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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电影《影像长河:从费穆到张艺谋》:弱小者的悲天悯人

【摘要】:弱小者、不幸者、无助者是文人电影中常见的人物家族谱系。片头、片尾那悲怆、低缓、沉重的音乐下,那沙滩上累累的白骨以及锈蚀的手铐,传达出吴永刚对于人间争斗中弱小生灵的悲天悯人。肖涧秋对文嫂母女不遗余力地关爱,我们更愿意把它看作文人电影导演对弱小者的下意识、不自觉地帮助,一种自然流露的人性之光、悲悯情怀。

弱小者、不幸者、无助者是文人电影中常见的人物家族谱系。

孤苦无依的阮嫂母女(《神女》,1934年),始终笼罩在被追捕恐惧中的阿龙(《浪淘沙》,1936年),那些被往昔的情感重负折磨得近乎神经质的玉纹、志忱、礼言(《小城之春》,1948年),在动荡时局下苟延残喘、苦心经营的林老板(《林家铺子》,1959年),孤愤而清高的肖涧秋(《早春二月》,1963年),在陌生而温馨的傣族环境中留下青春记忆的李纯(《春春祭》,1985年),那个总是“我随你”身患绝症的陶春(《乡音》,1983年),那个在性爱折磨下的杏仙(《良家妇女》,1985年),守着渡船孤苦无依的小姑娘(《边城》,1984年)等等。

文人电影在对弱小者、不幸者、小人物生存境遇的展示中,并不着眼于政治命题、意识形态价值的表达与宣讲,也无意于从社会、阶级、民族的“大角度”寻找人物不幸的原因,他们总是与主流意识形态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疏离。看完这些电影后,不会像看完戏人电影那样,恨不能立即冲出影院,揭竿而起,有一种打碎影片中的旧社会、推翻影片中的旧体制的冲动与激情。

在这些文人电影中,我国银幕上特别是新中国成立17年电影中常见的大义凛然的“宏大叙事”弱化了,消隐了,被替换成琐碎、平常的生活小事。文人电影不大强调“敌手”“冲突方”在导致人物不幸结局的必然性和因果关系,人物的不幸境遇,常常与某些宿命成分,与一些偶然、巧合、非常态结合在一起,其结局往往让人感叹不已,人物的悲苦无助更令人同情。

《神女》(1934年)中的阮嫂,靠出卖肉体换来微薄的收入抚养儿子。在一个偶然情况下与地痞章大相遇,从此母女俩就再也没有挣脱过章大的魔掌。在长时间遭受章大的盘剥、欺压、凌辱之后,阮嫂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拿起一个大花瓶向章大头上狠狠地砸去……阮嫂是被欺侮者,但她却不得不饱受牢狱之苦,在狱中日夜思念着自己的儿子。

谁来帮助她?是那位文人电影创作者化身的校长吗?影片结束时,校长来探望阮嫂,但这种关心对阮嫂命运的改变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浪淘沙》(1936年)也是一个好人犯罪的故事。

水手阿龙出海归来,撞上妻子正在偷情的不堪一幕,激愤中失手打死了与妻子偷情的男人,阿龙被迫走上逃亡的不归之路。逃亡的惶恐不安,对女儿的思念,有家不能归的痛苦心情……都倾注了吴永刚文人式的温情。

片头、片尾那悲怆、低缓、沉重的音乐下,那沙滩上累累的白骨以及锈蚀的手铐,传达出吴永刚对于人间争斗中弱小生灵的悲天悯人。

《早春二月》(1963年)中,肖涧秋孤傲而不合群,高洁而不入俗,是一个典型的文人形象。肖涧秋为什么对文嫂母女倾注如此大的爱心?甚至,当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对文嫂母女的命运改变都无能为力时,居然以一种特殊、匪夷所思的方式拯救文嫂——与文嫂结婚!这是为什么?

从影片来看,文嫂丈夫生前与肖涧秋是朋友,文嫂丈夫是为“革命”而牺牲的,这些似乎是肖涧秋义无反顾地帮助文嫂的心理依据。但仅有这个理由,显然不能提供人物行为的心理支撑。肖涧秋对文嫂母女不遗余力地关爱,我们更愿意把它看作文人电影导演对弱小者的下意识、不自觉地帮助,一种自然流露的人性之光、悲悯情怀。

影片开始,温润明亮而又生机勃发的江南水乡,在早春二月习习的春风中,小客轮在水道中徐徐前行。肖涧秋从憋闷、拥挤的船舱中走到甲板上,看到两岸早春的景象心情格外舒畅。在甲板上,肖涧秋意外地知道了文嫂家庭的不幸,对文嫂同情油然而生,萌生了要帮助文嫂孤儿寡母的想法。影片结尾,当文嫂不堪生活的重负和流言的压力上吊自尽时,肖涧秋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化成了泡影。肖涧秋的文人理想彻底破灭,也就不得不悲怆地离开这个当初令他雄心万丈、做出一番事业的芙蓉镇。

关爱,不需要理由。文人电影对弱小者的关爱,有时并不需要细探究人物的动机、心理,只要单纯地展示这种关爱就够了。评论家马德波非常精准地指出:“同情不幸者和弱者,出自直觉地、自发地,甚至是本能。”[2]

《青春祭》(1985年)是关于十年动乱期间云南知青生活的影片,但影片一点没有同类题材电影中常见的沉重、焦灼和悲愤,流布影片的是沉郁、忧伤、思念、感怀等淡淡的情愫,这种淡淡的情愫像一条安静的小河在影片中静静地流淌。

■《青春祭》,张暖忻导演,1985年

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风潮的裹挟下,影片中的李纯来到云南傣乡。在这方美丽的净土上,李纯与自由自在的人们生活、劳动。傣乡成为创作者心中的未曾污染的净土,一方为她永远珍视与怀念的“一个美丽的地方”[3]

影片开始时,李纯背着行李在傣家大爹的带领下,穿过有着巨大的树干和仙人掌的原始森林。一个俯拍大全景下,前景密密麻麻的热带树木遮挡的李纯,在走进一个“外人很难道也”的秘境,也走进了创作者理想的一个“洞天福地”,一个闪烁着创作者人道之光的艺术天地。在傣家文化的感召下,她也像傣家少女们一样,穿起筒裙,背起傣包。这组镜头就像徐徐拉开的大幕,在这样的天地中,李纯遭受压抑的人性得以慢慢地萌动、复苏、生长。

影片结束时,所有这一切消失了,傣家竹楼里火塘的温热与满足,农田插秧时潇潇冷雨与疲惫,无拘无束的傣家伙伴们,从原始森林中把她救出来的傣家大哥,一言不发的老奶奶,沉静的大爹,还有李纯人生中第一位离得最近的那位小伙子,那位总想走出这个地方的赶牛车的知青,都在一夜间被突然而至的泥石流埋葬了……这里的生机、喧闹与温热,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我”站在冷寂、单调的泥石流覆盖的废墟上,切入一个极大的俯拍下“我”渺小的身影。此时天地无声,万籁俱寂,一首温馨、甜美的童谣仿佛从天际传来:

青青的野葡萄、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啊发愁了,怎么走过江。

喔喔啊,喔喔,妈妈,喔喔啊,喔喔喔喔,妈妈。

我说妈妈、妈妈,别忧伤。

在那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太阳啊太阳……

傣家生活,这片“美丽的地方”,这方消失的天地,不正像童年那样温馨、那样令人想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