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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黄公戏的占梦内涵与意义

【摘要】:学界对“东海黄公”戏的研究,着重于它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本质特性,从而论证它在中国戏剧史上的价值与地位。[35]笔者以为,“东海黄公”中的“黄公”具有周礼方相氏狂夫角色的本色,“白虎”在殷商卜辞“占梦”中是“祖先魂灵”作祟的象征,因此,这个节目的傩礼意义十分明显,归属于“傩百戏”顺理成章。首先是“东海黄公”为“巫狂”身份本色问题。

学界对“东海黄公”戏的研究,着重于它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本质特性,从而论证它在中国戏剧史上的价值与地位。任半塘先生对此有一段经典的论述,兹录于下:

《西京赋》又曰:“东海黄公赤刀粤祝,冀厌白虎,卒不能救。”《太平广记》二八四“鞫道龙”条,引《西京杂记》“葛洪云:余少年知,有鞫道龙善为幻术,向余说古时事,有东海人黄公”云云。其伎仅一人登场而已,更无两两相当之势在,本不应属角抵。若人之厌兽,在舞台上表现,可虚可实。使仙怪人格化,或形象化,以表达人之某种愿望,正戏剧作用之一。凡此在后世戏剧中皆所常有,末闻皆指为角抵也,何耶?亦解释之不同,欲戏剧之则戏剧之,欲角抵则角抵之耳。王氏《戏曲考原》谓黄公厌虎、洪厓指挥等,乃演“仙怪之事,不得云故事”,自非通论,上文“去蔽”节已辨之,周史并有申说。……惟周史称黄公之伎,为具有情节的角抵戏,亦何扭捏之甚!既有情节,何以不能直截痛快,认为歌舞乎?其故何在?舍断代限体之主观为蔽外,诚无说足以解释。试看《西京杂记》三指此事曰“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足见同此东海黄公一故事,当时原表现于不同之两种伎艺中,何能专一扩大汉帝之所赏,而抹杀三辅人俗之所为欤![34]

“东海黄公”中的幻术表演,包括其中的“白虎”,在西周时期的“幻术”技艺中就能呈现出来,如叶大兵先生说:“据王嘉《拾遗记》载:‘周成王七年,南陲之南,有扶娄之国,其人善能机巧变化;易形改服,大则兴云起雾,小则入于纤毫之中。’他们穿着金玉羽毛做的衣裳,能‘吐云喷火’,有时还能变成巨象、狮子、龙蛇、火鸟、老虎行等形状。”[35]笔者以为,“东海黄公”中的“黄公”具有周礼方相氏狂夫角色的本色,“白虎”在殷商卜辞“占梦”中是“祖先魂灵”作祟的象征,因此,这个节目的傩礼意义十分明显,归属于“傩百戏”顺理成章。

首先是“东海黄公”为“巫狂”身份本色问题。

“黄公”是一种泛称,因为“黄”字具有巫狂色彩,所以“黄公”应泛指具有巫狂本色及法术手段之类的男子,属于“黄神(宗)”信仰的产物。甲骨文中有一个“ ”字,如《合集》32290、9177、1121正、32301、32297、30791、屯南148等所载,均与“焚巫尪祈雨”相关,宋镇豪先因此认为此字“像尪在火上”[36],裘锡圭先生则认为是专指“焚巫尪”的“焚”异体字[37]。无论哪一种释解,“黄”字的初始意义,即与“巫狂”有关联,这类“巫狂”崇拜后来在楚地(包括东海)发展成为“黄神(宗)”信仰,饶宗颐先生说:“楚人信巫鬼,崇奉‘黄神’,使用禹步祝咒之术用以治病。”[38]因此,泛称意义上的“黄公”即有巫狂的色彩。

“东海”也是泛指的地名,属楚地范畴。秦汉时期的郯郡即泛称为东海,辖地在今山东费县、临沂、江苏赣榆以南,山东枣庄、江苏邳州以东和宿迁、灌南以北一带地区。成于战国至秦汉间的《山海经》载:“东海之中度朔山,山上有大桃,屈蟠三千里,东北间百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以食虎。黄帝乃立大桃人于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苇索,以御鬼。”[39]可见“东海”地域的鬼神信仰相当淳厚,“黄帝”是“御鬼”的专业人士,即可视为“黄神(宗)”信仰的范畴,神荼与郁垒以“苇索”“执”“恶害之鬼”,并将捉来之“恶害之鬼”“食虎”,而“黄帝”则将神荼郁垒作为“御鬼”的思想核心且宣扬于民间,可见在东海地域中对“黄帝”的定位,与马王堆汉墓帛书中的“黄宗”以“印”“赶鬼”的方式是一致的,此处“黄帝”即“黄神”扮演者的称谓,亦可称“黄公”,即“东海黄公”。“东海”多“狂矞”之士,贤能而执拗,如“狂矞华士,东海人,兄弟以贤闻,太公封于齐,诏不见,执而杀之”[40]。因此,“东海黄公”的原型意义与文化底蕴,其“执迷不悟”的本性与“贤能通神”的本真是一脉相承的。

“东海黄公”故事又见《西京杂记》载:“李广与兄弟共猎于冥山之北,见卧虎焉,射之,一矢即毙,断其髑髏以为枕,示服猛也。铸铜象其形,为溲器,示厌辱之也。”又曰,余所知有鞠道龙善为幻术,尝向余说,曰东海人黄公,少时为幻,末有白虎见,东海诏遣黄公,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朝亦取之为角抵戏焉。”[41]这则史料表明,“东海黄公”之事被“三辅人(京畿地区,秦时咸阳周边)”俗变为故事且以为“戏”,则“虎”或为拟兽表演类,或者“白虎”即为“幻术”的一部分。因为“幻术”有使用咒文、符录或咒语进行厌劾的巫术内涵,结合“赤刀粤祝”进行“厌之”句,可知“东海黄公”即采用这等具有厌劾巫术意义的“幻术”,故有理由相信,“白虎”即为幻术的一部分,借以象征某种“邪祟”。

“白虎”初始的巫卜意义,即为“梦魇”的象征,是“虎”为祟的“占梦”意义的延续,如《史记·始皇本纪》载:“二世三年,梦白虎吃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42]这里的“白虎”是“泾水”作祟的象征,由此可知汉代“占梦”中“白虎”与“水灾”相关。“赤刀”与“粤祝”之语难解,按战国以来开始盛行的五行观念,“赤”属火,相为朱雀(凤鸟),居南方,“粤祝”亦居南方,“白”主西方,相为虎,属金;按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火”克“金”,则“赤刀粤祝”为五行相生理论的衍化。薛综注:“东海有能赤刀禹步,以越人祝法厌虎者,号黄公,又於观前为之。”清钱谦益《徐武静生日置酒高会堂》诗:“粤祝刀头沸,侲童撞末忙,倒投应共笑,殒绝又何妨。”薛综所注“粤祝”为“越人”,“粤”与“越”两字相通。所谓“赤刀禹步”,见《书·顾命》载:“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可知“赤刀”属“越玉”之类,是粤祝借以通神与“诅咒”的礼器,后演化为汉代的“百辟刀”,“赤刀粤祝”的巫术意义,就在于“刀”上的“赤”色以及“越(粤)巫”咒祝的厉害,“赤刀”即指刀上沾涂血色,即钱谦益诗言“粤祝刀头沸”的“沸”,为衅礼巫术类。所以,东海黄公“赤刀粤祝”,是指东海巫狂之士,通‘黄神”之术,采用越(楚)巫以“赤刀”刻画“诅咒”之方术,以厌劾“白虎”(恶梦)。这属于典型的“占梦”驱傩之法。

【注释】

[1]季伟著:《汉代乐舞百戏概论》,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第199页。

[2]王克芬著:《中国舞蹈史插图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4页。

[3]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221页。

[4]裘锡圭著:《上古思想、民俗与古文字学史》,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12页。

[5]顾颉刚著:《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第15页。

[6][汉]张衡著,张震泽校注,《张衡诗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48页。

[7][汉]张衡著,张震泽校注:《张衡诗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77—78页。

[8]傅起凤、傅腾龙著:《中国杂技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8页。

[9]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页。

[10]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7页。

[11]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页。

[12]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页。

[13]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54页。

[14][清]乾隆《续通典》卷90《乐六》,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

[15]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85页。

[16]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7页。

[17]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8页。

[18]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8页。

[19]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931页。

[20]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931页。

[21]转引自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931页。

[22]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页。

[23]徐天麟撰:《西汉会要》,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168页。

[24]孙作云著:《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中华书局,1966年,第11页。

[25][晋]郭璞注,[清]毕沅校:《山海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16页。

[26]四部丛刊初编·子部·管子,卷第十四。

[27]四部丛刊初编·子部·论衡,卷第十四。

[28]四部丛刊子部,云笈七笺,卷第一百。

[29]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0页。

[30]萧兵著:《傩蜡之风——长江流域宗教戏剧文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45页。

[31]张子伟撰:《蚩尤与蚩尤戏》,见曲六乙、陈达新主编:《傩苑——中国梵净山傩文化研讨会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年,第52页。

[32]叶大兵:《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0—51页。

[33]陈维昭撰:《汉代散乐、百戏与汉代俗乐运动》,《复旦学报》2009年第5期,第73页。

[34]任半塘著:《唐戏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51—252页。

[35]叶大兵著:《中国百戏史话》,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1页。

[36]宋镇豪著:《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375页。

[37]裘锡圭著:《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38]饶宗颐著:《中国宗教思想史新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55页。

[39][清]孙星衍等辑:《汉官六种》,中华书局,1990年,第106页。

[40][清]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一册),中华书局,1958年,卷七,第56页。

[41]《四部丛刊·三编·子部》,《太平御览》卷第八百九十一。

[42]《秦会要》:见[清]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文朝文》(全一册),中华书局,1958年,第2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