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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施傩戏志:探寻前世传承

【摘要】:恩施傩戏是指恩施州境内以还坛神、傩愿戏和傩面具制作等为代表的傩文化的总称。其中,还坛神、傩面具制作主要分布在恩施市三岔乡境内,傩愿戏则主要分布于恩施市红土乡和鹤峰县燕子乡、铁炉乡等地。“改土归流”以前,有关恩施州境内傩戏活动的史料甚少。如嘉庆十三年《恩施县志》多处载:“病不服药,唯许愿赛神。”

恩施傩戏是指恩施州境内以还坛神、傩愿戏和傩面具制作等为代表的傩文化的总称。今天恩施市的三岔、红土,鹤峰县的走马、铁炉、中营、北佳、下坪、邬阳、清湖、坪溪、江口,宣恩县的高罗,来凤县的旧司,建始县的官店,咸丰县的黄金洞,巴东县的杨柳池、利川市的忠路等,都有活态遗存。其中,还坛神、傩面具制作主要分布在恩施市三岔乡境内,傩愿戏则主要分布于恩施市红土乡和鹤峰县燕子乡、铁炉乡等地。

改土归流”以前,有关恩施州境内傩戏活动的史料甚少。较早记载的文献主要有三:

其一,《容美土司史料》载:“大二三神,田氏之家神也。刻木为三,灵验异常,求医问寿者,往来相属于道。神所在,人康物阜,合族按户计期迎奉焉,期将终,具酒醴,封羊豕以祭之,名曰喜神;不然必居奇祸。祭时鼓钲嘈嗥,苗歌蛮舞,如演剧然。神降必凭人而语,其人奋身勇跃,龁碗盏如嚼甘饵,履尺铁,入油鼎,坦然无难色,至今犹然。”[23]这段文字描述的是容美土司世代相传的傩祭。容美,原称“容米”或称“新容米洞”,其名始见于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是四川等处行中书省诸部蛮夷的地域称呼。元至大三年(1310),首任司主墨施什用被封为千户,管辖今天湖北省鹤峰县、五峰县的大部及与其相邻的长阳县、巴东县、建始县和恩施市的部分地区,距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其“大二三神”的陈设、表演与现在傩坛较为相似;而巫师所表演的神技,如口嚼瓷瓦渣,脚踩烧红铁,滚油锅取物等,也一直是傩坛的保留节目。

其二,《唐氏族谱·山羊隘沿革纪略》载:“其俗信巫尚鬼,事向王公安等神,以宿晨傩愿为要务,敬巫师赛神愿,吹牛角跳丈鼓语笑喧哗者多矣,识字知文者鲜焉。”[24]这里记载的是唐姓土司的傩祭,文中的“傩愿”与“赛神愿”,是以歌舞为主的傩祭。唐氏土司受封为麻寮所土司(今鹤峰走马镇一带),时间约为明洪武初年(1368),距今639年。

其三,明朝天启年间(1621—1627),司主田玄之弟田圭(字信夫)的诗歌《澧阳口号》其二云:“山鬼参差迭里歌,家家罗邦截身魔。夜深响彻呜呜号,争说邻家唱大傩。”[25]澧阳泛指今湖北之鹤峰、湖南之慈利与桑植所在地,但在明末清初时隶属于容美土司管辖范围。“争说邻家唱大傩”,邻家唱了大傩,就成了家家户户谈论的话题,足见当时傩戏之盛行。且与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巴东县志》所载“丰岁亦少蓄积,信鬼尚巫,多不由礼,叫啸以兴哀,前里近县,畏官长,急公役,少争讼”[26]的境况完全相符。

雍正十三年(1735),容美土司“改土归流”,即用朝廷流官代替世袭土官、变土司地区为州县地区。这样,容美土司司境全部与湖南慈利、湖北长阳等县的一部分被设置为鹤峰一州(即今鹤峰县)和长乐一县(即今五峰县),容美土司的历史宣告结束。而鹤峰州的首任知州毛竣德上任伊始,便发布了《禁端公邪术》,载于乾隆六年(1741)《鹤峰州志》,全文如下:

为严禁端公邪术事,照得:容美改土归流,旧日恶习,俱经悛改,而端公马脚蛊惑愚民,为害最深,合行严禁。为此示,仰州属土著居民人等知悉。尔等各存好心,力行善事,自可获福远祸,切不可妄信傩神怪诞之术,上干法纪,除信习罗神怪诞教之家,业已著令各地保甲,查追妖魔鬼像与装扮刀剑等物焚毁,并各取不致再为行习甘结备案外,但恐僻处愚民,溺于祸福之说,仍有潜藏邀约举行者,亦未可定。查律载:凡巫师假降邪神,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里长知而不首者,各笞四十,如此律禁严明。自示之后,尔等百姓,切勿明知故犯,后悔无及。各宜凛遵毋忽。特示。[27]

对土司地区的“妖魔鬼像与装扮刀剑”等物件进行查追焚毁,对“妄信傩神怪诞之术”者进行严厉惩罚。虽然打击力度很大,但长期以来形成的“土风恶习”并未从根本上消除。一旦朝廷管制略有松动,“喜巫鬼,多淫祀”的旧有风俗就又重新抬头,并有愈演愈烈之势。据鹤峰县走马镇千金坪傩坛(戏班)世家最后一任掌坛师(班主)张法龙所供奉的傩坛“先师牌位”上的文字记载,该傩坛始创建于乾隆初叶(1739年前后),其“开坛祖师”为张自成,度职(正式入坛)于湘西哀溪傩坛,法名张法雷。1754年,张法雷返回鹤峰走马,自任掌坛师,开坛行傩,先后授徒张法祥、王法显、王法仁、王法深、张法阳等8人。[28]这是恩施州有确切记载的最早的掌坛师,而恩施州境内傩文化活动的具体情形也在恩施州各地方志中都有详细记载,呈现出一派“天高皇帝远”的态势。究其主要内容,则可分为两个方面。

其一,作为祭祀、丧葬等典礼延承。如乾隆二十一年(1756)《来凤县志》载:“古王者享帝立庙,下逮郡国社稷山川鬼社以及草野,臣庶之享祀鬼神莫不有礼。”[29]将臣庶“享祀鬼神”比同于王者“享帝立庙”,视之为仪礼道光二年(1822)《鹤峰州志》载:“每岁,居民按方社据金延黄冠于寺观,设坛扬幡,焚香诵经,三日至七日不等,谓之清醮。散日以纸糊竹船,于旷野焚之,曰报瘟。偶值瘟蝗,亦延黄冠诵经,或张灯,喜以禳之。丧家作佛事,名曰作斋,其作于生前者,谓作生斋。又有屠刲为业,觉伤生过多,或用祈祷侮从前过恶,皆延黄冠诵经礼忏,点烛满堂,名曰燃诸天烛。小儿出痘,自出者谓之天行医,种者曰放苗,皆祀痘神。”[30]“清醮”“报瘟”“瘟禳”“作斋”“燃诸天烛”“祀痘神”等活动再现了道光年间鹤峰傩文化兴盛的状况。道光十四年(1834)《施南府志》亦载:“初春,祭社祈年,合村醵饮,岁终还愿酬种,各具羊豕祭于家,皆以巫师将事。”[31]年初祭社,岁终还愿,将农家希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展露无遗。同时该地方志还翔实记载了该典礼风俗的若干细节:“岁时令节,元旦,焚香烛,拜祝祖先。依神方位出行至各神庙焚香,亲族交相拜贺,闭门三日,谓之闭财门。春酒彼此招饮。上九夜,龙灯,狮灯,室里驱疫,灯火花爆相竞,至元宵止。”[32]

其二,作为治病、保安等习俗奉行。如嘉庆十三年(1796)《恩施县志》多处载:“病不服药,唯许愿赛神。”[33]而道光二年(1822)《鹤峰州志》的相关记载则更为翔实。如:“巫者谓之端公,病者延之于家,悬神像祝祷。又有祈保平安,或一年,或二、三年,延至祀神并祖先,曰完锣鼓醮,一曰解祖钱,此为土户习俗,今渐稀矣!”[34]时人希祈其不仅能治病救人,而且可保平安。又如:“又有祀罗神者,为木面具二,其像一黑一白,每岁于夜间祀之,名曰完罗愿,此湖南客户习俗。”[35]这是当今学界主张鹤峰傩戏由湖南传入的重要注脚,也是恩施傩戏面具记录的重要文献。为了清楚说明恩施傩戏面具的由来,该地方志还作了一段详细的“按语”:

按,遂林李如石《蜀语》云:“坛神名主坛罗公,黑面,手持斧,吹角,设像于室西北隅,去土尺许,岁暮割牲延巫赛之。”考《炎徼纪闻》曰:罗罗,本卢鹿,而讹为罗罗。有两种:居水西十二营林谷马声漕溪者,为黑罗罗,曰乌蛮;居幕后者,为白罗罗,曰白蛮。俗尚鬼,故曰“罗鬼”。今市井及田舍间有祀之,绅士家否。杜子美诗曰“家家养乌鬼”,即此也。养,去声,供养也,注杜诗者以乌鬼为鸬鹚,或云猪,皆非。又元稹江陵诗有“病赛乌鬼”句,则乌乃神名也。按,据以上所称是罗神,为蜀人所祀,而流传于楚,其来已久。[36]

显然,“乌鬼”是“黑罗罗”(“乌蛮”)和“白罗罗”(“罗鬼”)的合称,且有一个由蜀传楚的重要过程。

此后,恩施州境内的傩戏活动久传不衰,尤其是在同治年间,还得到了空前的传播。仅“驱疫”一俗,恩施、利川、咸丰三地方志就都展开了极为相近的记述。如:

初九日,龙灯、狮灯竞出,驱疫至十五日乃止。[37]

上九夜,龙灯、狮灯、索室驱疫,灯火花爆相竞,至元宵止。[38]

上九后,乡城有龙灯戏,杂以纸质狮、象、麟麒、鳞介诸物,竞出驱疫,至元宵止。[39]

至于傩戏活动的其他详情,在同治版的恩施州各地方志中也都有详细记述。如同治丙寅年(1866年)《来凤县志》曾以五条文献记载了当时来凤傩戏的发展盛况:

其一,说明来凤傩戏兴盛的主要原因,共两条。如“来凤地辟山深,民杂夷獠,皆缘土司旧俗,习尚朴陋,史称俗喜巫鬼,多淫祀,至今犹有存者”,“卯洞(今来凤县百福司镇)地居邑之西南鄙,与土苗杂处,俗尤戆朴,疾病信巫鬼,丧事尚歌谣”。[40]显然,地缘、人缘、旧俗是来凤“喜”“信”“巫鬼”的重要因素。

其二,展示来凤傩戏兴盛的具体情形,共三条。首先,来凤傩戏具有鲜明的官方色彩:“每岁春夏之交,城内外据金斋醮,地方官亦诣坛上香,为民祈福,即古者国人大傩之意。”[41]其次,来凤傩戏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村民颇信巫觋,疾病不服药,多听命于神。方邑侯《竹侬诗》所谓‘女萝山鬼纷勾惹,长奉巫师不信医’是也。一曰还天王愿。病中许之,愈则召巫酬之,值伞大门外,设天王牌位,割牲,陈酒礼,烧黄蜡香,匍匐致敬乃已,席地欢饮。有忿争不白者,亦舁神出,披黄纸钱,各立誓词,事白乃已。一曰还傩愿。延巫,屠豕,设傩王男女二像,巫戴纸面具,饰孟姜女、范七郎,击鼓鸣锣,歌舞竟夕。”[42]再次,来凤傩戏具有高超的杂技本领:“巫之类不一,还愿皆名跳神。有破石打胎、捞油锅、上刀竿、降童子等术,其徒自谓能治病、辨盗、驱鬼、禁怪,故惑之者众。”[43]

与来凤傩戏兴盛情形相似,恩施傩戏也较有市场。如同治十年(1871)《增修施南府志》载:“巫医并行于时,而信巫者较众。富贵之家有不豫,即延医调治,不惜药资。贫贱者既自嫌夫力薄,似又不达于理,以为木根草头奏效杳茫,不及巫之诡其词说必有神在也。如偶一中之,则传播不衰。由是一介百和,郡寓皆然。”[44]这种“一介百和”的传播路径是恩施傩戏因果互渗的重要表征。

与来凤、恩施情形略有不同的是咸丰,据同治四年(1865)《咸丰县志》载:“县境巫医并行,向年信巫者较众。富贵之家稍不豫,即延医调治,不惜药资,贫贱者自嫌力薄,又多不达于理,以为木根草头奏效迂缓,又有巫师诡词煽惑,以为祈祷忏悔立可延年解厄,冥冥中必大有神在也。近来风气渐开,道教式微,业巫者日渐减少,医之为道,遂为士大夫家所普遍讲求。”[45]咸丰县境内“向年”与“近来”风气不同,前者信巫者较众,后者业巫者渐少。

同治之后,恩施州境内的信鬼尚巫习俗一直都有延承。如光绪六年(1880)《重修巴东县志》载:“信鬼尚巫,小忿易讼。”[46]民国《恩施县志》亦载:“十月一日……收获已毕,乡人有羊豕祀其先者,延巫于家,谓之酬神。”[47]此处“酬神”几与今日傩戏活动无异。民国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恩施州境内的傩戏活动十分丰富。仅鹤峰境内就约有25个傩坛,主要分布在走马、白果、锁坪、南北、阳河、铁炉、马家、五里、桃山、六峰、清湖、北佳、中营、云蒙山、邬阳等地。据鹤峰已故掌坛师黄茂庭回忆说,他从16岁开始学艺,傩戏学成后,最多的一年曾出演30多场。[48]而据石窑已故傩戏大师蒋品三回忆,1932年他13岁,就跟随先辈参加傩戏演出。当时,傩愿戏在恩施、建始、宣恩、鹤峰及巴东一带演出十分红火,演员达30余人,年均演出60余次,每场演出时间一般在3天左右,观众达数百人以上。[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