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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C捡到金戒指,引发思考与激动

【摘要】:没有走出几步,斜对面来了一个男人,一弯腰就从一棵树底下捡起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老C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马上问,是不是一个金戒指?老C这几天正处在一个十分令他振奋与激动的气氛之中。老C学着京城里人惯有的讲理架势与腔调,开始像给自己女儿讲课一样讲起了做人的道理,京城人应有的人生观、金钱观等等。老C不松口,也不让他走,因为他知道那个金灿灿金闪闪的戒指的价值与分量,也非常理解此时那位姑娘急切的心情。

老C来自中国海拔最高、路途最远的一个城市。他到这里来是开画展的,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先生,你捡到一个金戒指了吗?是男朋友送我的订婚戒指。”

一个女士推着自行车和老C迎了一个对面,说了以上的话。

“没有,真的没有,如果我捡到我就还给你。”

老C语无伦次地急忙回答。老C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位女士的神情与模样,女士就不见了。

老C继续走他的路。没有走出几步,斜对面来了一个男人,一弯腰就从一棵树底下捡起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老C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马上问,是不是一个金戒指?那种语气好像是那人不是捡的,而是偷的,被他发现了,被他抓住了似的。

“是,是你的吗?”“是,不是。”老C犹豫了一下回答。

“不是你的你别管,我走了。”那男人真的要走了。老C抢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说:

“实话告诉你,这戒指不是我丢的,是一位刚刚过去的姑娘丢的,她正在着急地寻找它,你把它还给她吧。”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姑娘走去的方向,没有那位姑娘的影子。

老C这几天正处在一个十分令他振奋与激动的气氛之中。三天前他的个人画展在中国最高艺术殿堂中国美术馆开幕,在京城美术与新闻圈内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近百名记者围着他,让他谈创作体会,让他讲讲做人与从艺的关系等等。他们省的副省长也来了,还有许多已离开高原的老领导、老熟人来了,一定要拉他到家里去吃饭,说是看到老C的画,就好像又回到了高原一样亲切。美术馆为他召开了学术研讨会,还收藏了他的一批作品,许多人与他合影留念。老C自打从娘肚子里出来,还从未有过这等荣耀,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尊重过。他感觉到了自己艺术的分量和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珍贵与重要。他认为这一切都应归根于他生活的那片土地与人民,那个神奇的地方不但使他从弱冠少年成长起来,还给他一种其他地方从未有过的宗教徒般的对人对事的真诚与执著,热情与大度。他知道来到京城不易,他像佛教徒般的有意磨炼自己,使自己能够从人格品行上与自己从事的艺术事业达到高度一致,为养育了自己与艺术的那片土地回报一种挚爱与热情。所以,当他第一次听到那位姑娘寻找失物的声音到亲眼发现有人捡起那只金戒指时,他就已从心里升腾出一种思想念头,并暗暗下决心要把这件好事做到底,做成功。老C学着京城里人惯有的讲理架势与腔调,开始像给自己女儿讲课一样讲起了做人的道理,京城人应有的人生观金钱观等等。他说:“试想一下,如果是你爱人、你母亲、你妹妹把这样大的金戒指丢了,她着不着急?她希望捡到的人怎么办?肯定是还给她才好。”

“我不是说不还,我只是想我今天上街是去医院看病,怕等不住。”

“等一会儿吧,那姑娘会马上回来的。”

老C劝说着那男人,开始进行着他的思维活动,他向来做事都是如此。

老C无目的地朝四周张望着,开始出现了一些焦急与不安。和他对面站着的那位中年男人,眼里却放出若无其事的神情。老C不松口,也不让他走,因为他知道那个金灿灿金闪闪的戒指的价值与分量,也非常理解此时那位姑娘急切的心情。甚至他能听到她紧张急促的心跳并看到胆怯害怕的可怜相,甚至亲人的抱怨和斥责,甚至她想不通时还会使用什么绳子,或什么老鼠药之类的东西。

老C清了下嗓子,他想用一种证明他的身份与心肠的声音对那个男人讲话。

他说:“换个位置想吧,假如你爱人把这么贵重的金戒指丢了,是个什么心情?嗯?”他又重复了前面的话,可能还会重复。因为他觉得用这句话可能最能打动那男人的心。

“我等不住了,我只向单位请了半天假,我胃疼得厉害,我要走了。”

“不能走,那位姑娘如果找回来了,见了自己丢失的戒指,她会感激你的,说不定你们从此后会成为好朋友的。”老C劝说着。

又一阵无奈的等待,还是不见有任何迹象会有那么一个女人急匆匆朝这个方向走来。

老C有些不平了,他想他是在做好事、做善事。他从19岁就到了那个全民族都信教的地方。到那个地方的第二个星期,他就住进了全世界闻名的一个大寺院,那时他不知道大寺院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很新奇。从封锁的门缝往里望,只见那么多菩萨。领他住进去的表哥开玩笑地说:“我们现在是‘上姑舅家’,是走亲戚呢。”他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上姑舅是尊贵的亲戚,即母亲的娘家人,老C是陇西成纪人,唐王李世民的故里乡亲,对远嫁的李世民女儿文成公主来说,那可不就是舅舅家人了吗?老C到那座城市和住在那个寺庙里时,那个民族暂停了信教活动,那可是千百年来无数善男信女万分虔诚意念的释放,那个地方有一种强烈的使人行善的欲望,从此老C便认定了人做事时一定要先弄明白是否是一件好事。比如像今天他遇到的金戒指这件事,肯定是一件好事,好事就做,坏事就不做。他本来是个过路人,他本来可以不管这件事,他到这里来没有做这件事的安排与计划。刚才他是从美术馆出来回他住的高级宾馆的,谁知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发现了那金灿灿的东西,这一发现他就想做好事。起初他是这么想的,自己来自一个落后的地方,但落后不等于愚昧,我们那里有着著名的布达拉宫,是民族智慧的表现。我们那里有释迦牟尼,善良与万能的神。我要做出点样子让这个城市的人看看,来自高原的人多么豁达,来自佛祖身边的人多么善良,尽管我的脸黑,不是说脸黑心红吗?作为文化人,不是一时一刻地在用精神之泉冲刷着社会之垢吗?况且我来这里何等不容易啊。我虽不是腰缠万贯,也该说能挺直腰板做人吧。我想帮助的不是别人,是首都北京的一位不知名的姑娘,多么光荣、多么自豪又多么值得啊!

老C从小得过一种病,12岁的时候他竟在寒冷的冬天用身子塞住了生产队水渠的漏洞,他本想赢得家人的喝彩和生产队长的表扬,谁知迎来了母亲重重的棍子,全身的冰打掉了,他的头脑从此留下了病根。一次在四川火车站,一位满脸浮肿的女人向他讨饭,他就把休假用的30斤粮票全给了她,致使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吃上粮,尽吃菜。

“我要走了,等不住了。”

“你不能走。”

“这样吧,东西是我捡的,你看到的,咱俩分了如何?”

“我那份我不要,你那份我劝你也不要要了,还是归还给失主吧。”

老C不知怎么竟冒出了“我那份”这个词,好像看见了就有份儿似的。老C认定这关系到能够拯救社会人心的大善事,哪怕中午不吃饭他也要坚持下去。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父母讲的、课本上教的,而且他不是还有这种病吗?今天就算作旧病复发吧!

老C这次进京,带来了非常美丽、温柔的妻子,也带来了他的心肝宝贝小女儿,酒店的所有人都对他们十二万分的热情,每餐是盛宴款待,还有小汽车接出接进。他非常感激这些人,他甚至感激整个儿这座城市。首都人,是不一样,脸上的笑都不一样。眼前被自己发现了的、捡了金戒指的那位男人,那么像他住的那家酒店的厨师长给自己上烤鸭时的模样,胖胖的、细细的眼睛,白白的肉皮,一排整齐的牙齿从他一碰上他时就始终露在了嘴巴的外面。那么得体的神态,高原上何曾有过这些,到处都是一种笑,首都人的笑、和善友谊的笑。他甚至把他与他在那座城市的寺庙中的菩萨的笑吻合重叠到了一起,好像没有多大的差别。

“我实在等不住了。”那人还是笑着说,“我要去看病,请假不容易。这样吧,你给我一些钱,我走了,戒指归你了,你要走就走,要等就等。”

老C微微有些吃惊,但他马上就平静了,他说这话是迫于“等”的无奈,他断定是这样的。

“再等等吧。”

老C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钱袋。这钱袋是学着港台人的样式横系在腰间的。老C已步入中年,身体有些发福,进京前特意购置了体面的西装,加上鼓鼓的钱袋,充分显示出了他的富足与高贵。不过他的钱袋临行时断过一次线,这便多少有些失落感,单位的会计使性子把他所有的出差费尽给付的是一至两元的小钞票,老C从来没有过手过如此众多沉重的宠物。老C小时候家境并不宽裕,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8口人,他上学的那阵子晚上看书时连煤油灯都节省着,哪里见过和遇过这种让钱袋爆裂的“事件”?他在街上花五角钱买来了二尺补皮鞋用的尼龙粗线让老婆用针缝了无数遍,结实得不能再结实了,当然不是很美观。

老C突然想到站在对面的这个人,会不会是个骗子。他又一次仔细审视了这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分析,都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个人脸上始终是一副善良温和的微笑,方正的嘴巴,红红的嘴唇,是副好人相,还有那大大的耳朵和高高的鼻梁,没有任何坏人的迹象。就说那套衣着吧,也是十足的京味,京城人一贯崇尚朴实。

老C说:“拿来我看看,我会鉴定,会不会是个假的?”他已把捡与看的人的命运联到了一起。那男人怯生生地伸过手,老C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东西,反复地端详,戒指很大,是他所见过的所有戒指中最大的。这是指一般内地人的戒指,不是他所在的那个城市的人的戒指,那个城市人们的传统是崇尚金银珠宝,不光历代活佛大德的基塔全由金皮包裹,上边还镶嵌着贵重的宝石。就是有钱的妇女耳朵上的金耳环,足有他小时候父亲为他焊接的玩具铁环那么大,用一根很粗的尼龙绳连在发辫上。如果掉在地上,若土质是松软的话,肯定能砸出个深深的坑来。不知是出于愚昧无知还是过于贫困所致,老C这一辈子和金子见面不多,由于疏远的缘故,他又和金子没有多少感情。前几年,他去过一次祖国宝岛。在堆积如山的像拴狗链子一般粗细的家伙中,为自己的妻子挑了一条中等重量的项链,他偏见地认为,只有女人才喜欢那玩意儿。那是他第一次接触金子。在机场等飞机时,他无聊地反复将那玩意儿拿在手里观看,当时只是想好好认识一下它的真面目,以防万一有个假的什么的,以便能够从中识别出来,就像鉴定古字古画和玉石珠宝一样。他凭借着那次宝贵的经验,还有地质部门一位专家朋友常常茶余饭后谈到的方法,开始仔细地审视起这个突然出现的首都街上,出现在他面前与手中的,他不喜爱又不能割舍的东西。它的确是属于黄金一类,细腻的质地,黄灿灿、金亮亮,成色十足,金黄中微微透着丝丝橘红,做工考究,面上打压出一凸边凹心的福字,连接处用一条崭新的大红丝线缠着,估计主人没有戴上几天就把它冒失地丢了。老C心想放进嘴里用牙齿咬咬试试,他知道金子比较软,但他马上又想到,自打来京,接待单位伙食实在开得太好,大鱼大肉餐餐堆满饭桌,尽管自己节食控制,还是日渐发福和天天上火。牙齿疼痛难忍,算了吧。他又想了想,往地下一丢不就得了,是金子会发出老婆项链的那种声音,是铜就会发出他小时候演大戏时敲大锣的声音,当然不会那么响,但它肯定会发出铜的声音,这是遗传。但他马上又一想,如果真的是铜的,一丢下去戒指一跳,跳到不知什么地方,如下水道、草丛中或几个不速之客手中,那该怎么办?他再次调动自己的视力,他的眼睛不大,但视力一直不差,看了几十年的书还没有戴上近视镜,他把这个成就归功于他那对厚厚的水泡眼皮。他小的时候几乎成了近视眼,这是他自己感觉到的,因为那时就像青藏高原的隆起一样,他的水泡眼皮还未形成,还缺少一定的厚度。那时候他处的自然环境不错,没有风沙,较少有日照,水泡眼是近代,确切地讲是他步入中年后形成的。他不光感觉到了它的隆起与增厚,事实也确是如此。隆起就隆起,他自己心照不宣,并且乐此不疲,因为他十分清楚它的好处。他的南方夫人的眼睛要说多大就有多大,要说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但两米之外看什么东西都一个模样,有时候他羡慕起老婆眼睛的特殊功能来。这个世界上,能看清楚,什么都能看见却要不得。《红楼梦》中贾珍的丫环,因为视力颇佳,一次竟看见了他的主子贾珍与儿媳秦氏滚在了一起,就把自己的命给看丢了。现在好了,时代不同了,很庆幸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他从家中的电视中,常常看到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的镜头,他没有丢命,他感到满足。老C还想到祖母小时候教导他的,见到财宝要走远些,财是灾。他那时不解,今天也未必就解,全国人都发疯地挣钱,难道是发疯地招灾?月月领工资,那月月有灾吗?他不信那个理。

那男人站不住了,蹲下去捂着胸口,说是胃痛得很。老C刚才还为那个女人着急,旋即就为这个男人着急了,他想如果接他的小汽车这时候停在他的面前,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首先把这位学雷锋的好人送到医院。如果他没有带钱或带的钱不够时,他将毫不吝啬地准备解开那个由补鞋用的尼龙绳缝得十分结实的钱袋,这一点他觉着值得,他自觉不如面前的这位英雄模范人物,当他为那个姑娘捏着一把汗,为她十分惋惜之时,是这位尊敬的人发现了那枚金黄的家伙,并且没有走开,没有跑掉,也没有狡辩,诚实地当即承认了是自己捡到的,并且问是否是老C丢的,还说若是老C丢的就还给老C。这种精神哪里去找?只有在首都,只有在这个全国人民的“心脏”中才会像宝石般珍贵地蕴藏着这种人。相比之下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文人嘛,每天思量着要自我修养,自我完善。老C马上想起了中国5000年中所有他知道的优秀人物,他感到中国有救了,自己也有活头了。

他掏出身上唯一能够证明他临时身份的一样东西,他所住的那个单位的信封与电话号码,他告诉那个男人:

“我现在住在这里,你看,这是一般人能住进去的地方吗?你该相信我吧,这里还有电话号码。你把戒指给我,我就是等到天黑,也要等到那个姑娘找寻回来,你有病你先走吧。”

“这样吧,你想做好事我赞成,但也不能让我白捡一场,如果你能给我一些钱让我去看病,戒指就归你,等不等是你的事。”那男人说。

老C也觉得有点等不住了,他看了看表,已是3点半了,他埋怨那从小到大粗心和不动脑筋的傻女孩,为什么不回过头,为什么不朝这边走来呢?让他俩足足等了3个多小时啊!3个多小时是何等漫长,等人急死人啊。老C也为那男人着想,那男人本来有病,脸色这阵子不比刚才好看,肯定是疼痛难忍,那男人也等了3个多小时,多么不易啊。本来老C当初可以不理这件事,走开多好。金戒指不是他捡的,只是他看见的,看见就当没看见不就没事了吗?何必又多此一举?他起初对那个男人不大放心。他知道,现在这个年代,谁不向钱看?谁捡了金戒指不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要不是他看见了那个男人说不定已经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溜之大吉,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戴在了那男人老婆的手指上了。这时候他倒觉得金戒指未彻底丢失的功劳应归于他而不是那个男人,他及时地看见是何等的正确和应该。否则那位姑娘肯定地、彻底地没了希望。他觉得应该让那男人走,那男人要去看病,病是不能耽搁的,他住的那个城市常常出现把病耽搁了的事件,致使他的同事一夜间突然离开了人世。想到此他有些急了,他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些钱,你先去看病,戒指我拿着,再继续等等,怎么样?”“给多少呢?”“400元。”

无声诗

“这么大的戒指,你只给400元?最少也值1000多元呢。”

“我是替别人出钱,不是我自己买戒指,我不喜欢黄色,黄色属于旧社会,与封建帝王有联系,你懂吗?所以你放心,我是不会独吞的。我是个画家,艺术家你懂吗?”

沉默了一阵之后,那男人同意了,老C打开了腰间的钱袋,当400张一元的红色钞票从钱袋中抽出之后,他顿觉腰间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他十分自得自己的正确决策。他已感到那位丢了金戒指的姑娘滚动着感激的热泪站在他面前,用颤抖的手接过自己心爱的订婚戒指时的那个情景。他不光是感到高兴,他还认为那是一种升华,一种陶醉,一种境界。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如此这般过,他应该拥有如此般的女人,不,仅仅是一种感激之情,仅仅是一种信服和尊敬之情,这就满足了。

当那个男人接过钱的那一瞬间,老C非常主动热情地伸过自己的手,紧紧地拉住,然后是使劲握住那男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握着,十分不情愿让那男人离去。他认为他这是高原与首都的握合,这是一种共同的善与美的握合,世界上这种握合是太少了,也实在是太宝贵、太重要了。他还想,让这种握合把一切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丑恶握掉握死吧。

“哎呀!”

那男人被老C握疼了。那男人本来就比老C瘦弱多了,老C也太动情太用劲了,那男人抽出手后,说了声再见就走了。老C却又大声喊道:

“站住,等一下。”

那男人站住了。老C抢前几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和纸,写了他在遥远城市里的通讯地址、电话,并在后面注上“画家”“记者”“文化人”。并再三告知对方,你是个难得的好人,现在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太少了。并且要求那男人今后与他保持联系,还答应可帮助那男人办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那男人连连说着行、行,消失在前方一个胡同里了。

老C目送男人走了之后,他开始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做着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一个金灿灿的戒指他将不贪、不独占,他将用自己的善心与良知告诉那位姑娘,他不是京城的人,而是来自高原的中国文化人,是多么地在金钱面前熟视无睹啊!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再也不听使唤了,索性就地坐在了路边,攥着戒指的手一直放在衣兜里,并且紧捏着,生怕它会从衣兜里溜掉。他似乎感觉到这阵子正在进行着一次拯救自己的灵魂,拯救全人类的灵魂的旷世之举。坐下之后他又感觉到肚子饿了。本该中午12点吃饭的,谁知就是手中的它,使他5个多小时米水未进。他开始抱怨起自己来,值得吗?值得这样做吗?他又开始悟出一个歪理,难道天下每个人只想自己的事?是呀,一想别人的事就会这么复杂、难缠?几个小时前的那种热血沸腾降低了些。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找呢?怎么不到他眼前领呢?他开始作好了被人领走那枚戒指的思想准备。首先得知她姓甚名谁,芳龄二八还是二九?他想到了她该是个很少见的美人儿,审美上达标的高挑个儿。眼睛不会是自己的那种不忍心看又不忍心抛弃的水泡眼,并且说话的音调该是地道的京腔,他特喜欢听这种音调。他想完了这许多之后,有几处楼房的窗户中已露出了灯光,他失望了,他后悔了,他焦急了,像干任何事一样,在这关键的时刻,不得不给自己下一个最后通牒,点半再不来,他就走。通牒下后,他马上又害怕起来,如果5点半不来你真的能走?真的要走?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位捡戒指男人的可敬模样。他认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是不应该的。如果根据他留给那男人的电话与地址,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个从首都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就是那位可敬的人,提问起金戒指的结局,他该怎么交代?他能说他没有等到失主吗?他能说戒指还在他的手中吗?他又一次鼓足了勇气,急促地在下班的车流人海中寻找着,这阵子不像是他捡了戒指要急着物归原主,倒像是他丢了什么似的在焦急地寻找着。在一片夜色中,远处终于出现了个女人的身影,他急不可待迎上前去,走近了才看清,那女人竟是他的老婆。老婆上前没有说话,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病了吗?中午饭在哪里吃的?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老C有点气恼,他怎么也不能承认5个多小时等来的是与这件事无关的自己的老婆,而不是那位姑娘。老C不太情愿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自己的老婆,老婆没等老C讲完那动人的故事,一把揪起他就走,像抓着一个小偷,没有半点的同情与支持可言。当老C来到不远处的那个路灯下时,一群人正围着两个操一口广东口音的小伙子看什么。老婆把他推到了跟前,这时他看见小伙子跟前摆着两个小布袋,布袋上垫着一张白塑料纸,有几个用红绒布做底的小盒子中,摆着各式各样的金戒指。他听到有人问价:“多少钱一个?”“一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曾无数次地抱怨过自己的眼睛,称赞自己的耳朵,难道耳朵今天也不值得信任了吗?他从衣兜中拔出渗汗的手,指着那种与自己兜里一模一样的一种戒指气愤地问道:“多少钱?用普通话回答我。”“老先生喽,您怎么就是听不清楚,一元、一元就是一元嘛!你看看喽,多像真的!你看看喽,就是这样加工的。”说着,卖戒指的人拿起一个成色不太好的铜质戒指,丢进了手旁玻璃瓶的药水中,再用镊子夹起来递到老C眼前。老C看清楚了,跟他手中捏了一整天的那个戒指一模一样,他“啊”了一声后就昏倒了。

老C不知道他怎么回到自己住的那个高级酒店的房间当他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好像有许多人,耳朵时时有声音传来……

老C其实没有听见,他也怕听见。几十年高原缺氧的生活,加上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他的视力和听力肯定会出现病理性障碍,他的心理状态也与新时代有了距离,他这么自我解释着。老婆在一边哭着,老C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看她,隐隐听到她说:“只好戴上吧,留作纪念。”老C顺从地伸出手指,一个冰冷的、硬硬的东西套上了他的中指,一丝凉意通过手指渐渐地传达到了他的心间,以至全身。

载1996年8月24日《西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