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之道：修身养心，内外兼修

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

——《颜氏家训·养生十五》

《大学》第七章载：“身有所懑，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有忿怒、恐惧、哀乐、忧患等情绪，思想就不能平稳端正。那么又会怎样呢？《大学》又云：“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所谓修身在其心。”也就是说，思想不集中，看事物就看不清楚，听声音就听不明白，吃东西就不知味道。因而，可以说修身的前提在于端正思想，也即养生先要养心。

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也做如是说。他认为，养生更应注意内外功夫的结合，应以养心来养生。有些人不注重存心养性，在生活中不知道避祸。相反，往往给自己招致灾祸，不能全身保性，还能谈什么养生呢？“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嵇康、石崇在历史上都实有其人。嵇康是魏晋时名士，“竹林七贤”之一。他对养生之道很有研究，还著有《养生》一书，然而他因傲物招致刑狱之灾，后来死于司马氏屠刀之下；石崇是晋朝的大富豪，他常常服用养生药饵以求长生，最终由于食溺之性而亡身于东市。所以，颜之推说：“夫养生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该如何虑祸？这就对人们提出了养心的要求。

“养心”说起来似乎很神秘，似乎是只有古人才做的事。其实，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保持心理健康，善于心理调节。

天地久长，水能以柔弱胜刚强，就因为其含德不露，宽容不争。人们从中能得到怎样的养生彻悟呢？东汉哲学家王充在他的《论衡》中谈：“人生皆受天长命，人生与天地，天地无为，人禀天性者，亦当无多。人本于天，天本于道，道本于自然，顺乎自然，即是最上养生之道。”今天，我们理解这个“自然”当然已不完全同于古人思想中“自然”的含义。我们不妨把它理解为随遇而安，以一颗平常心对待人生浮沉。中国传统的养生之道，非常讲究平常自在。粗粗看去，使人误以为是消极的东西，其实蕴含了非常积极的哲理。“曲则全，枉则直，淡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看似反常，其实正常。对于我们自己的身心，不也是这样吗？！

古代常有许多名士隐居山林，做官之人也大多希望能够早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并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就是历来养心中的具体方法之一——求放心。“求放心”就是寻求放逸掉了的本心，回复固有善性、童心。在充满竞争而紧张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往往由于利益的冲突而充满矛盾和斗争。于是在或明或暗的较劲中，一个个弄得心力交瘁。无论怎么说，这对“养生”都是有害无益的。“求放心”也就是静下心来，不再为世俗的卑劣所干扰，保持内心的平和纯朴。

东晋陶渊明有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诗人虽然生活在闹市区，却避开了达官贵人的车马的喧扰，在悠然自得的生活中，获得了自由而恬静的心境。陶渊明在官场为官十三年后，获得了自由而恬静的心境。陶渊明在官场为官十三年后，“不甘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毅然辞官而去，归隐田园，他曾做诗《归园田居》抒发自己的感慨。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退居山林，有十余亩田宅，八九间茅草屋，屋前屋后榆柳遮荫，桃李争芳。远处村庄里升起袅袅的炊烟，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鸡栖伏在树枝上，不时鸣叫两下。多么纯朴、幽美、宁静的田园风光。而简陋朴素的草屋收拾得干净齐整，没有半点“尘杂”，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公务之劳形，没有丝竹之乱耳，多么安宁、自由、恬适的一幅乡居图啊。这与诗人刚刚脱离的虚伪、欺诈，充满阴谋与互相倾轧的官场生活对比何其鲜明。难怪诗人感叹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的确，一个能真心亲近山水的人，必是一个能把握内心平和的人。试读唐朝大诗人柳宗元的一首诗《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钦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其中的“烟消日出不见人，钦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两句，同陶渊明传世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样，表达出了一种自由而恬静的心境，一种人与自然界高度统一、和谐完美的境界。这种境界中人的心灵得到了放松，精神得到了陶冶。神清气爽，焉能不延年益寿？

然而归隐山林以求静心养性，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行得通的。颜之推也说：“人生居世，触途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现代社会人们更离不开社会这张错综复杂的网。但是，现代人自有现代人的活法，这就是休闲。

“休闲”这一名词越来越广泛地进入现代人的生活。更多的人越来越经常地利用双休日、节日和假期，或做短距离郊游，或结伴旅游，留连于芳草青青的郊外、公园，或者沉迷于名山大川之间，这种种接近大自然的表现，可以说是现代人们归隐田园山水以求静心养性的反映。虽然旅游几乎近于“走马观花”，对山水的印象不过“浮光掠影”，更谈不上什么品评、体味，但是，旅游者们总能感受到山水的秀美宁静，总能领悟到一些人生的道理和意味，这对于日益陷入“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世人来说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如果能够经常与大自然接触，久而久之，对养生健康极为有益。中央歌剧院国家一级演员，六十七岁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李光羲在舞台上依然神彩飞扬，引吭高歌赢得观众的阵阵喝彩，原因何在？他底气十足地指出：“重要的一点是得益于休闲。”李先生从小爱到大自然去锻炼和呼吸新鲜空气。他喜欢游泳、摄影、登山、旅游……只要一出门，随时带着相机，把祖国的锦绣河山和风土人情以及国外的风光民俗都收入镜头。这样，身体得到锻炼，精神又得到了陶冶。他的客厅内挂了许多使人追忆的照片，有他的沙漠驼铃的留念，有他笑立于黄果树瀑布前的身姿，还有他和妻儿在郊外欢聚的合影，徜徉于这些精美的照片其间，令人嗅到了他那勃勃朝气和大自然的清新。他说：“和爱人王紫微一年四季都游泳。如果哪一天没有演出或应酬，我们就带足吃喝，奔西山痛痛快快地爬上一天山。大自然多美好呀，人，本来就应该属于大自然嘛。”

我们应该向李光羲先生学习，多到大自然中去追求快乐而轻松的生活和心境。

除了“自然”这种境界外，我们还要谈到“童心”。“童心无邪”，孩子是无忧无虑的，他们健康、茁壮地成长着。随着人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成熟，而童心也离我们越来越远。并不是说一个人永远停留在儿童的心理阶段才对，这是无稽之谈。然而，保持童心，对老年人养生是有益的。

总结古今中外的长寿者的奥妙，其一就是“童心”常在：一是童心常闲嬉。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享年85岁。他与孙儿一起“竹竿当马骑”，以童心而养天年；二是常忆童年事。老年人不妨经常追忆童年时代的乐事，如果身体条件许可的话，还要回到童年时代居住、生活、或玩耍过的地方，故地重游，可以使童心再度萌发；三是多交童年友。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是让自己保持童心童趣的良方；四是多看童话书。一个简单的童话和寓言极富哲理、幽默感，老年人常读童话，不仅可使自己捕捉到童年生活的乐趣，而且还能培养情操，充实生活。

养心的另一具体方法是“寡欲”。孟子曾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共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上》）

意即是说：养心的最好方法是减少个人欲望。孟子把减少人的种种欲望，作为人的修身养性的重要方法。这一思想为后来的宋明理学进一步发挥和深化。二程和朱熹提出了“存天理，去人欲”的主张。二程认为“人心莫不有知，惟蔽于人欲，则忘天理”。因此，“灭私欲，则天理自明。”朱熹也极力主张“修德之实，在乎去人欲，存天理”。这种“存天理，去人欲”的禁欲主义修养方法，对个人的养生是极为有害的，也是极其虚伪的。但孟子的“寡欲”修身方法加以合理的改造是有十分重要的价值的。马克思主义反对禁欲主义，但决不是提倡纵欲主义。我们主张在禁欲和纵欲之间寻找一条中庸之道即节制物欲即既不主张物质生活上的苦行，也不主张物质至上主义。这也是一条古老的修养之道。

中国古代军事家诸葛亮在给儿子的告诫中做过高度概括：“君子之行，静以养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古希腊曾提倡的四德中就有节制。因此，孟子的“寡欲”在一定条件下，仍不失为一条有效的修养之道。

“寡欲”在生活中的最直接的要求和表现就是生活俭朴。所谓“俭以养德”、“过奢起”。养生者应该注意培养自己生活俭朴的习惯，不使自己为外物所役。颜之推笔下提到的石崇就是一个役于外物，而最终求生不得，“徒养其无生也”的人。

东晋时大臣吴隐之是一个很懂得以“寡欲”养心的人。吴隐之出生于一个破落衰微的家庭。虽然家里很穷，每天粗茶淡饭，却像颜回那样不以之为苦，自得其乐，从不妄求于人。他后来历任待从官、尚书郎，屡屡升迁，直做到晋陵郡太守。还曾做过其他一系列朝廷高官。他由贫贱变为富贵后总是先想到如何雪中送炭，周济穷人。而不是像某些官僚那样用各种手段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把每月俸禄拿出绝大部分，一一分送给贫困的亲友。至于个人，则一直过着俭朴的生活。甚至寒冬盖不上棉被，身穿的棉衣也只有一件。

吴隐之担任晋陵郡太守以后，当地人常常看到一位风韵秀雅的中年妇女担着柴禾进入太守家门。看其衣服装束，大约是个女佣人；然而这个妇女的仪容神态，又一点不像。久而久之，人们才得知这位“负薪”奔走的劳动妇女，竟然是堂堂太守夫人刘氏！街市之人交头接耳，比划指点，刘氏充耳不闻，劳作如旧。时间长了，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一郡之内，风化大变。刘氏贤惠勤劳，俭朴不亚其夫。两人又志同道合，夫唱妇随。虽然吴家吃穿都差，生活艰苦。家里活都要亲躬力行，像上述“负薪劳娇妻”就是典型一例。而吴氏夫妇身体都很健康，而且长寿，两人白头偕老，一时传为佳话。吴隐之偕夫人在那样动乱的社会、浑浊的官场能够颐养天年，与其俭朴作风不无关系。

除养心以外，个人的性情，品行都是需要修养的。这对于养生来说，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

一个静下心来的人，必能做到谦逊有礼、慎言慎行，这也就是颜之推所提到的“不傲物”。我国古代思想家老子说，“不自见故明，不自足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就是要求人不自我显示，不自以为是，不自我吹嘘，不自以为贤能。

从老子的话中，我们可以认识到修身养性，于“养心”之外，还要注意以下几点：

一要做到不骄不躁，首先在内心树立起恭敬的观念。孔子曾提出“修己从敬”。北宋理学家朱熹和二程（程颢、程颐）继承和发扬了这一观点，提出“主敬”、“居敬”、“持敬”。即要以恭敬的心情和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一切事情，真诚为人，恪守社会公德。

今天我们说“不骄不躁”，则主要是指保持性情平和稳定，遇事不急躁。著名诗人臧克家今年九十有一，身体却非常健康，他耳聪目明，思维敏捷，走路有力，全然没有一点垂暮之态。这主要得益于他的精神养生。臧老认为，淡泊名利，保持心境平和至关重要。有道是“心境静时身亦静”，一般人心情不悦、情绪恶劣都是由于希冀得到的东西未能如愿，因而烦闷、苦恼、心理失衡而损害身体健康的。所以他“对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因而有平和良好的心情”。

另一位现代文坛的耄耋老人萧乾，也是一个很善于保持不骄不躁心境的人。人们说萧乾有两件东西不离身。一件是每天从不停止写作的笔，另一件就是脸上永不消失的微笑。

二是要虚心学习。孔子曾说“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己。”“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在行动上孔子一生一直虚心向有道德的人学习和请教。

好学不倦，不仅能给人智慧、学问，而且能修身养心，增寿添龄。

好学不倦之人具有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对健康有利，对肌体的神经细胞、组织器官起到一种良性的、有益的刺激作用。

好学不倦之人潜心学习、读书、做学问，很少私心杂念，因而情绪稳定。心态平衡，血气平和。

中医认为养生长寿的关键是“养神”，而“养神”的关键则在于“清静”。好学不倦的人，心志清静。专心于学，可避免“恙嗔之心”、“愠怒之气”的干扰，对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好学不倦之人，远离“酒、色、财、气”，不易沾染恶习或不良习惯，洁身自爱，就可避免因不良生活习惯引起的疾病；加上好学不倦之人读书明理，胸襟开阔，心地善良，仁者则寿长。就如同古人所云：“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好学不倦之人勤用大脑，使“元神之府”衰退显著减慢。人的衰老，往往首先是脑的衰老。而大脑用则进，不用则退。因此，勤学的老人虽年逾古稀仍思维清晰，分析综合能力不退，这也是长寿的重要因素之一。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一生历经不幸和挫折，但他却寿至八十岁。一方面在于他善于养生、勤于养生而且始终不懈，另一方面则在于他笃于学习，以笃学养生。他曾作《晨起》诗，描述自己晨起读书的生活习惯，可见老有所学，开卷有益长寿。

三是不要自满自足，正如所谓“谦受益，满招损。”不要轻视别人，应做到“君子好人之好，而忘己之好”。（扬雄《法言·君子》）

也就是说为人要谦虚。不能稍有成绩就骄傲自满起来，在语言、行动上也狂傲自许。这都是不对的，对养生不益的。随着自满自足而来的，是对自己的事业追求的放松，渐渐地自大起来，越来越重视物质上的享受。而事业日渐衰退。一个人一旦变得空虚、无聊的时候，疾病就会渐渐变成他的常客。所以说，我们不赞成自满自足，而认为人应常保进取之心，有所追求。

作家王蒙很善于自我保健。他的养生必得中的一点便是做个勤快人。他虽然已过花甲之年，在创作上成绩斐然，但是他仍笔耕不辍。最近，他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工作很忙，而他还列出了很多写作计划。看上去，王蒙仍生气勃勃，思维、谈吐、行动都可以用“敏捷”二字来形容。他自我感觉良好。王蒙以自豪的口吻说：“我勤劳，我也理应轻松，一个又能勤劳又能轻松的人，他活得一定很有点滋味喽！”不自满自足是常保充实快乐生活的秘方。

四是要慎言慎行，如《论语·宪问》中所言“邦有道，危言而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其意为：国家政治清明，言语要正直，行为要也正直；国家政治黑暗，行为要正直，言语却要谨慎。否则，极易招致祸患。

颜之推提到嵇康曾著《养生》之论，而嵇康本人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曹魏政权传到曹芳时，政权为司马氏操纵。迫害异己势力，大搞恐怖统治。“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是一个品行高洁、尚奇任侠、刚肠嫉恶的正直之士。他极鄙视那些对司马氏趋炎附势的官僚，自己绝不愿同流合污，于是避居乡野。司马氏命嵇康的好友山涛劝他出山为官。嵇康愤而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全文嬉笑怒骂，辞锋尖利。把山涛荐他做官比作“羞疱人之独割，引尸视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极尽辛辣讽刺之能事。并表示如果司马氏要强迫他做官，他会就像野性难驯的麋鹿，“狂顾顿缨，赴汤蹈火。”他说自己“每非汤武而薄周孔”，正是公开揭穿了司马氏争夺政权的阴谋。正是因为这封书信，司马氏最终杀害了他。颜之推谈他“傲物”，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然，嵇康这种不与黑暗势力妥协的态度，也是可敬可佩的。

总的来说，不要肤浅地认为养生仅是吃补药，练健身术等等。而应该将养性修身放在第一步，做好这一步，比“服药饵”、“习小术”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