自尽，且夫妻阴魂不散变为石马立在朝纲，更是一奇；石马驮始皇赶山墩到绍阳，待回归天堂，这是因果的结局，其中隐伏的情节更是扑朔迷离。可见，这篇傩歌说唱艺术，具有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感，在宣扬世间因果报应的轮回思想中，充分显示出民间说唱艺术的魅力。

中国傩戏史：孟姜女单曲类演唱的两种表演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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