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词组和句子的关系-张中行全集(6)

词组和句子的关系-张中行全集(6)

【摘要】:词组和句子的关系问题是个偏于理论性的问题,可是理论上的差异一定要表现为实际处理上的分歧,所以需要在具体介绍各种词组之前先讨论一下。在词组和句子的关系方面,语法学者对词组的认识是不一致的。这集中表现在词组做不做句子成分上。关于词组的充当句子成分的功能,以上介绍的是一种看法,可以名为否定的态度。

词组和句子的关系问题是个偏于理论性的问题,可是理论上的差异一定要表现为实际处理上的分歧,所以需要在具体介绍各种词组之前先讨论一下。

在词组和句子的关系方面,语法学者对词组的认识是不一致的。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1)词组的性质方面,(2)词组的功能方面,(3)词组的数量方面。

先说词组的性质。词组是词的组合。为什么会有词的组合呢?按照一种看法,是在造句或析句的过程中产生的。例如有下面两句话:

(1)麦子熟了。

(2)张三和李四赛了一场网球。

两句都是包括主语、谓语两部分的句子,但是构成的材料不同:例(1),主语、谓语都是一个词(麦子║熟);例(2),主语、谓语都不止一个词(张三和李四║赛了一场网球)。是一个词,说到构成主语、谓语的材料,毫无问题,是词。不止一个词,说到材料,就不得不有个名称,于是而想到词组。这样看,词组是造句的材料,正如词之为造句的材料。因而可以说:“每一个仂语也都可以拿一个单词替代。”[29]也因为看作造句的材料,所以又可以说:“一个仂语,就是两个或更多的词的组合,而未能成为句子者。”[30]

另一种看法就不是这样,似乎是更先想到词。词有意义,组合起来还是有意义;有各种组合法,于是就有各种词组。这样看,词组是比词大的表意单位。因而可以说:“词和词相遇,就会发生种种关系。……实义词相互之间的关系有三种:联合关系,组合关系,结合关系。”[31]也因为能够发生种种关系,能够表达种种意义,所以又可以说:“结合关系又可以称为造句关系。……主语和谓语的关系是结合关系。……以结合关系相配合的词群有时不独立成句,……不论独立与否,可以总称为‘词结’。句子是独立的词结。”[32]

这样,按照前一种看法,词组小于句,句子不能称为词组;按照后一种看法,词组可能小于句却未必一定小于句,句子同样是一种词组。这种看法上的分歧,如果允许推论,也许影响还要深远一些:按照前一种看法,要是不讲句子结构,就用不着词组,甚至想不到词组;按照后一种看法,离开句子结构,只要有词,还是会有词组。

其次,在词组的功能方面,语法学者的认识也不一致。这集中表现在词组做不做句子成分上。[33]关于词组做不做句子成分,过去的处理办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句子成分基本上要由一个词充当[34];另一类是,跟词的功能一样,任何词组都可以做句子成分。

在汉语语法学的历史上,前一种处理办法有此较深远的传统。中国第一部成系统的语法著作《马氏文通》,析句,指明句子成分,就是追寻到一个词的。[35]

如分析“余读孔氏书”,注明“余”是“主次(按即‘在主语之地位’),居首”;“读”是“语词,后置”;“孔氏”是“偏次(按即‘宾语’),在宾次(按即‘在定语之地位’),在先”;“书”是“读之止词(按即‘宾语’),在宾次(按即‘在宾语之地位’)”。[36]用现在的术语表示,就是:

一个词对一个成分,一个成分对一个词,词组在句子里自然就没有地位了。只有具备主、谓而不成句的“读”(按大致相当于“主谓词组”)是例外。这是因为,所谓“读”,如“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中的“三代之得天下也”“用如句中起词……与名代诸字无异”[37],没有再分析的必要。

析句,句子成分指一个词,并且影响更大的是黎锦熙先生的《新著国语文法》。这本书把句子分析成六种成分,主语、述语、宾语等,除少数例外,每个成分都要由一个词充当。以“工人们都现出愉快的样子”为例,“工人们”是主语,“现出”是述语,“样子”是补足语(17页),可见做句子成分的不是词组,而是一个词。[38]这本书也有性质属于词组的“短语”。短语有定义,一处是:“两个以上的词组合起来,还没有成句的,叫作‘短语’,简称‘语’。”(4页)另一处是:“凡是两个以上词类不同的词之组合,而不成句的,都可以称‘语’(即‘短语’的简称)。”(86页)这两个定义显然有矛盾,例如“方针政策”,按照前一个定义,是短语;按照后一个,不是。后一个定义比较严,大致把并列关系的词组都排出去了。但是就是这样,短语的类型或数量自然还很不少,按照一个词做句子成分的原则,这样多的短语当然不能都有充当句子成分的权利。有权利的只有与散动词(不做述语的动词)有关的三种:

(1)名词语——种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2)形容语——打虎的武松是他的叔叔。

(3)副词语——武松用拳头使劲打那只老虎

这种动宾关系的词组所以能获得充当句子成分的权利,据推测,是不这样做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1)宾语不是述语的连带成分,(2)名词带宾语,都是会使体系陷于混乱的。

《新著国语文法》之后,用一个词做句子成分的还有吕叔湘先生的《中国文法要略》。这本书也承认一部分词组能够做句子成分,如:

(1)里加点的部分是偏正关系的词组,(2)里加点的部分是主谓关系的词组。承认这样的词组做句子成分,想是从主谓间的意义关系方面考虑的——“隆准、地大”等都要整体才能对主语“高祖、中国、桂花”起陈述作用。

在近几年来出版的语法著作里,确定句子成分是一个词的有初级中学课本《汉语》。这部书承认有各种类型的词组,词组跟句子成分有关系,可是只要它在结构上有主次之分,析句的时候就要继续分析,直到分析出那个主要的,指定它是某种句子成分为止。这种析句时追到一个词的精神,在主语、谓语的定义里表现得最为明显,第四册里这样说:“主语部分里的主要的词是主语。……谓语部分里的主要的词是谓语。”(2页)按照这个定义,词组只是“——部分”,必须分析到一个词,才能找到句子成分。例外的只有两种词组,就是名为“联合结构”和“主谓结构”的,如:

(1)桃花杏花该开齐了。

(2)她性格和蔼。

(1)里加点的部分是联合结构,做主语,(2)里加点的部分是主谓结构,做谓语,都包括两个词。这里不再分析,似乎不是放弃了一个词做句子成分的原则,而是找不出主次之分,不能再往下分析。

关于词组的充当句子成分的功能,以上介绍的是一种看法,可以名为否定的态度。另外有些语法学者,看法正好相反,是肯定的态度。

据我所知,最早就承认词组能够做句子成分的是1907年出版的章士钊《中等国文典》。这本书分析“群贤毕至”,“孤儿号于道”,说:“句,成于两大干部者也。于是将其句析为两部,凡附于名词者,合名词为主格(按即‘主语’),凡附于动词者,合动词为宾辞(按即‘谓语’)。如‘群’附于‘贤’,‘孤’附于‘儿’,‘群贤’,‘孤儿’,各为主格之全部;‘毕’附于‘至’,‘于道’附于‘号’,‘毕至’,‘号于道’,各为宾辞之全部。”(3页)“全部”做主格或宾辞,可见句子成分是不限一个词的。[39]

在汉语语法学的历史上,明白而一贯地承认词组同样可以做句子成分,是从1943年出版的王力《中国现代语法》才开始的。这部书说:“句子可分为两部分:(一)主语;(二)谓语。……复杂的主语则是一个仂语,其中。至少包括一个次品词和一个首品词。……复杂谓语的构成,则有下列的三种原因。第一,是谓词次品的前面还有末品。……第二,是谓词次品后面有一个形容词或动词,和这次品合为一体。……第三,如果谓词原是一个动词,而且这种动作是影响到某一事物的,咱们往往需要把那受影响的事物同时说出。”(56—60页)这种看法在后三年出版的《中国语法纲要》里表现得更为明显,这本书里说:“句子共有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主语,另一部分是谓语。例如‘李德耀读书’,‘李德耀’是主语,‘读书’是谓语;又如‘偷来的锣鼓打不得’,‘偷来的锣鼓’是主语,‘打不得’是谓语。”(89页)“李德耀”和“偷来的锣鼓”同样是主语,可见主语是全句减去谓语余下的那一块——那一块如果是一个词,就由一个词做句子成分;如果不止一个词,就词组做句子成分。句子成分指:“一块”,结果自然是一切词组都可以做句子成分。

在词组和句子成分的关系方面,王力先生几部语法著作中的看法似乎可以代表一种新的趋势,其后出版的很多语法著作,如李荣编译《北京口语语法》,吕叔湘、朱德熙《语法修辞讲话》,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语法小组《语法讲话》,吕叔湘《语法学习》,张志公《汉语语法常识》,等等,都是承认词组同样可以做句子成分的。根据这种看法,分析句子的步骤和结果当然就跟另一种分析法大有分别。这可以引《语法讲话》的处理为例:“……这种构造方式规定了分析句子的步骤:对并列结构采取‘多分法’,其他号结构一律用‘二分法’。我们举几个例子来说明。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句话由三个主谓结构组成,得先把它分成三部分,然后一个一个地分析。这是并列结构多分法的例子。

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毛泽东)

这句话可以先分析成主语谓语两部分,主语是‘帝国主义的侵略’,谓语是‘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主语是向心结构,‘帝国主义的’是修饰语,‘侵略’是中心语。谓语是动宾结构,‘打破了’是动补结构,‘中国人学西方的迷梦’是向心结构当宾语用。我们还可以用二分法再分下去,分析到简单的成分为止。”[40]一个句子,不管包括多少个词,先一刀剁成两块,不承认词组做句子成分当然是做不到的。

承认一切词组都可以做句子成分;原则上用一个词做句子成分:这是分析句子的两条路线。为什么会产生两条路线呢?这可以从严复的《英文汉诂》上获得一些消息。该书第17章讲析句,说:“是故析辞(按即‘析句’),有文字Grammatical (按即‘语法的’)与名理Logical (按即‘逻辑的’)之殊功,譬如言文字之句主(按即‘主语’) Grammatical Subject,不过一字而已;而言其名理句主Logical Subject,常兼其属词Adjuncts (按即‘修饰成分’)而举之,而后得句中之真主。于句主如是,于其谓语亦然,欲得句中之谓语Predicate,一云谓字(按即‘动词’)未足也,必兼其受事补词Complement (按即《新著国语文法》中之‘补足语’),与其疏状之仂语子句等而举之,而后为确。”(190页)照严氏的解说。这是着眼点的不同;着眼点在语法结构,句子成分是一个词;着眼点在意义关系,句子成分是词组。[41]

着眼点不同,所要找到的成分自然也就不同:我们可以称一种是语法的句子成分。另一种是逻辑的句子成分。因而分析的过程也就不同:如果目的在于找到语法的句子成分,遇见词组的时候当然还没有看到句子成分,所以还要继续往下分析;如果目的在于找到逻辑的句子成分,拿来句子,一刀剁成两块,遇见词组,立刻就看到句子成分。已经找到句子成分(词组),往下分析,是在成分之中找成分。这样,我们似乎可以说,析句时找到的语法的句子成分,是一层手续的产物;主、谓、宾、补、定、状是并立的关系。[42]找到的逻辑句子成分就不然,是两层或多层手续的产物,第一层手续只产生主、谓,再往下分析才能产生宾、补、定、状;主、谓、宾、补、定、状不是并立的关系,宾、补、定、状是被包容的,是句子成分的成分。

句子成分指逻辑的句子成分,或者说,承认一切词组都可以做句子成分,从意义方面考虑有些方便,因为句子成分的名称是根据意义关系制定的。例如有这样的句子:

(1)帝国主义所赏识的反动科学家最要不得。

(2)他睡醒了。

(3)苏联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语法的句子成分的主、谓,连起来就成为,(1)科学家要不得,(2)他睡了,(3)今天是明天,结构和意义就显得不能调和了。

承认词组做句子成分,意义方面当然顺一些,可是这样一以贯之,词法和句法的联系就显得不够密切。词法研究各类词的特点和用法,如果句子成分经常要由词组充当,研究词在句子里能够担任什么职务,实用的意义就要小得多。事实上。就是承认词组做句子成分,语法的句子成分的重要还是常常会表现出来的。例如有这样的句子:

(1)中国人民空军的雄姿迅速地从天空飞过去了。

(2)李瑞去年就成了光荣的少先队员的称号。

大家习惯说,例(1)主谓不搭配,因为“雄姿”不能“飞”;例(2)动宾不搭配,因为不是“成了”“称号”。可见句子成分指语法的句子成分也是有些方便的。

再其次,词组做句子成分,词组不做句子成分,这种分歧的必然结果是词组的数量要很不同:词组做句子成分,词组的数量就必须多;词组不做句子成分,词组的数量就不必多。这道理是很明显的。词组做句子成分,析句,如果任一个句子成分(主语、谓语、宾语、补语、定语、状语)包括的不止一个词,我们就算遇见一个词组;这样,这里遇见一个,那里遇见一个,一个一个地都凑起来,就构成一个相当大的词组群。词组群中包括各种类型的词组;同一个类型,还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分成比较小的类型。如果词组不做句子成分,提到(假使需要)词组就不必照顾到全面。这可以有三种办法:(1)根本不提词组。这在实际上会有困难,但并非决不可能,如联合词组可以算“复主语、复谓语”等,主谓词组可以算“子句”(《新著国语文法》就是走这条路)。(2)承认某种类型的词组能做句子成分,就只提该类型的词组。有些语法著作就这样处理,如《马氏文通》和《新著国语文法》。(3)讲词的时候附带说说词可以组合起来表意,举一些常见的类型,作为举例。这样做,提一下“目的任务、美丽的花、打敌人”之类就够了,至于像“(我)很严肃地批评了他一顿、(你)告诉他立刻请大家来”之类,就可以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