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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朝文人戏研究》褚龙祥地方曲艺创作概述

【摘要】:因此,褚龙祥的地方戏曲创作实际上包括:《改正好逑传》,长篇鼓词;《新编小曲》,八角鼓曲;《寻闹》,弋腔戏。为了更加准确地以土音入韵,褚龙祥摒弃了平水韵的束缚,大胆地采用了五方元音法。华北地区的一些俚语方言词汇也在褚氏曲艺中大量出现。

褚龙祥对地方曲艺具有浓厚兴趣。《弋腔七出》是作者对流行于河北地区的七种弋腔折子戏的钞录。此书并不属于独立创作,因此本书不予讨论。其他三部作品《改正好逑传》《新编小曲》《寻闹》俚俗幽默,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鲜活生机,显示了褚龙祥俗曲创作的高超技艺。

清代杂剧全目》记载的褚龙祥作品包括《襄阳狱》《降雕》和《寻闹》。张增元的文章补充了《新编小曲》16种,其中《新编小曲》中包括《降雕》,相当于在《全目》的基础上增加了15种“杂剧”。但是两位学者均以这些作品为“杂剧”,这一结论需要商榷。按照严格的声腔划分,这些作品中只有《襄阳狱》属于昆腔杂剧。《新编小曲》(包括《降雕》在内)都属于八角鼓曲;《寻闹》虽然剧本已佚,但据傅氏的记载,也应归属到弋腔戏中。因此,褚龙祥的地方戏曲创作实际上包括:《改正好逑传》,长篇鼓词;《新编小曲》,八角鼓曲;《寻闹》,弋腔戏。这3部作品唱腔不同,但具有以下共同特征。

其一,对小说的借鉴。褚氏的3部作品几乎都改编自小说,《改正好逑传》来源于小说《好逑传》,讲述铁中玉与水冰心爱情故事,内容与原著完全相同。《新编小曲》中的16篇短剧除了最后1篇《放炮》散佚之外,其余的15篇作品有5篇取材于《三国演义》《金瓶梅》以及《封神演义》,其余为乡野趣事或由长篇传奇中的某1出改编。失传的《寻闹》据记载是1篇“弋腔《金瓶梅》”,也是来源于小说。

以《新编小曲》为例,改编自小说的5篇曲文为《长坂坡》《卖饼》《拜年》《降雕》《大裂话》。《长坂坡》改自《三国演义》,写赵云单骑救主;《卖饼》题目下小字注云“武大郎韩道国打架”[14],《拜年》注云“郓哥拜武家”[15],两者皆选自《金瓶梅》;《降雕》注“《封神演义》燃灯收大鹏金翅雕”[16],《大裂话》云“火烧邬文化”[17],亦出自《封神演义》。虽然“三国故事”“封神故事”都属于世代累积型作品,不仅有小说问世,而且也有戏曲改编,但是褚龙祥在题目下明确标出小说名称,可见其创作灵感主要来自于小说而非其他。除了对小说情节的借鉴外,褚龙祥还继承了小说评点家的人物评点法。比如《改正好逑传》后有一段总论云:

过其祖求亲抢亲、铁中玉拦轿挝鼓、水冰心报恩养病,以及酒席打架、察院诬告、法堂保将、战阵杀贼,才五个月的事,经许多人说道,无一重复。乃一人是一人声口,皆形容得酷肖。是必得先将其人作定是何相貌、是何脾性、是何口吻,用体贴工夫,然后一出语便是其人说话。是编书时早把这一部书内的人在心里转了几个匝了,所以其人相貌、脾性、口吻,活脱现在纸上。请试观之,如铁中玉文武具备,是君子人;水冰心才貌兼全,是佳人;紫芝是妙人;翠竹是乖巧人;小丹是爽快人;碧兰、素梅是明白人;……至若万飞仁、张狐腋、郝靖、周独修全是枉为人,直不算是人。其余如庆福禄三兄弟、赵钱孙李四公侯、白化醇、单祐等等,俱无甚事,不须论其为人。而彭时、项忠、马文升诸公,明史皆有列传,可想见其为人。[18]

这段评论对人物形象进行了生动概括,不禁让人想起张竹坡评点《金瓶梅》时的一段经典论述:

西门是混帐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玉楼是乖人,金莲不是人,瓶儿是痴人,春梅是狂人,敬济是浮浪小人,娇儿是死人,雪娥是蠢人,宋蕙莲是不识高低的人,如意儿是顶缺之人。若王六儿与林太太等,直与李桂姐一流,总是不得叫做人。而伯爵、希大辈,皆是没良心的人。兼之蔡太师、蔡状元、宋御史,皆是枉为人也。[19]

褚龙祥的评述与张竹坡如出一辙。无独有偶,《绣像柳梅序》前的《人品论》一文,评论的方法、句式也与张评相仿:

论《柳梅序》中人品,厚卿是风流才子,娇娘是情人,魁娘是妙人,柳愿、柳媪是忠厚人……[20]

可见,褚龙祥对小说的借鉴不仅包括作品,而且上升到评点层面。

褚龙祥对于小说技法也了如指掌。《绣像柳梅序》正文前的三篇评论就涉及“读法”“寓意”等诸多方面。以《柳梅序读法》一文为例,文章开篇点明小说作者在情绪安排、情节设计上的匠心

《柳梅》一书通体一情也。而始则不以情始,以祖居乔寓肇其端;终亦不以情终,以奉祀承祧结其末。其中峰之参差错落更是可观,如生与娇情,其浓矣而多方不就;与魁情,其淡矣而一举便成。假令今人作稗官,欲平空拟议,势必劈头便叙柳梅三人若何依依,若何恋恋。问有如是之层折、如是之波澜乎?[21]

文必生波澜以动人,这是小说铺排情节、吸引读者的手段之一。褚龙祥清晰地解释了小说构架的基本手法,不仅为读者阅读方便,也为小说者作注。褚龙祥的小说评点并非流于泛泛,而是透彻解读文本之后的理论阐发。与古人长于感悟的评论相比,显示出较高的理论素养。

其二,对俗语土音的重视。褚龙祥曾说:“填词用韵必得乡音,不许平疲,尤以运用俗语土音为佳。此书用俗语,必书真字;即土音,亦必须真字。”[22]在他的曲艺创作中,也一直遵循着这一规则。在字音方面,他主要采用樊腾凤《五方元音》中的反切法。尽管这套反切法在习惯了平水韵部的大部分文人眼中,是一种不入流的民间用法,但是在构拟一些方言土音的时候却十分便捷。为了更加准确地以土音入韵,褚龙祥摒弃了平水韵的束缚,大胆地采用了五方元音法。在其创作中,也的确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仅更接近河北方言的发声,而且利于读者的拼读。

华北地区的一些俚语方言词汇也在褚氏曲艺中大量出现。以《新编小曲》中的《恶姻缘》为例。此曲模仿一个美丽少妇的口吻,表现对于丈夫丑陋、婚姻不谐的抱怨和不满,唱词曰:

姻缘错配,姐儿心灰,可惜了鲜花一朵落在粪堆,暗地流下伤心泪,埋怨爹娘糊涂锤。叹自己模样赛杨妃,杏子眼、柳叶眉、白光脸、红嘴唇[23];好身材一管笔,也不瘦也不肥;金莲小,钻地锥。怎么就嫁个肉佞贼,捶不煞的剌剌猬、什么龟?像长了个得麻子脸漆抹黑,红眼圈常流泪,活脱像乌龟。他还逞强不惧内,我看他明明是死催。不如他早死早架腿,另寻好的美一美。说什么扈三娘嫁王矬虎,樊梨花[24]嫁杨朝鬼,那都是诌书制戏瞎话唝谁。[25]

这段妙趣横生的话语包含着大量俗语和俏皮话。如“鲜花一朵落在粪堆”“糊涂锤”“好身材一管笔”“肉佞贼”“剌剌猬”(即刺猬)等;一些人名也随方言叫法做了修改,如《水浒传》中的矮脚虎王英,因北方方言中“矮”称为“矬”,因此以“王矬虎”称之。

除了在曲词中大量使用方言土音,作者还通过标注总结的形式将一些有代表性的俚语整理列表,以提醒读者注意和方便查阅。比如在《改正好逑传》正文之后,附有“俗语”和“土音”两表,将每回中使用的方言词、拟声词等都悉数列出。比如第一回中有俗语“拾砖打天”一词,不了解当地方言的人恐怕难以准确理解,后面的“俗语”表就将该词列出,并解释为“形容侯府势大”,揭示了它的深层寓意。又如第三回中,有“公公背着儿媳妇走”“财帛世界眼皮浅”等熟语,巧妙有趣,新颖活泼,作者也将其收入表中。通过附表的方式,褚龙祥使一些俗语土音得到了重视和强调,也为后世研究者提供了生动的语用、语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当时的河北方言。

此外,作为文人出身的戏曲家,褚龙祥笔下的俗曲作品难免会保留一些文人印记,以《改正好逑传》为例,作品开篇就带有一定的考据色彩。第一回主要讲述主人公铁中玉的家庭背景和身世,而开篇却用了近半回的篇幅介绍明代帝王沿革的历史,词曰:

明太祖定鼎在江南,龙飞三十有一年。

懿文太子薨早逝,太孙大位接祖传。

太孙便是建文帝,听信齐黄削新藩。

湘王被逮自焚死,周齐代岷祸相连。

燕王扫北刀兵起,名除君侧两大奸。

北兵南来建文□,成祖正位定江山。

建文朝臣遭杀戮,第四个拿问是铁铉。

油锅烹死铁司马,瓜蔓抄节臣甚可怜。

北平本是龙兴地,改易府名称顺天。

修造北京命薛禄,三载工夫始修完。

十八年冬报工竣,永乐迁都到北边。

洪熙宣德守成主,两世圣明四海安。

正统登极宠王振,御驾亲征堵也先[26]。

英宗身陷土木变,兴复明朝于谦

景泰监国即帝位,兄终弟及理当然。

乐得人情也先作,讲和生放正统还。

石亨首建夺门议,从新天顺又改元。

正统天顺为一帝,前后在位廿二年。

英宗晏驾成化立,有一宗奇事在其间。

这并非无故为明序世序,原原本本岂空言。

却说直隶大名府,有一位明公铁迈千。

传闻本是铁铉后,铁铉有子名福安。

年方十二编卒伍,后经恩赦苦贫寒。

投奔大名靠姐姐,他姐姐志向本非凡。

当初曾发教坊内,誓不玷辱好些年。

年迈三十才出嫁,嫁的是大名名士叫石佺。

……

福安生儿儿生子,这孙子便是铁英字迈千。

正统年间成进士,现作监察御史官。

……

所生一子名中玉,字表挺生是个人尖。[27]

作者用了几百字介绍明代历史,主要就是为了证明铁中玉是铁铉之后,一家忠臣烈士。而这段叙述在小说中非常简练,后文介绍其父,也一笔带过,简略至极。与之相比,褚氏鼓词显得十分冗长,仅为证明铁中玉的来历非凡,就上溯明代前、中期的历史,而且将其祖先如何避祸、如何发达的过程一一考出,显然与故事主线脱节。这种考证文字与小说单刀直入式的开场相比显得非常冗余,可见褚龙祥将文人的“考据癖”代入了俗曲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