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道光朝的文人戏研究》:情感复杂化与符号性角色登场

《道光朝的文人戏研究》:情感复杂化与符号性角色登场

【摘要】:文人作家在作品中赋予的“情”也出现了从“抒情”到“论世”的复杂转型。符号性人物的出现是曲家“论世”诉求的必然选择,“情”的复杂化和扩大化——“论世”需求的出现则是符号性人物出现的根本原因。武则天形象就是符号性人物的典型代表。这样的符号人物为剧本提供了“论世”的天然基调,满足了道光文人的创作诉求,促进了道光朝文人戏向“情”的复杂化不断迈进。

关于文人戏的抒情特征,杜桂萍师在《抒情原则之确立与明清杂剧的文体嬗变》一文中提出了“‘自喻’性表达”的概念,认为“借助与剧中人物、事件的某种对应关系,暗示或者映照作家自我的生活经历或某种私人性情感”[66],简单来说,就是“自我”与“艺术形象”之间属于二元对应的关系。这种情况在清初的写心杂剧中比较明显,具体表现为易代之悲和恋情之恸。

这种二元对应的创作原则在道光之际发生了变化,体现为“个体对应—群体对应”的转移。文人作家在作品中赋予的“情”也出现了从“抒情”到“论世”的复杂转型。

“个体对应”是指作家将个人情感经历投射在作品中,以剧中角色为自己的代言人,其内容无外乎个人的爱恨情仇。道光朝文人戏则逐渐抛弃了作者和剧中人物之间的一一精准对应,仅将剧中角色视为一种普遍性的符号,成为某种情绪的象征。作品中的“情”也不再局限于私人情绪,而是升华为对人生、对爱情、对社会宏观性思考。

人物的符号性与“论世”功能相辅相成,当某个属于特定文化意象的角色(比如武则天象征女权主义、杨玉环象征爱情)出场时,观众马上会联想到其背后的象征意义,进而对作者的观点做出准确预判。符号化人物的出场可以为作品提供先验背景,有利于作者在有限的篇幅中展开宏大话题。符号性人物的出现是曲家“论世”诉求的必然选择,“情”的复杂化和扩大化——“论世”需求的出现则是符号性人物出现的根本原因。

武则天形象就是符号性人物的典型代表。武则天是中国古代唯一的女皇,她代表了女性对权利平等的追求,是宣扬女性解放的先锋。严廷中的《判艳》《洛城殿》杂剧,均以武则天为主角,正是借用了其蕴含的女权意象。

《判艳》开篇介绍武则天死后封为如意妃子,掌管奈何司中风流怨鬼,上官婉儿从旁随侍。武氏开场直陈生平,歌云:

【一剪梅半】竟把唐家改作周,衮也风流,冕也风流。红颜似此足千秋,生也风流,死也风流。[67]

执掌阴司后的武则天对自己生前的淫乱行为开始反思,也对世间为情爱困惑的女性表达了无限同情,所谓“怎奈众生万念可灰,只有这色欲关头,不能打破。则这大千世界一日十二时内,不知有多少迷死的冤魂”[68]。

时逢中元节,武则天发放众女鬼,为她们指点迷津。剧中安排了六位女鬼出场,分别代表六种情死因由:少女伤春、欢淫过度、小妾受虐、青春守寡、改嫁羞愧、受辱怀孕。这六种悲剧皆因外界压迫所致。少女伤春、青春守寡、改嫁羞愧,都是受到了舆论压力的迫害,女性丧失了追求自由的权利,成了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小妾受虐、欢淫过度则反映了封建婚姻伦理制度对女性的戕害。在封建婚姻中,妾的地位极其低下,可以被家主任意凌辱,甚至处死、买卖。很多姬妾不仅承担着沉重的家务,还经常成为夫妻之间的出气筒,受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然而无论正妻或者姬妾,最终都要服从“夫为妻纲”“出嫁从夫”的伦理要求。欢淫过度而死的女子生前因美貌遭到丈夫的无度索取,最终一命呜呼。对于畸形的夫妻关系,作者借上官婉儿之口评价道:“错将淫态当温柔。”[69]

与上述五种情况相比,受辱怀孕导致少女惨死的案件更是直击治安混乱、恶人横行的社会现实。女子受坏人迷奸怀孕,却只能忍气吞声、投河自尽。施暴者逍遥法外,受害者承担后果,这是怎样一个不公平的社会!女性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遑论尊严和权利?

作者笔下的“情”并非美好的爱情,而是封建婚姻制度、伦理制度乃至法治制度对女性的压迫和戕害!它们打着伦理纲常的旗号,肆意践踏女性的尊严与生命。作者通过六位女鬼的哭诉,将千百年来中国女性的不幸遭遇暴露于众。虽然没有激越的批判之语,但足以唤起世人的同情。最后,作者安排武则天以法力度脱群鬼,使她们“来世遂意如心,各偕匹偶”[70],为全剧留下一个看似光明的结尾。然而这种寄托来世的无奈恰恰表明封建时代女性的地位难以改变,作者对现实的讽喻更加深一层。

武则天称帝给男权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皇权女性化成为卫道士们无法接受的奇耻大辱,对于女性来说却是扬眉吐气的壮举。尽管武氏称帝期间未能真正实现女科举的理想,但宫中女官们得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涌现出以上官婉儿为首的一大批才女。皇室贵妇也以武氏为榜样,太平公主、韦皇后都试图成为女皇,在政治斗争中展示了高超的手腕。因此,性别解放、尊重人才的武周时代成为历代文人向往的理想国。无论《镜花缘》中武则天开女科举的情节,还是《谢瑶环》中机智勇敢的女巡按形象,都是借用了武周时代女性崛起的大背景进行的合理化虚构。

《洛城殿》便借用了武则天开女科举的传说,表达作者的怜才之意和对改革科举制度的企盼。剧写武则天登基后,招考天下名士才媛,科举规定:“中试后各按名次,两相婚配,使才子佳人,都成眷属。”[71]来俊臣、傅游艺等酷吏企图以舞弊弄权,但他们的子女不仅未能中选,反而当众出丑。施展才华、得配佳偶是名士才女的共同理想,在清廷的腐朽统治下,不仅女性没有进身之阶,就连男子也难免困顿科场。这段情节直指明清以来的科场黑暗,抒发了作者的愤恨不平之气。

总之,武则天形象代表了女权崛起、人性解放以及功业理想等多重元素。这样的符号人物为剧本提供了“论世”的天然基调,满足了道光文人的创作诉求,促进了道光朝文人戏向“情”的复杂化不断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