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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长河:叙事演进中的敌手消失

【摘要】:从戏人电影叙事结构的“情节中心模式”,到文人电影“心理情绪叙事中轴”的飘移,显著的标志就是叙事演进中“敌手”的消失。爱情影片一定有一个阻挡爱情的阻力,一个非常强有力的“敌手”。但是,《我的父亲母亲》中,这个“敌手”离场了,消隐了,淡化了,被边缘了,完全成了一个虚化的东西。

从戏人电影叙事结构的“情节中心模式”,到文人电影“心理情绪叙事中轴”的飘移,显著的标志就是叙事演进中“敌手”的消失。

没有了“敌手”,矛盾的双方不复存在,叙事失掉了推进的动力,没有了情节发展的内在张力,也就没有了跌宕起伏的情节走向。

巴山夜雨》(1980年,吴永刚、吴贻弓导演)是20世纪80年代一部重要的文人电影:十年动乱期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一艘宜昌开往武汉的客船上,身份各异、职业不一、年龄悬殊、观点相左的人们住在一间舱内,叙事就这样徐缓有致地开始了。找不到矛盾的对立双方,找不到促进叙事发展的“敌手”,没有了惊心动魄的冲突,没有了波澜起伏的情节。

其实,电影创作的过程中,不少人就对这种叙事形态表示异议,担心这样的电影没有人愿意看。

影片的联合导演之一吴贻弓说:

“不写坏人并不等于没有了坏人。影片中所有那些善良的人遭遇无不都是坏人作乱的结果,坏人只不过没有出场罢了。……所以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之一,也就是深入到大多数善良、纯洁的人心灵中去,探索那美好的主流,而把恶的东西作为一个看不见但感得到阴影笼罩在银幕的外面。”[19]

把本可以构成强烈外部冲突的“敌手”——“恶的东西”“坏人”成为一个间接的暗示,“作为一个看不见,但感得到的阴影笼罩在银幕的外面”,从而有意把矛盾冲突的双方隐藏、淡化。

《我的父亲母亲》(1999年,张艺谋导演)叙事的独特性、新奇感,使这样一个看上去剧本似乎“陈旧”的影片,却成为1999年度格外引人注目的文化景观。这种独特性、新奇感正是源于对传统电影结构样式的突破。

爱情影片一定有一个阻挡爱情的阻力,一个非常强有力的“敌手”。“敌手”可以是封建礼教、等级观念,可以是突发的不治之症,可以是误会、猜忌,可以是天灾、人祸、战争、分离等等。“敌手”构成了叙事的矛盾双方,构成了推动情节发展的引擎,由此延伸出惊心动魄、如泣如诉的故事。

《魂断蓝桥》(1940年,美国)中,“敌手”是由于战争导致的通讯不畅,以及带来的误解、等级森严的门第观念与世俗偏见;

《梁山伯与祝英台》(1953年)中,“敌手”来自封建礼教;

爱情故事》(1970年,美国)中,“敌手”是男方家庭的坚决反对与女主人公的不治之症;

《芙蓉镇》(1986年,谢晋导演)是极“左”的时代,以及在这个时代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裹挟进来充当打手、自己也是受害者的代表人物等;

《泰坦尼克号》(1997年,美国)中,巨轮因冰山而沉没,“冰山”成为灾难的“敌手”……

正是由于这些“敌手”的存在,成了矛盾展开的“支点”,导致了主人公的不幸,阻挠了爱情的实现。

但是,《我的父亲母亲》(1999年)中,这个“敌手”离场了,消隐了,淡化了,被边缘了,完全成了一个虚化的东西。

骆老师“被打成右派”,才使招娣与骆老师分开,似乎是招娣爱情不幸的“根源”。“打成右派”是中国观众都非常熟悉的“敌手”,但这“敌手”在影片中并没有得到强化,甚至也看不到一个代表性的人物。

在这个与县城有着百十公里之遥的偏僻小山村里,人们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外面世界的政治动荡,感受到政治动荡漩涡中心扩散开来、波及小山村的涟漪。

■《泰坦尼克》,1997年,詹姆斯·卡梅隆导演,美国

与其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不如说是“我的母亲”——招娣对“我的父亲”——骆长余一见钟情、刻骨铭心的思念,一种非常痛苦、非常美好的感情抒发。影片成为一个包含着浓烈情感的诗篇。张艺谋读完小说最初的那一刹那间,就涌现出这样一个直觉:

“我看完《纪念》,当时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散文诗。”[20]

影片在经过反复讨论后,张艺谋力排众议,在剧本阶段最后确立了影片“抒情诗的散文式风格”[21]

戏人电影的爱情故事“一定要撕心裂腹、荡气回肠,并且要三角四角,要强烈矛盾冲突和激烈的情感,要爱得死去活来。只有这样,这个爱情才能感人。”[22]而《我的父亲母亲》中这些特征几乎完全消隐了,故事如此简单,一个简单到“极致”[23]的故事,“极致”到根本没有故事存在的地步,“极致”到一句话就可以讲清楚的地步:一个纯洁美丽的姑娘爱一个纯朴善良的小伙子[24]。由于骆老师被打成右派,他不能回来继续上课了,招娣陷入刻骨铭心的思念中,如此而已。

本该导致影片跌宕起伏的“敌手”弱化、消隐,以及由此造成的爱情惊心动魄却被另一种心灵的惊心动魄所代替,即招娣对骆老师刻骨铭心的思念。

抒情化的心理情绪成了影片最激动人心的美丽篇章。矛盾几乎没有展开,影片就已近尾声。“而我们这个爱情故事是什么呢?还没有开始‘爱’哩!如果说,爱情的道路从眉目传情开始到生命结束,是从第一步到第一百步,我们这部电影刚走了‘一’,他俩这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哩!好像是单相思,而且刚刚在眉目传情阶段就停止了。”[25]

在文人电影中常见的主观画外音下,连缀起关于父亲、母亲两人一个个的叙事片段,形成影片浓郁的诗情面貌。

为了更好地说明文人电影的诗情叙事,我们不妨对比一部典型的戏人电影——《林则徐》(1958年,郑君里、岑范导演)。

《林则徐》有着复杂的矛盾冲突,“中国人民与外国侵略者”“统治者与外国侵略者”“统治阶级内部”“人民与封建统治者”“人民与封建统治阶级中开明人物”“满汉之间”“外国侵略者之间”[26]等,但影片始终围绕把禁烟与反禁烟作为统领其他矛盾的主要矛盾来展开,展示清廷、英国上层势力、不法英国商人、禁烟派林则徐、地方官员、民众的抗英群体等,展示多种力量的斗争和较量,因而呈现出“正剧的体裁形式和史诗性的风格。全剧充满着、贯穿着尖锐的和复杂的矛盾冲突;有正面人物的贯穿动作,也有反面人物的反动作。”[27]

■《林则徐》,郑君里、岺范导演,1958年

《林则徐》严格遵循开端、发展、高潮的结构方式,情节跌宕起伏,结构清晰。我们不妨从影片的音乐设计这个侧面来说明影片结构的特点。作曲王云阶深知影片矛盾冲突发展的特点,在为影片设计的音乐结构总谱中,他非常直观、清晰地显示出影片情节发展的地貌。在音乐设计中,他把整部影片分为序幕、第一乐章、第二乐章、第三乐章及总尾声共计四部分,与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尾声四个阶段完全吻合。

序幕:鸦片祸国殃民,朝野震惊,禁烟迫在眉睫。但对待禁烟态度,皇帝左右摇摆,禁烟派林则徐渐渐占了上风,被任命为禁烟钦差大臣急赴广州禁烟……寥寥数镜就把观众带入一个矛盾错综复杂的境地中来,预示着林则徐禁烟大业吉凶未卜的前景。

第一乐章:经过林则徐上任、私访、与邓廷桢夜誓、视察炮台、颠地逃跑、林则徐研究海战战略等内容后,把第一乐章结束在“焚烟”。人们兴高采烈地把一箱箱鸦片倾入水中,点火焚烧,浓烟冲天而起……这个第一乐章的小高潮,是禁烟派的“动作”,按照动作/反动作的情节电影模式,必然会形成矛盾一方的反动作。

第二乐章:帝国列强悍然武装犯境,林则徐率领民众构筑炮台、训练民众积极准备,而邓廷桢另调他处,为即将打响的海上保卫战投下沉重的阴影,也预示着不祥的征兆。清皇帝禁烟态度左右摇摆,禁烟受挫。捍卫国家领土完整的保卫战开始了,战舰如云,炮声震天。

第三乐章:禁烟战斗急转直下,林则徐被革职,琦善上任,关天培殉国,保卫战终因清政府的软弱无能以失败告终,林则徐发配新疆。影片在经过“焚烟”“保卫战”两次高潮后,最终进入禁烟陷入低潮。

尾声:林则徐的禁烟志向没有实现,人民却勇敢地拿起了武器。已被革职的林则徐在离开广州的路上策马回头,目睹了激动人心的一幕。

三元里的百姓们在邝东山父子的领导下,拿起镰刀、弓箭、自制的武器,高举起飘扬的旗帜,从四面八方向侵略者冲过来。霎时间,山岗上一片喊声震天,侵略者抱头鼠窜。影片在激昂振奋的音乐中达到高潮。[28]围绕矛盾,展开情节,高潮、低谷递次不断,经焚烟、保卫战到三元里抗英,顺次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