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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民分层性格与时空差异

【摘要】:就此而言,“利益即时满足的实利主义”无疑具有上述的片面性。确实,中国农民有一些共性的、贯通的性格特征,如生存伦理、重视人情等,但更多的性格表现,是与特定的社会时段相连的,和平时期与变动时代的农民性格就有显著的不同。

或许也正是急于在一部著作中作出对中国传统农民的总体解释,也不可避免的出现某些不周延、不客观的地方,特别是其提出的“农民利益即时满足的实利主义”中心论断,在包含某些洞见的同时,也不免带有几分片面。对于“农民利益即时满足的实利主义”论断,张著作了较为详细的解释,意指农民由于他们已有的生活经验和生存条件限制,对物质利益的渴求和获取具有极强的时效性,以至于可以对其他因素不予考虑。“长期以来与土地的零和博弈,生存环境的恶劣而形成的低下志向与宿命论,使得农民延迟满足,是典型的立即满足型。农民的生活经验也来自于与此时此地的困难打交道,无论如何,延迟满足不是农民的特性。”[7]张著进而认为这一特性的背后是“饮鸩止渴的冲动与到了黄河也心不死的冥顽。”这一描述本身充满矛盾,先说“生存环境”导致农民“延迟满足”,又说他们是“立即满足型”,并且“延迟满足不是农民的特性”,且不说生存环境的恶劣是否一定导致“延迟满足”,即便如此,是否就能进一步推导出“典型的立即满足”恐怕仍有疑问,仅从感性认识而言,从众多研究对中国传统农民性格的一般描述看,毋宁说“忍耐、守旧”等更是其主要特性。

实际上,学界关于农民的研究是颇为丰富的,即使局限于中国农民,相关的研究也不在少数。梳理这些“农民学”研究,我们不难发现,农民本身是十分复杂的,这种复杂性不止来自地域、时代的差异,也来自文化、心理,乃至传统的歧异。经济学及社会学的研究,阐释了“道德小农”与“理性小农”的不同侧面,前者认为农民的行为遵循一定的道德伦理标准,“道德小农”肯定传统价值中的生存权利和礼尚往来,认为地主和农民形成了一个庇护网结构。在家族观的影响下,农民的经济行为具有某种道德性;而后者则采取了与小农的道德经济学截然不同的解释,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农民亦进行成本收益的精密算计,他们的行为是建立在经济理性的基础上的。回到中国农民,我们实际上很难精确区分他们是属于哪一类的,在某些方面他们体现出道德的一面,比如注重亲情,强调互助;但同时,他们也表现出理性的一面,特别是近代以来的华北与江南的小农经济发展,足以显现出其精明与理性。因此,总体上,我们大概只能说中国的传统农民是兼具“道德”与“理性”的,只是在有些方面“道德”多一些,有些方面“理性”多一点,但绝不能片面地论断他们仅仅是理性的或道德的。就此而言,“利益即时满足的实利主义”无疑具有上述的片面性。不仅如此,对于革命中农民性格的阐释,尚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中国农民的性格特征,需要与一定的时代连接,因为它们更多是特定时期的农民反映,而不能笼统地进行描述。确实,中国农民有一些共性的、贯通的性格特征,如生存伦理、重视人情等,但更多的性格表现,是与特定的社会时段相连的,和平时期与变动时代的农民性格就有显著的不同。就以农民获利的时效性来说,且不论近代以来中国农民就有长期经营家庭农场的经验,即便是处在短暂和平期的陕甘宁边区,也涌现出吴满有等一大批致富先进,他们不断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在贫瘠的土地上精耕细作,获得了丰硕的劳动成果,难道能说他们也是“饮鸩止渴”的即时满足型或不顾一切的冥顽吗?

农民性格特征与一定地域的生态、经济、文化等因素密不可分,因此说到农民性格一定是区域性的农民特性,且不说农民性格北方与江南不同,山陕与闽赣不同,即使是在同一块区域,也存在内部的细微差异,在陕甘宁边区,就存在革命环境的“延属生态”与“绥德生态”,尽管两地相隔不过百里。延安地区具体的生态状况使得乡村建设道路成为可行,全面的国家主义实施为地方自主留下了余地,而在绥德分区,国家主义的中央集权通常窒息了任何所谓的基层民主。[8]如果放开眼界,在华北,小农不仅没有表现出急功近利,反而在有规划地经营农场,还在农闲之余以部分时间参与佣工,以补充小农场的收入。[9]虽然张著主要聚焦于以江西井冈山为中心的中央苏区,但仅苏区的闽西与赣西之农民亦有区别,因此要得出“中国传统农民”在革命中的概括性性格特征,这种地域性的差异因素仍不能不察。

更大的问题在于,提出“农民利益即时满足”论断的前提是将革命中的农民作为一个整体看待,但这里无疑忽视了农民内部的分层与差异,有较多土地与财产的富农与有较少财产的中农不同,有少量土地的农民与一无所有的贫农又不同,即使是普通贫农,老实巴交、安分守己的贫农与好逸恶劳、无法无天的所谓“流氓无产者”也有不同,甚至单个农民自身在不同情境还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性格倾向,如果不仔细审视农民内部的差异,笼统地提出革命中农民的性格特征,就很难有说服力。事实上,就现有的研究看,以往“越穷越革命”的命题是存在疑问的,一般的贫苦农民,“保守、安分”毋宁说更是其主要的性格特征,而且千百年来的中国传统文化浸润,使其也具备相当的道德感,抑或“王法意识”,特别是对乡村土地、财产秩序已经形成了相当程度的认同感,在土地革命的初期,闹的最凶的,更多是游手好闲的乡村游民、流氓等“无产者”,大多数农民经常处于“等着瞧”的观望状态,心中对地主士绅仍保持几分敬畏或胆怯,即使是革命者将土地、财产分给农民,这些朴实的农民仍然战战兢兢不敢接受,有的甚至一看见地主过来,“手里的东西就不自主地往地上落”。[10]这样的农民形象,怎么能都是“饮鸩止渴的冲动”,又怎么能概括为不计后果的“即时满足型”?

要言之,革命中的农民确实表现出“逐利”的一面,甚至有时候对利益的追求是急迫的,但这绝非农民性格的全部,要还原革命中的农民的真实性格,还必须加入时间、空间,乃至个人因素等变量,否则很可能以偏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