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戏曲杂艺在都市生活中的地位及道光文人戏曲创作

戏曲杂艺在都市生活中的地位及道光文人戏曲创作

【摘要】:戏曲杂艺作为大众娱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都市生活的新鲜话题,也融入了道光文人的戏曲创作。金连凯本意在指出梨园相公骗取他人财物之恶行,但反映出的艺人境遇却成为全剧最动人的部分。与男旦遭遇相仿,女艺人也从事着下九流的职业,在生存与尊严间挣扎选择。道光文人春桥的《四喜缘》描写了卖艺女子刘四喜与书生陶四州的爱情故事,塑造了刘四喜美丽多情、敢爱敢恨的正面形象。二人在春场见卖艺女子刘四喜武艺高强、品貌俱佳。

本书上章已述,道光朝花部戏曲繁盛,北京堪称“文物辐辏之地”,是当时曲艺文化发展的中心。一时间,京城名伶荟萃、戏馆冠盖云集。戏曲杂艺作为大众娱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都市生活的新鲜话题,也融入了道光文人的戏曲创作。金连凯的《业海扁舟》杂剧和春桥的《四喜缘》杂剧就是描写民间艺人生活的代表作品。

八旗制度的世袭性养成了旗人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生活习气,听戏成为这些贵族子弟普遍热衷的娱乐活动,他们为戏班生存提供了物质条件,艺人们也必须不断迎合其审美爱好。

由于北方流行的戏曲大多为板腔体调式,创作难度较昆腔的曲牌体大大降低,因此艺人们可以自由地改编戏曲,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舞台演出的观赏性是决定票房的重要因素,经营者和表演者都下大力气在服装、舞台布景等方面寻求突破,吸引眼球。在他们的努力下,戏曲由以“听”为主变为以“看”为主的表演艺术,“名角儿”成为带动一个戏班的主要动力,以班主为主的“搭班制”逐渐向以演员为主的“名角制”转变。以乾隆间名动京城的魏三(魏长生)为代表,名伶们开始受到戏迷的追捧,成为戏班的口碑和票房保证。但是,“名角制”也随之产生了一系列问题。演员为了吸引观众不惜采取极端手段,甚至出卖肉体讨好达官显贵,形成了畸形的“相公”群体。饰演旦角的男性年轻貌美,沦为权贵们的玩物,造成了许多爱情悲剧。陈森的《品花宝鉴》就讲述了当时的名流显贵与男性优伶的恋爱故事,道出梨园行光鲜背后的辛酸。《金台残泪记》《燕兰小谱》等梨园笔记更是记录了许多伶人秘闻,揭露了这个圈子的混乱污秽。

与前代帝王不同,道光皇帝倡导节俭,反对娱乐奢靡之事。他登基之后宫中演戏的次数明显减少,许多沉溺声色的王公子弟也受到严厉的惩罚。道光异母弟、惇亲王爱新觉罗·绵恺在道光六年(1826)、道光十八年(1838)接连两次受到降爵处分,皆因与优伶有染。在第一次思过期间,他为了向皇兄表示悔改的诚意,化名为金连凯,创作了《业海扁舟》杂剧。该剧以点醒梨园中人及早脱离苦海为内容,剧本充满因果报应思想。作者以莲池居士、友月居士等多个托名在剧前题诗,以皈依视角突出全剧主题。虽然这位风流亲王在现实中依然难耐寂寞,与优伶相公纠缠不清,这部杂剧却真实地反映了京中伶人的悲惨境遇。作者与梨园子弟厮混多年,十分了解他们的真实处境。这些人年轻时为达官显贵的玩物,年老色衰后则被残忍抛弃。由于金连凯的创作以思过为目的,作品的立意非常正面。

《业海扁舟》讲述了老伶人董洁帮助年轻的师侄兰秀逃脱梨园的故事。但这个主线故事只占全剧的1/3篇幅左右,其余折目[25]皆为各色伶人出场现身说法、痛陈艺人生活的辛酸等内容。其中包括武生逃离京城(第三折)、老琴师编曲说法(第四折)等等。这些小故事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主题:脱离优伶贱业。

在旧社会的梨园行,师父训练相公的卑劣手段令人发指:

活该我这一棵[26]摇钱树,可实实在在的种着哩。这不用说了,我这后半辈子的吃喝儿、连交朋友都靠定了我们秀儿这小子哩。(又点头自笑科,白)哼哼,就让这孩子再过几年岁数儿,略大些模样儿也不能十分走作。满打着变了嗓子、倒了仓,上不得场儿,到那时间再打正经主意。或是拣个对劲儿肯花钱的主儿,大大的得他个身价,提溜着腿子卖了,由他去当长随耶、跟班儿耶。只要我的本利相停,那管他升天入地。所得的身价一定不少,又足够我再弄松几个俏皮小伙儿的哩。[27]

这段话出自兰秀的老师之口,其言语仿佛老鸨教训妓女,赤裸裸地表达了对金钱的追求。青年子弟在他们手下毫无尊严和人权,不仅丧失了自由、任意拍卖,而且还要出卖色相。兰秀在师叔的帮助下脱离苦海,而董洁自己早年却难逃厄运:“骗来的作孽钱财供师父玉食锦衣,豪华奢侈十年,名噪京城。”[28]而一旦容颜衰老,则“人渐憎嫌,半世备尝辛苦”[29]。金连凯本意在指出梨园相公骗取他人财物之恶行,但反映出的艺人境遇却成为全剧最动人的部分。

像金连凯这样玩弄优伶的王公贵族实际上完全了解艺人们的不幸,可是他们仍然继续着丑恶行径。他们在剧中以高尚的道德面具掩饰着内心的邪念,现实中却对优伶的悲惨遭遇推波助澜。

与男旦遭遇相仿,女艺人也从事着下九流的职业,在生存与尊严间挣扎选择。但艰辛的生活激发了她们坚强的生存毅力和乐观豪爽的江湖义气。她们与深闺女子不同,可以直接大胆地与男性交往,其美丽与技艺令男性观众为之着迷。无论艺术作品还是现实中的江湖女艺人都以美丽、多情、率真的形象示人。比如小说《绿牡丹》中大胆追求自由恋爱的花碧莲、著名的元杂剧演员珠帘秀等。她们作为女艺人的优秀代表,以动人的魅力为文人墨客提供了无尽灵感。

道光文人春桥的《四喜缘》描写了卖艺女子刘四喜与书生陶四州的爱情故事,塑造了刘四喜美丽多情、敢爱敢恨的正面形象。

据作者自序交代,这段奇缘乃是其好友陶云松的真实经历。剧中将其化名为陶四州,另一位见证此事的朋友李也先化名为李三阳。二人在春场见卖艺女子刘四喜武艺高强、品貌俱佳。陶四州顿生爱意,却不敢随意染指。因他“素闻江湖女子,只许相亲,不许相狎”[30],即便刘四喜已经表达了对他的好感,依旧“姑存若即若离之迹”[31]。

刘四喜与姐姐刘二姑的闺房密语也证明了女艺人自尊自爱的态度。四喜以【醉罗歌】表明了自己的择偶标准,曲云:

一日一日含愁守,一岁一岁算年多。伯劳东飞雁西度,风鬟雾鬓销除过。奴想生为女子,岂少金屋藏娇、锦屏擅宠?这些驰马试剑,岂是闺阁中人所为?咳,天哪!便做风姨十八,胭脂态恶。小星三五,衾绸命薄。磨砻究胜仳离我,愁无那、思欠妥。敢盼他、三生一诺托微波。[32]

在封建时代,闺中女子必须困守内宅,她们的青春在期盼与等待中日渐消磨。夫婿的眷宠是其生活中唯一的追求,“金屋藏娇”“锦屏擅宠”成为她们无法摆脱的命运。而闯荡江湖的豪侠女子看透了一夫多妻式婚姻的不幸——为妾做小,“衾绸命薄”。因此她渴望得到专一的爱人,以托付终身。

四州为了见四喜,特邀请她们去真乐园中献艺。双方虽然属于雇佣关系,但是男主角却并没有表现出轻薄的意思,反而十分赞叹女方的才艺。席间二女为陶、李敬酒献唱,虽然表达了爱慕之意,但词曲含蓄,毫无荡浪之感。此剧最后一折已佚,虽然不知二人是否成就美眷,但这段纯洁、平等的恋情已经展现了江湖女子的魅力与风采。

当然,艺人为了生计必须奔波。刘四喜在唱词间多次流露对漂泊生涯的感叹,反映了优伶群体居无定所的奔波之苦。同时,四喜与四州最后很可能因为相隔两地而分手,这种无奈也体现出卖艺之人的辛酸。可惜剧本至此残损,二人最终的结局无法知晓,但这段风月往事作为青春的美好回忆,将会被两人永远铭记。

《业海扁舟》《四喜缘》二剧真实地展现了清代后期的艺人生活,记述了这些最底层的从业者在封建时代遭受的不平等待遇。剧中的优伶尝遍了人世艰辛,却始终坚持生活的勇气、坚强地寻找幸福,在灰色的时代幕布上留下一道不屈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