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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西藏爬地柏生存状态

【摘要】:我在那位藏族少年的帮助下,初步领略了西藏爬地柏的生存状态。爬地柏也可能是它们中的一员。不管爬地柏是进化还是退化了,它的生存状态肯定是对它自身而言多了许多安全因素。青藏高原的爬地柏,其生命状态的奇绝,其生命力度的强韧,其生命意义的崇高,不能不使人感慨和深思。在了解了西藏的爬地柏之后,我们会产生向下也具有一种高尚和可贵的境界。西藏的爬地柏,它是一个不幸者,但它又是个幸存者。

在西藏高原上,生长着一种鲜为人知的植物——爬地柏。它是柏树家族中一个异化了的族群。它在西藏高原上生长了多少代、多少年,没有人考证,也无从知晓。它默默生长着,艰难生长着。

作为一种树,对它的文字记载是找不到的,因为它生存的外部条件的严酷是无与伦比的。高寒、缺氧、干旱、雪灾、冰冻、风患,还有漫漫严冬对它的威胁。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的同类临阵脱逃,远它而去,寻找生存条件优越的地方去了。而它却落地生根,坚强无畏地一代又一代在此繁衍生息。

这是一块旷古的荒芜和无尽的严寒统治的地带,在这里生存就意味着把根扎在了悲惨苦难的坚石之中不能自拔,不能勇敢地迎接荒漠浴雪的残酷浸泡,怎么会生出与这块土地相匹配的生命崇高?爬地柏的精神昭示,让所有的生命都为之汗颜与矮小,鲜活的生命,长年累月地匍匐在这块冰冷坚硬的大地上,以血肉之躯,展示出生命的顽强、坚韧。为了那个绿色的延续,它付出了多少艰辛,失去了多少自尊,无法知晓。只知它将痛苦和着泪水一起埋进土里,一生在布满利石与尖砾的黑暗中探索求生,放弃了本该属于它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放弃了留名千古成为栋梁之材的赞誉。这是一种难以理解,让人心颤的另一个高层面上的生命意义。

我第一次看到爬地柏时,真没把它放在眼里。因为在此之前,我见到了它的同宗同祖同类的西藏巨柏,论它的高大,论它的粗壮,论它的年代久远与自身的分量,还有那可观的经济价值都让人咂舌。

我不能轻视爬地柏,是因为我到过泰山,泰山上的劲松虽比不上西藏巨柏的高寿与强壮,但它却生得八面威风至尊至贵。立百仞之上,迎朝霞夕阳吞万钧雷霆之力,接云蒸霞蔚之气,纳四海地杰之灵。从它出生到死亡,尽管世事沧桑,朝代更替,但人们对它的关注从未间断。古人、今人、文人、游人、皇帝神仙都没有小瞧过它。

我还到过黄山,那万株青松翠柏,将根扎在人们意想不到的石缝之中,将身体挺立在陡峭的山巅之上,风姿绰约,娇艳妩媚,风流倜傥,辉映千古。它们成了文人们题词、画家们挥毫、政客们喻志、商人们发财的对象。真是活得光彩夺目,不同凡响,令人不得不生出一些妒意。

而西藏的爬地柏,没有松的气度,柏的威风,它也是正宗的柏树“皇家”血统,“地位”的高度绝对不比黄山、泰山低上多少,为什么从来不为人知?

一位藏族少年告诉我:别看爬地柏在地面上有一点稀疏的叶子,粗壮的树干却埋在地底下。我在那位藏族少年的帮助下,初步领略了西藏爬地柏的生存状态。它是一种罕见的倒长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物种的进化竟这般的神奇莫测。揣摸抚爱着爬地柏如此的发达根系,再看着它露在地表的一点不显眼的绿色树冠,我张开想象的翅膀,来试着破译它进化的密码。它是土著,还是舶来?它是柏的同宗,那么,它来自何方?阿尔卑斯山?西伯利亚地中海彼岸?还是喜马拉雅山南麓?当地球还很年轻的时候,当那个被称作喜马拉雅海刚刚退去的时候,一阵风,一缕雨,一只神鸟将它祖先的精种裹在粪便里,拉在了一个不显眼的石缝中,经过日晒雨淋九死一生的磨难,它嘣的一声裂开,随即将那个幼小的生命之根试探性地伸进了异地他乡的土壤之中,从此它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生的历程。外边的世界是陌生的,严酷的,甚至是残忍的。寒风怒号,大雪飞扬,还有无情的干旱、冰冻。弱小的生命要在这个新大陆立足扎根的希望是多么渺茫。只有将根向下、向左、向右伸展,把生的希望、把生命的全部彻底交给母体才有一线生的希望。大地有来自地壳深处的余热,有夏季积蓄的水分。那时候青藏高原刚刚形成,正处在活动的上升时期,一个庞大的新生物群体在这里迅速生成。爬地柏也可能是它们中的一员。地下生存何其艰难,但比夭折、比死亡幸运得多。尽管坚石、砂砾使爬地柏的成长一次次受阻,但还是前进了,生长了,存活了,壮大了,繁衍了,因此也就形成了青藏高原上一个新的稀有的物种爬地柏。爬地柏知恩图报,把那少得可怜的绿色一点点绽放,回报给大地母亲。它不远离生它养它的荒原一步,而且从春到冬,它守卫、呵护在地面上,不让任何动物走近它。

爬地柏漫长的进化史,也是它屈辱的生存史。当它的家族其它成员在显赫的地位上辉煌没有终止时,它面对的环境使它不敢挺直脊梁,面对苍穹,它表白自己的东西那样渺小干瘪,连它自己都不敢承认它是树它是柏,它一生的委曲求全,曲折坎坷的生命历程从它那千疮百孔、百回千转的粗根中记录无遗。

不管爬地柏是进化还是退化了,它的生存状态肯定是对它自身而言多了许多安全因素。它免去了“高处不胜寒”的烦恼,也不会有山崩地裂一头栽下的险境,更没有折损腐朽的操劳。它把自己的整体全部交给了大地,大地用血浆乳汁孕育着它,滋哺着它。纵然雪野的气候恶劣,常受冰霜欺凌,因为有了大地坚实的臂膀,它再无须折腰顿首,而且因久居地下,地气莹润滋养,使它的容颜如玉,坚硬似铁,斑驳像画,通体散发着比同类更加强烈的柏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树。青藏高原的爬地柏,其生命状态的奇绝,其生命力度的强韧,其生命意义的崇高,不能不使人感慨和深思。

多少年来,我们对于生存的审美目光,从不离开成功的英雄,就像从不离开高峻挺拔的松柏一样自然而然。在了解了西藏的爬地柏之后,我们会产生向下也具有一种高尚和可贵的境界。我们应当把习惯向上的目光收回,投向脚下的大地,总有一日,当我们不能在风光处生存时,我们也要像爬地柏一样,把生命全部交给大地母亲,以得到她的庇护。

西藏的爬地柏,它是一个不幸者,但它又是个幸存者。它把爱、把力、把希望与信念都倾注于大地。它不高大挺拔,不趾高气扬,不伟岸俊美,但它却执著、顽强和十分的坚韧。它有着更沉着与饱满的向心力和生命特征,有着身处逆境、奋斗不息的品德情操。这难道不值得我们人类钟爱和引发一些反思吗?

载1999年1月23日《西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