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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楼呓语,措美景致,绝美草原,藏族少女仙境

【摘要】:驾驶员慢慢停下车。“措美怎么样?”“山水风光,服饰民情,草原牧场,美不美?”“美个屁,光秃秃的。”我被这风景如画的美景深深吸引着,手忙脚乱地作着记录,深感脑筋反应迟钝和手上功夫的不佳。我费劲地下到车下,跟着李师傅走进那个房子,里面竟有一位如花似玉的藏族少女,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武侠小说的虚构还是现实生活的真景。

1989年深秋的一个上午,我一个人在泽当镇找车,要到乡下去,去哪里都行。

我起得很早,站在十字路旁,心想这里经过的车辆肯定不少。正在这时,地区汽车二队的一辆东风货车过来了,我向驾驶员招招手:

“师傅,我能搭你的车吗?我会给钱的。”

“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这样回答。

“我去措美。”驾驶员慢慢停下车。

“措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山水风光,服饰民情,草原牧场,美不美?”我比画着。

“你是干啥的?”驾驶员睁大了眼睛,怀疑地打量着我的打扮与行装。

画家、记者。”

我拿出记者证给他看,又指了指背在身后的画夹和提在手中的颜料、水桶。

“美个屁,光秃秃的。”驾驶员一边开门,一边回答着。

“我是专门找光秃秃山的人。”我爬上了车。

“你才怪了。”

“我怪球了?”我觉得一时半时无法给他说明白。

驾驶员是个陕西人,姓李,我马上就和他热火起来。汽车出了泽当镇,向着琼结县方向驶去。简易公路大坑小洼,坐在驾驶室里就像骑在一匹烈性的马背上,身子上下颠着,左右摆着,屁股和头不停撞着,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这条路我十分熟悉,徒步行走过许多次了,还到过路旁的老乡家里住过。汽车一出泽当,我顾不得与他说话,所答非所问地讲着话。我的眼睛开始寻找着一切能进入我画面的素材

这里是西藏的农区,土地肥沃,河滩平坦,大山雄浑,路两旁时不时还会看见尘土厚厚的柳树和赶着羊群的藏族牧人。

汽车路过琼结县城时没有停车。西藏的县很小,虽叫县城,其实没有街道,也没有城墙,公路边几排铁皮房子中间有一个大门,那就是县委、县政府所在地。我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随着响亮的汽笛声,我们已全部走完整个县城。

藏王墓,我不止一次在这里作画写生,构思文稿,沉思抚今,凭吊先圣。无论什么季节,它给我的印象总是一个难以解怀的谜。一堆黄土积淀着远远比它大出若干倍的传说与故事,这是一代民族英雄松赞干布的归地,使无数健在的后人充满骄傲与自豪,使我这个远乡的游子也不无感叹与沉思。我开玩笑地对当地藏民讲过,我是你们娘舅家的亲戚,他们听不懂,只是惶惶地对着我笑。事实真的如此。我的家乡也就是唐王李世民的家乡,就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儿文成公主的故里——古陇西成纪(甘肃秦安)。可惜的是离唐朝千余年后的今日,抢名人抢故人的现象愈演愈烈,李世民已被山西人抢走了,连李白也被四川人抢走。我的家乡因为和西藏一样的贫穷闭塞,远古时代虽多出民族英杰,无奈后人乏力而被别人抢去,这都是钱惹的祸。1993年我去了一次台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绘画馆里第一幅山水画的作者李思训竟是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这使我瞠目,我早知李思训、李昭道是开创中国山水画的鼻祖,但却不知他们竟是我的同乡先祖,看来台湾人还多些正义感,不因为钱糟蹋历史,把“二李”说成台湾人,这点我深为感激和深受感动。还我先人一个籍贯的清白,谢谢台湾!但是,我不知道大陆能否还文成公主一个籍贯“清白”呢?她是女流,毕竟不是潘金莲之流,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抢回来。

过了藏王墓,汽车进入河道小路,这里是大山脚下的唯一一块绿地,土地面积小得可怜,一小块一小块的麦田,是用无数石子仔细地围起的,十分的工整和认真。房舍也低矮而紧凑,路旁和田边也流着清澈的溪水,尽管水源还算充足,就这样一种田地,想来我的藏族亲戚生存起来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比电视里一出现西藏,就是载歌载舞的场面,优美与动情。

路越来越难走了,尽是便道,视线只能对着山屁股,驾驶室里我几次头撞着车窗前的挡风玻璃,李师傅多次提醒我小心玻璃了(没有让我小心头,当时真的一个人的头比不上一块玻璃值钱)。

“你车上拉的啥?”我问李师傅。

“粮食。”他答道。

“干脆让我坐上面怎么样?”

“坐在上面干什么?”

“能看见周围的山水呀!”

车停了,我从车门旁爬上了车顶。他说:“小心点儿,全是粮食。”

我说放心吧,看来粮食也比我的命重要。

车上全是麻袋,软软的,坐着舒服极了。四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周围的山水、云彩,远处的村落寺庙尽收眼底,这简直是专门为我搭建的一个活动式瞭望塔了。

车上明显比驾驶室平稳多了,我拿出速写本勾一些构图

造化

快中午时分,汽车的喘息稍有平缓,这里已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时我想只有藏北才会有草原,谁知山南东面也有这么大的草原。秋季的高原已有内地初冬的味道,风中寒气浸骨,黄土便道车轮卷起的尘土封住车的尾部,时不时晴朗朗的天空还掉下一阵阵雪粒,太阳仍旧像一个大火盆,晒到的地方暖暖的。李师傅几次示意我下来,我大声说:这里好,不下来。右侧的草场金黄、土黄、熟褐一道、一条、一股交织着,就像晾晒在大地上一块人工织就的五彩斑斓的巨型藏毯。远处的山非常雄浑健壮,没有一丝的遮掩,全部裸露出强悍的肌体。山顶有银白的雪峰,流淌着山溪,好似一条白练,缠绕在一尊雕像的腰部。我被这风景如画的美景深深吸引着,手忙脚乱地作着记录,深感脑筋反应迟钝和手上功夫的不佳。汽车突然停下了,李师傅下车让我下车休息,我才发现路旁有一个小小的土屋。我费劲地下到车下,跟着李师傅走进那个房子,里面竟有一位如花似玉的藏族少女,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武侠小说的虚构还是现实生活的真景。我试着看着屋子四周,非常的贫寒,四五个略比地面高些的土台上铺着生牛皮、藏毯,屋子中间有一个火炕,牛粪火正旺,放在火旁的茶壶冒着热气,看来这是个永远沸腾的开水壶,火旁也有简单的类似炕围一样的“床”。

我想李师傅一定和这位姑娘很熟,可以叫出她的名字玉珍,并像回到家一样盘腿坐在“床上”。藏族少女玉珍就像伺候自己的长辈一样为我们斟茶,那一瞬间我看见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如两扇开启的心灵之门,生动、含情又十分的温顺而动人。我好奇地探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李师傅解释,这是一个道班,不是正规公路上的正规道班,她算是养路工,没有工资,是出差、顶差。她家离这里有40多公里,一个偏远的山区小村庄,去年拉过她,就这样熟了。

我说:“怎么她一个人在这里?”

“其他人养路去了,晚上才回来,她留下看门烧茶。”

“她怎么住?”我马上想到了这个男人与女人间最敏感的问题。

“就住在这里,这不是她的床?”李师傅用手指了指房子中间,靠近火炕的那个“床”。

我没有了感觉和停止了思维。

“吃。”李师傅拿出足有半尺厚的一摞油饼子,给我一块,给那个藏族少女一块。

我说:“谁的手艺这么好?烙出这样的面饼。”

“我媳妇。”

“真了不起!”我称赞着。

李师傅说:“玉珍,给你。”一个包从他手中传到玉珍手中,奇怪的是她没有打开看一下,可能与我在场有关。李师傅的话不多,这时我认真地打量了这位来自陕西的李师傅,他约莫三十四五,瘦,有一双虎牙,手指不但黑黄,满身还有股难闻的烟臭味,眉毛浓,眼角向下,十分成熟老练。他肯定与这位玉珍好上了,如果我今天不在场,他们会……

我便出屋去解手,走了很远,时间大约半小时。回来后李师傅已经坐在了驾驶室,玉珍一只手把着门框,一只手放在下颌处,脸红红的,笑盈盈地向我们点头。我们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小土屋,也离开了玉珍。

离开玉珍的小土屋之后,大山草原对我索然无味了,李师傅却精神倍增,吼起了秦腔——

“有唯王大坐在长安街上……”

“访先生访在了渭水河畔……”

李师傅的快乐是少见的,在那广垠的草原深处,一辆老式东风车里,漫溢着他沙哑的吼唱声。

汽车跑完了草原,开始往一个深沟钻去。沟确实不浅,路险得吓人,车子几乎屁股朝天头朝地地转着小急弯,我紧张得不敢大口出气。李师傅嘴里仍念念有词地吼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他根本不把急道险路当一回事,我开始有一些恼怒于他。

出了沟口,不远处有几间铁皮房子,这是西藏特有的标记,一般有铁皮房子的地方少说也是县城之类的地方了,我想这是措美无疑了。李师傅用头向前点了点说:“措美到了。”我说:“我知道了。”

他说:“你不是没有来过吗?”

我说:“一看到铁皮房子还有错吗?”

他说:“你真聪明。”

“我真聪明?连你的心思我也看得出来。”

汽车和经过琼结县一样,几声喇叭就驰过了县城,来到一个粮库大院,李师傅讲卸完车他就要返回泽当。我看看表,已下午6点了,返到那个小土屋也就快午夜了,天亮前是到不了泽当的。那种狗吃屎的劲儿,肯定是想返回那个小道班了。我说明天再走吧,他说:“不。”

我给了他20元钱,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嫌少,就装进自己的衣兜里了。

夜幕很快就笼罩在了这狭长的藏南边陲河谷,而县城空中还浮动着一层厚厚的炊烟,这在干燥的西藏是少见的现象。我先找到县招待所,登记住下,刚洗完脸就有人敲门,来人说:“你是刘万年?”我说:“是。”我以为他向我了解李师傅的问题,我已有了几分把握答道。

他说:“你不认得我?咱们在《西藏日报》上可是老相识了。我叫续建军。”我“呵”了一声,赶快上前与他握手。

续建军,十年前就从《西藏日报》上拜读他的文学作品,在老文艺编辑的嘴里常听到续建军,是位能写会画的全才。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我在这里现任县委副书记,没办法,从政了。”

“可惜了!”我竟然冒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才来到这儿不到半个小时。”

“听服务员讲,来了一位《西藏日报》的画家,高高胖胖的,我一猜就是你,到登记室一查果然是你。还没吃饭吧,快走,到我家去。”

西藏的人差不多都这样,因为人少,单位不多,每到一个地方,人一提就互相认识了。“用不着怀疑他的热情,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心里早已装着对方。”这就是他的诗作,今天用在这里是那么恰当适合。

来到续建军的宿舍,房间非常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木质椅子以外,其他的就是炊具。高原特有的高压锅、煤油炉、大小碗盆都摆在地上,还有一台自制的照相用放大机,也和这些东西摆在一起。

我说:“真不像县太爷的公馆。你还弄这玩意儿?”

他说:“我做行政工作是出于无奈,地委硬是这么安排,有时间我仍不放过文学、美术,这不,有时也搞点摄影!”

他从抽屉里翻出了许多自拍自洗的照片,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指着照片上的地方问,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美!

“这就是下面一个区上,美极了!”

咄——哨子声,原来是高压锅冲气阀响了,吓了我们两个一跳。他说,只顾了说话,饭好了,就在这里吃吧!他把高压锅拎到门口的水管上冲了一会儿,笑嘻嘻地又拎回来,打开。

“是羊肉?”我问。

“是熟的羊肉,前天煮了一锅,这样就能吃好几天。你能吃羊肉吗?”他问。

“能。除了牛粪不吃,什么都可下肚。”

他给了我半条羊腿,我抓着就啃:“香极了,你的手艺真不赖。”

他说这也是逼出来的,老婆孩子已回去多年了,不学着做饭不就饿死了吗?再说这羊肉好弄,放上一些花椒、大蒜、姜片,多煮一会儿就行了。

这是我在西藏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中午在那个小土屋,光顾上看那个小美人,也没吃上几口李师傅老婆的烤面饼,肚子早饿了,这样香的羊肉,我很少吃过。不一会儿,一锅肉就只剩下一些汤了,我还喝了一碗羊肉汤才放下碗。

晚饭后,我俩无话不谈,从西藏谈到内地,从家庭谈到故乡,又从政治谈到艺术,感觉就像一个人。怪不得《西藏日报》的老文艺编辑说:“我最欣赏两个人,一个是刘万年,一个是续建军。”今天看来我们相通的地方太多了。

深夜两点钟回到招待所,没有合眼天就亮了(高原缺氧的反应特点就是整夜睡不着觉)。我听到有人走路,然后是敲门声,我应着去开门。

“睡好没有?”

“整晚未合眼,都是你那些照片惹的、羊肉撑的,苦死我了。”我戏谑地回答着。

“早饭再不吃羊肉了,走,上县委食堂去。”

一出招待所大门,周围的大山全部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比昨天白天和晚上更激动,早饭吃了些啥我都忘了,见到他们县长、县委书记时也说错了话。放下碗就拿起了速写本、照相机,然后出了村子(县城),爬到高处。

这是一座大山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喜马拉雅山南麓,从海拔5000多米垂直下至数百米的一面高峻的大山的墙。它像一幅巨大无比的山水画展示在我的面前,那种整体的恢宏气度,结体的绝妙生动,色泽的浓淡适宜,无法用文字表达清楚。裸露的山体,平缓舒展,有垂直的沟壑,有稠密的风化石骨架,还有银链似的山溪。我被这自然的美景震慑了,有一种从头到脚的震颤感觉,站在它的面前,我是多么的渺小与微不足道,我深感遇见它是我的缘分,它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情人(当然不是李师傅的那种),它是我半生来时时梦想的要寻找的神奇造化啊!我俩从精神上好似已失散多年,现在重新回归,重新地投入到她的怀抱。这种赤诚,这种正义,这种威武不屈和铮铮铁骨,这是我多年的梦,这是我终生的追求。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手也不听使唤了。

不知画了多久,回身看见不远处续建军也拿着一个速写本,面对着大山。

我说:“太美了,我不走了。”

他说:“还有比这更好的,走,我找了辆汽车。”

我们随即钻进了北京吉普,向着措美河的下游驶去。眼前闪过一幕惊心动魄的美景,土红色山的瀑布,风化石的裸体,毛茸茸的山的胸膛,清澈的河水,复杂古老的木桥,还有镶嵌在一片神秘蓝色光环中的白色残垣断壁,更有在高台上建造的巨大的经塔,阵阵鸟鸣伴着悠然的“叮当叮当”空旷的驴铃声,这不就是高原上的一处世外桃源吗?她不同于祖国内地江南秀色淡雅的地方,而是突兀的壮美,这壮美可是千百万年原始自然的杰作,没有丝毫的雕刻,没有丝毫的掩饰,这个自然母体血流涌动的肌体,可以看得出她凸起的血管、坚硬的骨骼,可以看得见她丰盈的姿态与深藏的内涵。我不就是,不,我们全人类都是她母体中孕育诞生的小小生命吗?我们失去她多少年了,远离她多少年了,已无从记起和无法计算;她等待了多少年,期盼了多少年,也无人知晓。我们是无知的,我们是不肖子孙,怎么就忘了她呢?今天,我要把住自己的脉搏,与大地母亲一起心跳;我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观念与心态,我要投入到她的怀抱。让我化作一丝青烟,永远飘浮在她的上空;让我化作一杯黄土和她合二为一,成为她的一部分;让我变成她脚下的一棵无名草,生长在她的沃土活水之中。我疯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奇怪念头,也有了一些超乎寻常的想法与思考,我真的疯了。

在措美的几天时间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深沉了起来,这可能是受了大山的影响。续建军跟了我几天,我们谈话很少,就像一对虔诚的宗教徒,匍匐在大山脚下,所作的好像不是绘画探索,而是进行着一种庄重的宗教仪式。自然的震慑力量使我们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在圣物脚下只有虔诚的心仍在跳动,不敢再指手画脚和妄加评论。一切都索然无味了,只有山整个儿占领了我的身心,占领了我的灵魂。离开措美时,我望着山流了泪,暗下决心下一次再来相会。续建军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下次我来接你,多住几天,这次太匆忙。”

再见,措美!

从措美回到拉萨,我的创作欲望强烈,一口气画出了数十幅的佳作巨制,如《喜马拉雅山南麓》《冰泪》《雪泉》《裸岩》等,先后饮誉海内外。十年过去了,我天天在思念着措美,心想早日实现“下一次”的相会。

1998年10月24日于拉萨

范宽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