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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与权利:变装揭示的性别诉求

【摘要】:她们欣然接受“变装”的潜规则,丝毫没有提及男女权利差异的根源问题。往昔姐妹间的嬉戏与其渴求独立自由的心理融合为剧中的主角杜兰仙。尽管变装幻想与后世的女权运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个人权利的诉求与独立意识的形成作为先兆和发声,为中国的女性崛起提供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以吴藻为代表的一批才女堪称古代女性追求个性解放与人格独立的先行者。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塑造了许多女扮男装的人物形象,她们成为封建女性尊严的代言者。明清戏曲小说中,女扮男装的情节特别多。除了对前代故事的重新演绎外,还增加了以时人甚至作者本身为描写对象的作品。这些作品表达了对性别等级化的质疑和不满——女性只有伪装成男性才能获得参与政治、施展才华的机会,这是对女性的压制和歧视。

值得深思的是,女性面对这种社会制度竟无力反抗,只能通过非法手段、伪装成男性去赢得尊严,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她们欣然接受“变装”的潜规则,丝毫没有提及男女权利差异的根源问题。女性作家的“变装”思想愈演愈烈,甚至演变出抛弃女性身份的乖谬想法。她们对男权的渴望越强烈,对性别权利的认识就越偏颇。因为她们没有要求性别平等,而是麻木地接受了男权的主导地位并渴望成为其中一员,这正是其思想里最可悲的地方。明清女戏曲家笔下的“变装”只能视作个人权利的呐喊,并不带有呼吁性别平等的公众意识。这种孤独的苦吟与晚清民国女性群体崛起的铿锵之声形成强烈反差,更加彰显出旧时代女子的悲哀。

《乔影》中的谢絮才为吴藻本人的剪影,其饮酒、男装、宣泄的行为也是作者的真实经历。陈文述在《西泠闺咏》中曾记载此事:“(吴藻)尝写饮酒读骚小影,作男子装,自题南北调乐府,极感慨淋漓之致。托名谢絮才,殆不无天壤王郎之感耶?”[19]作者在现实中隐而未发的愤懑在戏曲中全部迸发。

吴藻认为女子与男子相比,生来便遭遇不平等的境遇,所谓“身世不谐,竟似闭樊笼之病鹤”“也是束缚形骸,只索自悲自叹罢了”[20]。但是“幻化由天,主持在我”[21],虽然性别无法选择,但可以通过变装的方式来寻求男性身份,获得心灵的慰藉。先天性别的差异成为她无法追求自由的枷锁,谢絮才狂醉后高呼的一声“怎知我一种牢骚愤懑之情,是从性天中带来的呦!”[22]不知说中多少闺阁心事。性别等级化带来的无力感充斥作品每一个细节,即便谢絮才在哀悼屈原之时,也满怀对其自由独立、名留青史的羡慕之情:

我想灵均,神归天上,名落人间。更有个招魂弟子,泪洒江南。只这死后的风光,可也不小。我谢絮才将来湮没无闻,这点小魂灵飘飘渺渺,究不知作何光景。[23]

屈子含冤而逝,但名声远播后世,千载下亦有知音;女子却无法像男子般施展抱负、赢得声望,不过碌碌一生。这种落差使吴藻感到生活的无聊和生命的消磨。她在密室借酒放歌,正是逃避现实的情绪宣泄和自我怜悯。

何珮珠受到《乔影》的影响创作了《梨花梦》杂剧,也通过“变装”来抒发身为女性的愤懑。剧写官家少妇杜兰仙,新婚宴尔便随夫北上,一路闷闷不乐。某日她偷偷穿上小生巾服,憧憬着获得男性的特权。她在梦中与两位仙子唱和,方知自己前身也是神仙。《梨花梦》中的梨花仙子、兰花仙子、藕花仙子为何珮珠三姐妹的化身。何珮珠《题三姊藕香馆集四首》中曾记录“姊(何珮玉)喜装男服”[24],女扮男装的场景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何氏度过了幸福快乐的少女时光,却没有逃脱封建婚姻的戕害。不幸的婚姻使她愈加怀念往昔的生活,随夫家北上更勾起了她对故乡和亲人的不舍和怀念。往昔姐妹间的嬉戏与其渴求独立自由的心理融合为剧中的主角杜兰仙。

他生要作奇男子,憔悴幽闺小女儿。我杜兰仙为何道此?咳,想我襟怀磊落,本绝云表之飞鹏,其奈身世不谐,似闭樊笼之病鹤。形骸束缚,只索罢休。就是富贵荣华,亦不过空花幻影,但我这一腔热血,总不易消哟![25]

这段倾诉在情感和语词上都与《乔影》如出一辙。与一恸而止、戛然结尾的《乔影》相比,《梨花梦》更加直接、具体地阐述了变身男子之后的理想和抱负。杜兰仙在【北雁儿落带得胜令】中唱道:

我待跨青鸾上玉天,我待驾金鳌游蓬苑,我待弄瑶笙向鹤背吹,我待拔吴钩作霜花炫。呀!我待拂宫袍入海捉冰蟾,我待倚银槎直到女牛边,我待理朱琴作幽兰怨,我待著戎衣把黛笔捐。我待参禅、比玉局尤豪迈,我待游仙、笑秦皇空自怜,笑秦皇空自怜。[26]

这段抒怀激昂腾跃,具有《乔影》所不及的气势和豪情。何珮珠的理想大多与榜上提名、成就功业有关。闺阁女子囿于深庭,对功名乃至沙场的向往更甚于男子。

与杜兰仙亢奋激烈的幻想式抒情相比,谢絮才更加冷静,她清醒地意识到“变装”不过是暂时的安慰,并不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女性身份。残酷的现实加深了她内心的痛苦,而全剧至此戛然而止,形成无尽的回味与悲凉。吴藻一方面清楚地知道化身男子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方面却无法抑制自己对男权的渴望,甚至产生了对女性身份的厌恶、抛弃心态。这种想法在吴藻的《金缕曲》一词中有着直接表达:

生本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悲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

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无无真道理,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27]

“一洗女儿故态”,是男权社会下的痛苦选择,是甘愿性别错位的无奈妥协。虽然有着气动山河的胸襟和愿景,但“万事总归无奈”。这些以变成男儿为主题的作品是旧日才女追寻独立与权利的代言书,作者现身说法式的内心独白深深地打动了读者和观众。

尽管变装幻想与后世的女权运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个人权利的诉求与独立意识的形成作为先兆和发声,为中国的女性崛起提供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以吴藻为代表的一批才女堪称古代女性追求个性解放与人格独立的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