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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朝文人戏研究:鸦片禁烟如何影响

【摘要】:道光朝的各种积弊,以鸦片流毒最为棘手。道光时期,大部分人尚未意识到鸦片的危害,反而以之为解乏、消遣的良药,对禁烟法令提出质疑。此时的文人戏没有一部将禁烟作为主题,仅将鸦片流行的状况或禁烟法令作为时事情节插入其他题材的作品。剧情写到王、聂二人吸烟后,引来五六个鬼魂上场讨要鸦片烟。作者对鸦片流毒的揭露不仅在于宣传禁烟,更在于揭露世人颓废堕落的心理困局。

道光朝的各种积弊,以鸦片流毒最为棘手。清政府在乾嘉时期就曾颁布过禁止吸食鸦片的法令。道光帝登基以后,亦数次下诏明令严禁,无奈此弊已深,效果甚微。从民间到庙堂,鸦片烟始终无法禁绝。这里仅举一例,以证道光朝此患猖獗之势。

谢世诚在《道光朝官员腐败问题》一文中曾整理出一份《道光年间官员吸食鸦片情况表》[41],统计出吸毒官吏数量高达120余人。表中人员上至亲王国公,下至典史书吏,覆盖了统治机构的各个阶层。四川、江苏官场甚至出现集体吸食的情况。这些仅是有文献记录者,在这份统计表外,未曾被揭发的瘾君子数量可想而知。为国执法的官员尚且集体沦陷于鸦片的荼毒之下,民间的疲弊之况不言而喻。

道光时期,大部分人尚未意识到鸦片的危害,反而以之为解乏、消遣的良药,对禁烟法令提出质疑。此时的文人戏没有一部将禁烟作为主题,仅将鸦片流行的状况或禁烟法令作为时事情节插入其他题材的作品。尽管间接涉及这个重要的时代话题,却始终停留在隔靴搔痒的阶段。

以江义田的《丹桂传》和谢堃的《黄河远》为例,两部作品都写到了鸦片之害,但都未能触及本质。

《丹桂传》描写了明代大思想家王阳明父子两代忠孝节义的事迹,虽讲述明朝之事,却在科诨间加入了清代禁烟情节。第三十三出,余姚县典史迎接王守仁衣锦还乡,上场自陈公务,其中就包含禁烟内容:

下官余姚县典史田福禄是也。到任以来出息无多,怎得不想方打算。前日送了堂上刑钱先生袍褂二副,方才得了查小钱委牌,并禁摇贪雅片烟等委。[42]

又对手下门子云:

你可记得编查烟户门牌的使费还有那几甲未清?趁他们在此,我好当面追比。[43]

设立烟片门牌征收税款是清代流行的禁烟手段,也是地方政府的一项日常公务。作者将其加入明人故事中,或是一时之笔误,或是隐喻清代之事,无论如何,都反映出清政府对鸦片的反对态度。统治者已经了解到鸦片来者不善,却没有采取严厉的措施将其真正禁止,而是通过征收高额税款的方式进行限制。这种暧昧的态度不仅无法遏制鸦片流毒,反而容易被地方官吏利用、滋生腐败。

这段描写中,禁烟话题只是一段科诨过场,与主线关系不大,因此作者只写了寥寥数笔,并没有深入展开。《黄河远》传奇则以一个整出的篇幅探讨鸦片问题,并且对以鸦片为药、吸鸦片成瘾等不同情况进行了较为客观的分析。

在“烟忏”一出中,主人公王之涣因受瘴厉之气,向严道姑求得鸦片及吸烟器具,与聂隐娘一起吸食。在他们看来,鸦片烟并非毒品,而是治病的良药。罂粟本身的确具有镇痛提神的药用功效,从剧本内容看,王、聂二人吸烟也确实是将其作为药品使用。

(生欠伸介)舒畅呀舒畅。妙哉,烟也!掉转身来还要吃几口。(生、贴换睡介)

【夜雨打梧桐】精神爽,血脉通,骨节响玲珑。顿使身体灵动。(立起步介)这腰脚全无疼痛。(贴随起介)老爷请从容些。(生)说甚从容,连宵累伊双眼红。向神前拜祝,拜祝时多祷诵,苍天也懵总无功。到是这相思草,与灵丹妙药同。[44]

其后,二人又解释了鸦片由药成毒的发展过程:

(贴)据老爷说来,这鸦片烟到是一种好药材了。何苦官府只般严禁呢?(生)唉,隐娘,一言难尽。此物产自西洋,蔓延南澥。南澥地方,最多潮淫瘴厉之患,天生此草,拯救贫民。凡民多登山涉澥,借力滋生,易染瘴湿,赖此以活。间有一二迁客,水土未伏,非此何安?然则偶一为之,病愈则捐,与药无异。所怪者,近日游荡子弟与土倡流伎,地非岭峤,人无瘴湿,专以此为房帷耍药,甚至骈肩叠股,宵食昼眠。初食则三分一钱,继食则三钱一两,夸多斗胜,较时扣刻,博局淫场,无恶不作。因此市侩则蛊愚惑懦,商贾则瞒关眇法,使那些耸肩削颊、堕涕垂涎之辈,轻则破产倾家,重则戕生丧命。恋瘴乡而久已忘归,迷鬼方而永无后嗣。所以那些地方州县,上体天心,下怜民隐,往往出示告谕劝惩。其奈斯风日炽,何地无之?[45]

王之涣的这番言论说出了作者对鸦片流毒的态度。罂粟本身只是一种药用植物,但滥用之后危害无穷。世人在贪欲(贩卖鸦片)、色欲(制作春药)的驱使下,将其变成谋财害命的毒品,其罪不在鸦片,而在人心也!西方侵略者以鸦片为突破口,将魔掌伸向中华大地,正是利用了人们的欲望。作者不仅借王之涣之口揭示了鸦片流毒的经过和本质,还让众烟鬼现身说法,使读者引以为戒。

剧情写到王、聂二人吸烟后,引来五六个鬼魂上场讨要鸦片烟。王之涣审问众鬼的吸烟经历,表达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尹令】当头耍、无关痒痛,吃几口、有何轻重。借聪明换它懵懂,朝贪暮贪,尽把衣裳典当空。

【品令】抛妻撇娘在千水万山中,天涯困顿它犹自论英雄。说烟花闹哄,此是香闺宠。形骸憔悴,此是气清神涌。慢友疏亲,此又是孤高不与人同。

隐娘,我还记得有人在南澥县旅店壁上题诗一首,说:

【窣地锦裆】深宵锦帐一灯红,截得天南断竹筒。花针莺粟露华浓,换取精神入彀中。[46]

这段振聋发聩、一针见血的见解堪称瘾君子们的诛心之论。自作聪明、贪图享受之心是导致他们受鸦片诱惑,走向灭亡的必然原因。作者对鸦片流毒的揭露不仅在于宣传禁烟,更在于揭露世人颓废堕落的心理困局。但是,这样的深入描写在道光朝文人戏中并不多见。即便在《黄河远》一剧中,这段精彩的禁烟宏论也被大段功名利禄的庸俗文字所掩盖。与晚清文人的专题性禁烟戏,如钟祖芬的《招隐居》、杨子元的《阿芙蓉》、袁祖光的《暗藏莺》等相比,这些浅尝辄止的片段显然无法达到振聋发聩的效果。

尽管如此,道光文人能够将鸦片流毒现象作为时代元素添加到作品中,已经表明他们对此产生了隐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