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刘万年文学小品集:才智勃发,深学厚养

刘万年文学小品集:才智勃发,深学厚养

【摘要】:韩书力的画,除了浓厚的生活底蕴、高超的表现手法以外,在思想深度的提炼方面尤为引人入胜,独具匠心。我感到韩书力已经觉察到了他自身的那种学究成分,毅然决然地、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具备所有天才艺术家成功的全部条件”的西藏高原,发狂地掠取一切新鲜活泼的养料。这是绝妙地对韩书力绘画作品的诠释。韩书力笔下的各种植物极富装饰性,精美而多变,古拙而传神。

韩书力的画,除了浓厚的生活底蕴、高超的表现手法以外,在思想深度的提炼方面尤为引人入胜,独具匠心。他从未放松在中国古代哲学文学中吸吮营养,也不忽略从当代的各种美学思潮中、科学技术中获取有用的知识。他博学多才,又不泥古不化;他聪慧机敏而有自知,眼界开阔而胸襟坦荡;他思想的火花时常璀璨闪耀,他敏感的才思犹如山泉般汩汩流淌。他的个性平易但不乏孤傲,对同道热忱,对母亲孝道,他缺少以往艺术家那种“酒醒杨柳岸边”“对花沾泪”般的柔肠寸断,“执手相看泪眼”的万种柔情。他浓厚的学养多少平缓了他绘画中的激情,他严谨的思维也可能桎梏了他的情感恣纵,乃至带给他生活中一次次的苦恼与不幸。他的画中更多的是学者的思辨,更多的是超越现实生活玄学的境界,也就是自古以来中国文化人像灯蛾扑火般追求的典雅之韵与淡泊心境。这种只能与文人学究沟通的精致细腻的情感与气质,恰如其分地呈现了他多年来从学校学院的技巧与思想修炼的过程。他的画真正接近了“阳春白雪”的阶段,高古而俊逸,深奥而华滋。读他的画每每使人进入到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哲学境界,缺少了那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情壮志,恢宏大度。这可能与他的思想背负过于沉重烦冗、殚精竭虑过于深潜缜密有关,他走了一条从画家到学者的艺术道路,这是中国文人大都要走的路。唐朝王维、宋代苏轼都是从学者那头朝艺术家这边走来的。韩书力似乎也在步入他们的后尘。中国的画史画论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历史,文人们科举入仕,做官从政,闲暇无聊,笔情墨趣,便成了生活的消遣、感情的流露与思想的通风口。亦像当今世人早上的“太极拳”一类,是养性修身娱乐锻炼又不失掉学者风范、不胡来的文明举措。我感到韩书力已经觉察到了他自身的那种学究成分,毅然决然地、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具备所有天才艺术家成功的全部条件”的西藏高原,发狂地掠取一切新鲜活泼的养料。他1995年的一批水墨作品,虽然仍不失哲学思辨的内涵,但就中国画的笔情墨趣回归了许多,就他情感世界中的个性张扬已有了形体与色彩,如《天鹅肉老》《伴君图》《方便》《无法无天》等。

韩书力是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并有幸得到画界泰斗吴作人先生的耳提面命,同窗同辈的郎绍君、刘曦林、薛永年等都是当代整方肃正的饱学之士,这些间接的人格学问放射不可能不对他的思维模式和创作定式或多或少地起些影响。韩书力如日中天,艺术之树当该枝繁叶茂,花红果绿,等暮年之后,再出老干苍龙不是更好吗?

黑格尔认为:“如果谈到本领,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并且指出想象不是幻想,“想象是创造的”。艺术是位于客观事物与人的思维中间的第三者,是作者思想的形式语言,是情感的符号。造型能力就是这种形式语言、情感符号的载体。艺术家的形式语言越新颖,越典型,越神奇,对读者越有感染力;艺术家的情感符号愈浓烈,愈鲜明,愈生动,对读者愈有诱惑力。“一声何满子,双泪落襟前”。一张口就能催人泪下的作品定是感情世界中的原子弹,我觉得韩书力的画究其精神力度更似婉约派唐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但从他大部分借鉴西藏壁画的作品中,也反映出了他的思想的多面性与感情的复杂性。但不论怎么说,他的每幅作品都具有思想的完整性和形式的独立性,都具有深邃的思想内涵与完美的形式统一。虽则精致、玲珑,但余韵无限、意境无穷和回音不绝。

英国诗人、画家布莱克有这么几行诗:“从一粒沙子看出一个世界,从一朵野花窥见极乐之土,将无限握在掌心,使每一时辰联系着永恒。”这是绝妙地对韩书力绘画作品的诠释。

韩书力的绘画大胆地借助了西藏宗教绘画的表现形式,并渐次形成了一些独属于他自己的艺术符号。西藏宗教壁画的内容全部是佛传故事,形式构架非常地繁复冗长,具有散点式多角度的描绘格式,色调陈旧很有沧桑感,氛围神秘具有宗教感,线条如春蚕吐丝富具传统功力,色彩响亮浓艳,代表着民族特色。这些在韩书力的画中都可见到,他吸收的正是这些民族绘画的高超绝妙的精华,有意强调突出了它民族性的优点,使其变形夸张,透视倒转,取精去粗,大大地削弱了原来意义上的宗教气息,在那些经典高古的色线后面,他颂赞着天人合一的老庄智慧与精神。在艳丽辉煌的笔触中,仍掩盖不住一位汉文化学者的思想底蕴,不论是《菩萨行》《佛之界》《祝愿吉祥》,均可见画家对于西藏壁画的表现手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尤其画面上的各类佛像动态、姿势、道具、背景,都有一种扑面盈怀的历史痕迹,从而就有了一种藏汉互补的文化交融、锈迹斑斑的史料见证感。这些都是自古至今佛儒道人物画中不多见的。韩书力毕竟是个深受汉文化濡染的知识分子,毕竟是个现代人,他是在以一种界外人看《佛之界》的眼光心境来审视审美审断佛界的,他是把佛陀们现实化、世俗化了。如他的《空门》系列,有一幅四壁铜墙铁壁的封锁之中,生发出一株如仙草般弱小的幼树,高墙有江孜英雄城的影子,有新疆高昌遗址中唐人的风范,还有八达岭万里长城的气度。而幼树是拉萨常见的左旋柳,又是所有藏传佛教壁画中的标准神树的标本,这是一种崇拜,还是一个图腾?是一种历史的禁锢,还是一种新生的呵护?是地球残留的圣物,还是人类希冀的昭示?画家的用意极其模糊,从而却大大地敞开了读者思想翩跹的大门,任何读者的任何思维都可切入那复杂多变的角度,进行一次使人愉悦的神游和感慨的叹息。叹息他智慧火花的闪烁,叹息他神来之笔的精妙,叹息他赋予如此单纯事物如此深沉的哲学意蕴。

《空门2》大片端方整肃的修行者,像泥塑玩具般陈列在牦牛绳织成的口袋片上,众目所视,空蒙一片。没有欲望,没有追求,只有那空空白白的意念和空空白白的幻想,还有《空门3、4》,在众多修功、修性、修智、修法、修身、修技的行者团团围住的,所有希望关注的,所有意念附着的,所有冥冥中感思的,仍是《空门》。是可以逃避社会现实的空门,还是摆脱肉体苦恼的空门?是进入那个空的世界的门,还是出入世俗凡界的门?不论怎么想象,都不可能陷入纯宗教教义的泥潭之中,而只能是诱发读者观者的无限遐想,因为作者给读者提供的空间是广阔与丰富的。

韩书力笔下的各种植物极富装饰性,精美而多变,古拙而传神。韩书力笔下的山川河流十分简约而神奇,尤其画中的湖泊,就像亿万斯年间残留的仙水圣水,一个圆圈,几笔波纹,概括提炼之精湛、练达与妙巧,都是前无古人的。韩书力笔下的动物,也像人一样,成了神物。单纯善良,憨态可掬,虎王没有兽气,毒蛇没有毒气,都成了修炼成行的行者,都呈现无性无欲无能的中性物。韩书力画中的寺庙建筑民俗道具,形象呈趣。一派传统的透视法则,前小后大,比例失常,拙中见巧,俗中见雅,妙趣横生。

唐代大画家顾恺之有句名言:绘画当“迁想妙得”。我想这不只是艺术创作者应迁想妙得,欣赏者也应迁想才能妙得。清末画家恽寿平也说:“尝谓天下为人,不可使人疑,惟画理当使人疑,又当使人疑而得之。”这“疑”字下的高,“疑而得之”更棋高一筹。韩书力的画不仅使人“迁想妙得”,更让人百“疑”而大解、大得、大获是多么不易啊!

不染尘俗

韩书力的近年作品从天上下到了凡间,可能是“无真不俗”的缘故吧。如《借花献佛》《天鹅肉老》《不报春图》《月落乌啼》《饥不择食》《思凡》《亲情》等,都是利用传统与现代、宗教与世俗间的观念反差与视觉反差,活泼诙谐地表现了他独属的思辨思想和领悟嗟叹,在尽情的笔墨游戏下,闪烁着渊博的学养和深刻的思想内涵,读后使人警醒与反思,并能品尝到艺术的甘甜,真是余音回壁,余韵无穷,余意不尽。韩书力惯用手法于佛经刻拓的形式处理,巧妙地移接了世俗生活的有趣情节,使古老的石头拓片呈现一种新的生命气息和神秘氛围。韩书力把民族传统技艺和现代生活命题融会贯通,化为一体,借古人形式手段来发现代人之块垒。

当代绘画大师周韶华提出“远亲嫁接”的论点,韩书力的绘画可以说是个成功的典范。他藏汉文化、僧俗文化的远亲嫁接与杂交,产生了非同凡响的视觉效果和使人难以忘怀的深刻含义,其美学价值与艺术走向的力量是强大的。韩书力的聪慧借此也发挥得淋漓尽致而酣畅自如。几株石刻拓片佛境中的树木,几只写真水墨乌鸦,树下如镜般一泓清泉,泉水一道圈线、几条波纹,泉中隐约一勾冷月,乌雀对啼,这种古诗境与现代笔墨的杂交,这种汉文化与藏传佛教壁画图式的汇聚,不光显现出画家驾驭知识技巧的能力,也可看出画家思想深度的成熟。由此生发的艺术品位当然远比那首“月落乌啼霜满天”高妙得多,深刻而富有诗情与画意得多。另一幅《亲情》是一块石拓图案中的青蛙,几只现代笔墨中活灵活现的小蝌蚪,小蝌蚪朝着那个拓片石头青蛙游去,表现了大自然中生物本能的亲情关系。这是一种现代人与历史的亲情,藏汉文化源远流长的亲情,是自然与生物的亲情,是生物自身的亲情。读这幅小品,让我不禁就想起齐白石的名画《蛙声十里出山泉》来。

韩书力在现实生活里发现美的原型,利用它高妙的技巧变幻出活灵活现的美的艺术语言,这种语言与形式的不倦锤炼,奠基了他那朴素、典雅的艺术风格。莎士比亚说:“诗人的眼睛在神奇的狂放一转中,便能从天上看到地下,从地下看到天上。想象会把不知名的事物用一种形式呈现出来,诗人的笔再使他们具备如实的形象,空虚的无物也会有了居处和名字。”韩书力用诗人的眼睛在神奇的狂放中一转,把空虚的无物赋予它神奇的有物与神奇的精神魂灵,从而也使我们读者有了精神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