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年发展,以性别为基本维度的文化研究已成为具有革新精神的主流理论思潮。但是,也有部分影片积极打破传统性别秩序,赋予女性以主动性和话语权,为构建平等的两性地位、传递先进的性别文化意识做出了贡献。本节主要通过对中国魔幻电影人物形象、叙事模式的分析,总结其反映的性别观点,探究其构建的性别秩序。......
2023-08-07
从传播学角度来看,所谓成见,主要是指“人们对特定事物所持有的固定化、简单化的观念和印象”[48]。成见影响着人们的知觉过程,为人们认识事物提供了简明的参考,但与此同时,也使人们的观念变得笼统、刻板,难以接受新的思想。
如前文所述,电影的性别叙事中存在着大量成见,如将女性描述成肉体的、脆弱的、感性的、自然的、从属的、乐于牺牲的,而将男性描述为精神的、坚强的、理性的、文明的、独立的、身担重任的等。在某种意义上,女性是以“男性的对立项”为意义存在的,而电影通过人物形象和情节叙事,不断重复、强化着这种性别成见,直到形成固定的性别定位和角色类型。中国魔幻电影大多以古代为背景,改编自传统文本,其性别观念更易偏向保守、落后,结果是进一步宣扬了不平等的性别成见,强化了男权文化的陈规,阻碍了女性平权的进程,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影视文化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现实,当带有刻板印象的信息熏陶着观众时,影视文化成为建构社会文化性别权力关系的一股力量。”[49]
虽然大多数中国魔幻电影仍笼罩于男权秩序之下,对传统的性别观念进行着不自觉的顺从与迎合,但不可忽略的是,也有部分影片正在积极地打破性别成见,塑造丰富的人物形象,提升女性的主体地位,体现一种现代的、进步的性别立场。
(一)女性独立,降低对男性的依附
影片《西游记女儿国》改编自神魔小说《西游记》第五十四回。若将其与原著文本进行对比,不难发现改编力度颇大,其中最为核心的是女性角色的变化。
在原著中,故事的发生地西梁女国(又名女儿国)是一个物阜民丰的国度,这里的女性居民们不缺吃穿,唯独对男性有着迫切的需求,以至于唐僧等人进城时,目睹了“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50]的热闹景象,连驿馆都叫“迎阳驿”。西梁女王更是毫不掩饰对唐僧的渴慕,盼望与其“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51],要将王位和“一国之富”一并赠之。总而言之,这里的女性被描述为缺乏自主意识,渴望被男性领导、占有的弱者形象,“纯女无男”的西梁女国是不完整的,只有得到男性才是她们的终极归宿。
而在电影中,西梁女国对男性的态度截然相反,她们将男性视为入侵者而抱有敌意,显示出强烈的主权意识。与原著中娇弱柔美、迎合男性审美标准的女性形象不同,这里的居民英气勃勃、活泼自信,充满了作为女性的尊严和骄傲。女儿国国王爱上玄奘,也不是为了“阴阳配合”,生育后代,而是想与其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看一看外面的广阔世界,折射出鲜明的性别解放的意味。
此外,原著中的女儿国是作为磨难中的一环,为衬托唐僧等人的意志和品性存在的,女儿国国王所代表的是出家人需要抛弃的欲望,只是一个符号化的诱饵;而电影则将女儿国国王塑造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成长转变的人物,她与唐僧互相吸引、互相爱慕,产生了一段自然、平等、真挚的感情。当唐僧面临走和留的两难选择时,女儿国国王选择放手,并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为成全男性事业而做出的自我牺牲,而是出于对对方的爱和尊重,如同女儿国国王自白中所表达的那样:“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蓄起了长发,我们一起慢慢变老,但是你不快乐。”二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等的姿态和纯粹的感情,而非原著中以美色、金钱和权力相诱惑。
总而言之,影片不仅把女性作为叙事主体,更能从性别平等的角度出发,关注女性的自身感受、自我意识和自由追求,体现出一股清新的、积极的性别理念。
(二)男性生育,消解女性的自然属性
《西游记女儿国》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当唐僧等人误饮了子母河河水而怀有身孕时,并没有像小说中那般着急“落胎”,而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将孩子生下来养大。这首先反映了一种现代的、尊重生命的理念,其次则通过男性怀胎这一荒谬情节,扭转了传统意义上的生育角色。
相似的剧情还出现在《捉妖记》中:永宁村保长宋天荫偶遇被反派追杀的妖后一行,对方情急之下竟将未出世的小妖王植入他的腹中,令其“意外怀孕”。在经历了孕吐、嗜酸、食欲增大等一系列孕期反应后,宋天荫终于生下了小妖王胡巴,而这期间一直保护他的则是一名女性捉妖师霍小岚。影片中不仅详细呈现了男性怀孕产子的情节,宋天荫和霍小岚的整体角色设定也迥异于传统性别分工。宋天荫温和胆怯、胸无大志,爱好烹饪和针线,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而霍小岚果决勇敢、野心勃勃,是一名身手不凡的捉妖专家,二人恰好是一系列性别成见的“倒错版”。在某种意义上,这样的设定并非单纯为了制造喜剧效果,而是以喜剧的方式温和地打破了人们的性别成见。
以男性生育为例,这一设定看似荒诞不经,有违伦常,事实上却折射出一种性别解放的意味。伯明翰学派的女性研究认为,女性之所以长期处于结构性的从属地位,正是因为人们总是从自然属性,即生物性的角度去认识女性。“从自然属性去看待女性,就是仅仅把女性看作是一个生物性的身体,只具有生育小孩的功能,这就把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绝对化了,并以此把妇女的从属与被压制合法化了。”[52]进一步讲,这使女性长期被塑造为妻子和母亲的形象,并被理所当然地放置在家庭等私人领域。从这一角度来看,魔幻电影利用男性生育这一超现实、超自然的情节,在喜剧化的演绎中打破了固定的社会性别职能,消解了女性的“生育天职”,将女性从自然属性和私人领域中解放了出来。此外,在父权制文化中,女性的受孕无法选择,生育的痛苦也不可避免,而电影将这二者都转嫁到了男性身上,目睹大银幕上的男性承受生育的痛苦,对女性观众而言,未尝不是一种于现实中不得的代偿式排解。
(三)男性成为“审美对象”
传统的性别文化热衷于描绘女性的外在美。如某些学者所指出的:“我们都有意无意地、不由自主地注意女人的形体,打量她的眼睛、口唇、胸部、臀部、腿部的大小及形状,揣测她皮肤、头发、肌肉的质地,评判她的身体各处的苗条程度。在这种近于宗教仪式化的体形分析过程中,女人是一个客体:在他人眼中和她自己眼中她都是一个被动的评价对象,而不是主体。”[53]这等于将女性置于男性的审美期待之中,使其成为男性欲望的载体。
而在近年来的一些电影中,男性渐渐成了“被看”对象,女性观众则转变为欣赏者,名正言顺地对“男色”投以凝视的目光。这一现象在电影《狄仁杰之四大天王》中以一段喜剧的对话呈现出来:女侠水月奉命监视敌方阵营的沙陀忠,后者不得不躲入浴室脱身,二人再次见面时对话如下:“姑娘,你干吗?”“臭男人,装什么蒜!洗澡洗那么久,肯定有问题。”“你一直偷看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洗多久?”“老娘想看就看,何需偷看?你不是爱洗澡吗?来,洗给我看!”
在这一段落中,沙陀忠是一个清秀白净、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而水月则是武艺高超、强悍爽直的侠客,二人的形象相对于传统性别角色而言是颠倒的。在传统社会,女性对男性的凝视是不合礼法规矩的,而借助水月的“质问”,则反映出现代女性已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看的权力,可以更加自由、从容、“理直气壮”地欣赏男性的身体。近年来,男性的审美价值日益凸显,并被迅速纳入文化生产体系,转化为一种消费主义的风潮。越来越多健壮的男性身体、英俊的男性面孔出现在大银幕上,成为一种公开又隐晦的欲望符号,一些从前被边缘化的男性特质,如可爱、忧郁、柔和、精致等,也渐渐成为流行。以电影《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为例,原著中的师徒四人由一个和尚和三个妖怪组成,孙悟空“尖嘴咨牙,毛脸无腮”,猪八戒“黑脸短毛,长喙大耳”,沙悟净“红发靛颜,眼亮似灯”,都是极其丑陋的长相。而在电影中,孙悟空形体健硕,面部毛发较少,显露出俊美的相貌;猪八戒时而显出人形,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沙僧浓眉大眼,肌肉发达似健美选手;作为人类的唐僧更是俊逸潇洒,一表人才。这些人物形象显然是为了迎合女性观众的目光而塑造的。
抛开性别解放的部分,女性对男性外表美的观看,与男性对女性外表美的观看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对人的身体——这一鲍德里亚口中“最美消费品”的消费罢了。在某种意义上,对男色的追求亦是将男性身体作为一种兼具美感和性感的功用性物体来获得某种快感。因此,对男性外表美的过度追捧当然是不可取的,这只会导致电影“唯颜值论”“唯流量论”,质量进一步下滑。如法兰克福学派所指出的,生产者只会一味迎合大众的审美趣味,“要求文化产品获得可能获得的最大市场,会导致文化产品苍白、缺少批判性、沦为最低等的大众品味的最大公分母”[54]。
以上是近年来中国魔幻电影中出现的打破性别成见的几个具体现象。从整体来看,打破性别成见的途径主要有两条,其一是改变男性为主体、女性为从属的不平等的性别关系。在传统的性别叙事中,“女性总是较之于男性而存在的——她是提供故事演出的平台,她是眼神与欲望的着落点,她是引发行为的诱因,她是奉献柔情与妩媚的源泉,她是饱有意义与细节的填充物”[55],而在许多电影中,女性正成为积极的行动主体,彰显着自己的价值观和主体意识。其二是塑造更全面、更多元的性别形象,男性不一定是坚强的、勇敢的、阳刚的、充满征服欲的,也可以是温柔的、可爱的、忧郁的、胸无大志的。女性不一定是娴静的、温柔的、家庭的,也可以是活泼的、职业的、大大咧咧的,充满生命气息。两性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平等相待,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占有。
值得一提的是,打破性别成见并非一味地进行性别倒错,对那些刻意将女性男性化、男性女性化的性别叙事,需要加以辨别,尤其要抵制那种歌颂男孩子气的女性,但贬低、丑化中性气质的男性的做法。许多魔幻电影中经常设置一些女性外表的男性丑角,如《西游记女儿国》中的如意真仙、《奇门遁甲》中的大鼻毛、《狄仁杰之四大天王》中的飞烟等,要么扭扭捏捏、扮丑出丑,要么阴阳怪气,对比那些被当作正面形象歌颂的具有男性气质的女性,这种丑化是一种贬低女性气质的体现,实际上是对女性的贬损。
有关新世纪中国魔幻电影文化研究的文章
经过多年发展,以性别为基本维度的文化研究已成为具有革新精神的主流理论思潮。但是,也有部分影片积极打破传统性别秩序,赋予女性以主动性和话语权,为构建平等的两性地位、传递先进的性别文化意识做出了贡献。本节主要通过对中国魔幻电影人物形象、叙事模式的分析,总结其反映的性别观点,探究其构建的性别秩序。......
2023-08-07
综观近年来的中国魔幻电影,主要呈现以下两种性别叙事的模式。另外,许多影片呈现一种“男性追求事业,女性追求男性”的性别图景,即女性的行动目的指向男性,而男性则另有“正事”要做,如击败邪恶势力、拯救苍生、参悟佛法真理等,构成影片的叙事主线。女性过于美貌妖娆,以至于引起男性的沉迷和争夺,成为此类“红颜祸水”叙事的常见主题。......
2023-08-07
而在魔幻电影中,场景奇观主要是虚拟性的场景,或是实景经过拼接合成,或干脆完全由数字技术所搭建,营造出一个个德波所说的异质化“景观社会”。在新世纪中国魔幻电影中,动作奇观从传统的武打功夫升级为武打与超能法术的结合体,加上种类繁多的法器、法宝,使动作场面更宏大,表现力更丰富,视觉刺激性更强烈。......
2023-08-07
“仁”是中国传统伦理思想中最重要的观念之一,是处理人我关系的准则,从孔孟开始便成为道德价值的核心。这些围绕“仁”而衍生出的伦理观念,都是中国魔幻电影近年来的常见主题。如《捉妖记》中的宋天荫、《西游降魔篇》中的陈玄奘、《无极》中的昆仑等,他们都不是“高大全”的人物,也并未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角色中,他们仁爱理念的体现,主要出自人性中的善良和恻隐。......
2023-08-07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他者含义固然广泛,但本节写作的目的并非要围绕他者概念进行全方位的梳理,相反,只是有针对性地,以魔幻文化中一种最典型、最特殊的他者为对象进行分析,以透视其中所蕴含的文化观念。这种他者就是妖魔精魅等非人的异类。作为一种虚构的他者符号,妖魔精魅是在历史、文化进程中被人为建构出来的,是人类认识世界、认同自我的重要步骤。......
2023-08-07
在中国,文学对神话的吸收可以追溯至《诗经》《楚辞》,此后的历朝历代,如汉代的辞赋、六朝的志怪、唐代的传奇、宋代的戏曲、明清的小说,都或多或少地取材于神话,中国近现代的魔幻小说如《蜀山剑侠传》等,更是大量地运用了本土的神话素材,为故事增添了奇异的光彩。相比于神话崇高、宏大的“神格”,民间传说诙谐、质朴,更加贴近人们的生活。......
2023-08-07
在前文中,我们梳理了妖魔鬼怪等想象中的异类在历史发展中的“他者化”历程,以及“他者”形象在新世纪中国魔幻电影中的呈现。但不可忽视的是,近些年来,魔幻电影中妖类的“他者”身份日益出现了消解的趋势,传统的刻板印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立体、更符合现代人观念的崭新形象。不过从整体来看,无论是唯美化的女妖,还是无害化的童妖,都是作为男权社会中的他者形象存在的,是等待电影主体保护、拯救的客体对象。......
2023-08-07
综观2000年至今的数十部中国魔幻电影,改编作品占据了绝大多数,故事的翻拍率和题材的重复度很高。改编纵然是一种常见的创作手段,但新世纪中国魔幻电影的改编比例明显高于此前的魔幻电影及同期的其他电影类型,显示了一种保守化的创作倾向。我们必须认识到,在五花八门的噱头背后,决定电影价值的依然是影片自身的质量,无论是改编还是原创,提升质量才是中国魔幻电影进步的不二法门。......
2023-08-07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