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性别与自然:转换视角看科学

性别与自然:转换视角看科学

【摘要】:同时我还要说明,在这之前,对这个话题,也就是说关于生态问题,尤其是关于性别问题,关于女性主义等,在社会上流传着各种的观点,包括由媒体转达的观点。因为对相关问题的理解,如果一些前提没有讲清楚,你一下子就跳到生态女性主义,听起来就会有些困难。女性主义是什么?其实,这都是一些对女性主义,或者女权主义有偏见的认识。但在所有流派的女性主义中,都包含了男女平等的这种信念。

此文根据2015年3月7日宁波市图书馆天一讲堂讲座的现场录音整理而成。

大家好,很高兴有机会在这儿讨论这样一个问题,而且又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我们知道今天讲堂的组织者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因为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题目就跟这个日子有关。除了性别问题,谈这个话题,也有别的意义。大家可能也会觉得有点儿奇怪,刚才主持人在那儿说今天我们要讲一个关于生态女性主义话题,但今天的演讲者居然是一位男性。其实我们讲的话题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我们自身和社会环境各方面的发展,都有很多启示性的意义。但是我用了“漫谈”这个词,因为就生态女性主义做一个公共的、通俗性的讲座来说,是有一定的难度,因为它本身的概念本是以更为学术的目标来提出的。我会尽可能把这个话题讲得通俗一点。

同时我还要说明,在这之前,对这个话题,也就是说关于生态问题,尤其是关于性别问题,关于女性主义等,在社会上流传着各种的观点,包括由媒体转达的观点。通过媒体,在社会上形成的对女性主义、对于性别的一些看法,经常是有一些偏颇的,给人一种误解。要消除这些偏见,对于我们认识问题才是一个更好的前提。

在这个讲座中,我们分成这样几个部分来说。第一部分,等于是一个铺垫,尽管是铺垫,但还是宁愿占用比较多的时间。因为对相关问题的理解,如果一些前提没有讲清楚,你一下子就跳到生态女性主义,听起来就会有些困难。其实这个铺垫,这些背景也跟我们的主题有关,但是作为背景本身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也是很重要。

我们先看一段话。这是女性主义早期的奠基者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这本书中写的一段话,我觉得可以作为开场白。她说:“对于世界的表征,就像世界本身一样,是男人们的作品。”他们,也就是波伏娃所指的男人们,“是从自己的立场来描述这个世界,并且把这种描述混同于真理”。这些话描述的,看起来似乎有些极端,但是实际上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面,从大家的研究来看,如果我们恰当地进行理解的话,我们认为她说的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说,不要把这里所说的“男人”孤立地、简单地理解为单个个体的男性,而是这些男性的一种集体的立场、一种视角、一种看法。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你换一个视角来看,可能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不一样的。并不是说我们现在主流的,以及在过去曾经是主流的对世界的观察思考解释的方式,就是唯一的,就是正确的,就是真理。当然,波伏娃突出关注是一个性别视角的差异。这一点也跟我们今天的主题有关。

我们再来讲一点基本概念。女性主义是什么?用英文来说就是feminism,就是这样一个词,但是译成中文以后,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其实是有不同的译法的。比如说过去最常见的是译成“女权主义”,后来,人们也开始使用另一个词叫作“女性主义”,但对应的英文都是一个词。在更早一些时候,当这个词刚被引进到中国时,还有译成“女子主义”的。其实,中文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译法,也有这样译的优势,可以让这个概念在不同的语境下更加明确。比如说,过去译成“女权主义”的时候对应的是什么呢?那是feminism早期的一些活动,那个时候更多是在争取男女平等的妇女权益、权利,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译成“女权主义”非常贴切。但是后来随着运动的展开,人们的侧重点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仅仅是在继续争夺平等的权利,而且开始把性别这样的参考框架、这样一个视角引入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中,更多是一种学术性的反思。这个时候如果你还是只强调权利,就会给人很多的误解。这个时候用一个更加中性一点、更可接受一点的译法,译成“女性主义”,就会更贴切一些。

如果按照这样的定义,我们可以说,不管是“女权”还是“女性”,就feminism这个英文词,我们说它可以作为一种理论和思潮,包括了男女平等的信念以及一种社会变革的意识形态,目标是要消除妇女及其他受压迫的社会群体在经济社会以及政治中受到的歧视。这个说法其实已经很宽泛了,并不简单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性别平等权利问题,但在最开始时,它却是源于这个追求。我们今天社会上其实还有很多偏见在那儿。比如很多人一说到女权主义,联想到什么呢?用今天的话讲,是一些“女汉子”式的“女强人”,让大家不可接受,是想要把这个世界翻个个儿。因为以前固然性别不平等,过去如果是男人对于女性有压迫,是一种不平等,现在就是要完全反过来,来一个天翻地覆的颠倒。其实,这都是一些对女性主义,或者女权主义有偏见的认识。

我们要讲的平等是什么?我们过去的许多做法是值得商议的,值得思考的。我们可以说,男女平等这是一个信念,没错,这个信念是所有的女权主义都拥有的。在理论上,有各种各样的女性主义流派。但在所有流派的女性主义中,都包含了男女平等的这种信念。而且在消除这种男女的不平等的同时,随着这种运动的延伸,它还会带来更多的一些拓展。对于不平等,我们知道,在社会上、在世界上非常常见。除了性别的不平等,我们知道社会上还有很多弱势群体,有穷人和富人,有非常多的既得利益者,也有很多群体在经济上,在社会地位上,在各个方面,不那么强,非常弱势,受歧视,受压迫。对这些不同的人之间、群体之间的不平等,也都是这样的一种运动、这样一个立场所要消除的东西。所以它的目标是要实现在经济、社会以及其他各方面都平等的一个和谐的社会。所以女权主义从一开始就带有非常强的实践导向。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作为西方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运动,它的发展历史是很长的。有人称早在19世纪的时候,就出现了第一次女性主义的浪潮。典型的浪潮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表现为各种妇女协会的出现。当时的目标是干什么呢?是争取选举权和受教育权,以及就业权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直接、直观的目标,但是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几千年来,由于社会的发展,在性别问题,在最基本的做人的权利方面,一直存在着不平等。除了就业权和选举权这些非常重要的人权,还有受教育权的问题。比如我们说西方教育的发展,一些著名的大学,像英国的剑桥大学、牛津大学这样一些老牌学校,实际上在当时女生是没有资格在那样的大学里学习的。甚至于,再后来,在开始接纳了一部分女生在那儿学习以后,还有另外一个规定,就算你能来念书,也还有很多约束条件,比如你不能在这儿毕业,拿跟男生一样的学位、文凭。这种局面的改变,甚至一直等要到20世纪,也就是20世纪的早期才慢慢开始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刚才我们说的是历史,那么,我们今天的情况又怎么样呢?从第一次浪潮发展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们中国也是把性别平等、男女平等作为基本国策的国家,但是恐怕在座的都可以理解,如果各位到了自己念书面临就业,也有子女将要就业的年龄,关于就业,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是什么?我们今天在就业上,男女绝对是不平等的。我在大学里教书,很多学生毕业以后要找工作,大家会发现男生好找工作,女生不好找工作,为什么?很多地方直接就说我们不要女生。为什么会这样?这首先反映了一种不平等,这个不平等背后又有很多原因。我们也不能说所有不要女生的人天生就是坏人,就是有问题的人,他们也有自身的道理。比如说现在社会的其他机制都不配套,观念都不配套,如果你没有其他辅助性的政策,用人单位招了女生进来,确实可能将来会面临结婚、生孩子以及其他一些影响。如果只是把经济的利益,把挣钱盈利和做好工作放在第一位的话,确实这是一个问题。但是我们的社会要和谐发展,这个时候对于这种群体,在一些政策上,国家就需要有所改变。

接下来,在西方国家,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也就是说离现在差不多不到半个世纪的时候,出现了被称为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的发展。第二次浪潮最早也是在美国出现的。这个运动的基调是要消除两性的差别,并把这种差别视为女性对于男性从属地位的基础。也就是说,在女权主义第二次浪潮里,除了表面上直接的不平等问题,人们开始更加注重背后的基础性问题,认为基础性问题不彻底解决,真正的平等无从谈起。基础性问题是什么呢?比如,在性别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差异,差异在哪里?其实这件事我们到今天仍然没有很好地解决,我们过去在追求性别平等时,有一些口号,有一些说法,在今天来看,是值得质疑的。比如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这是一种非常表面化的、直观的“平等”,而忽视了这样一个现实,即在男性和女性的生理结构、身体条件各方面确实是不一样的,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样的。我们讲平等,并不是要让两个在能力、生理、心理等各方面有差异的群体,完全去按照同等的标准去做同样的事情。所以说,讲平等,是指一种在权利上、价值上的平等,是在承认有先天生理、心理的差别的前提之下的一种更深层的平等。所以当我们非常表面化、形式化地讲平等的时候,我们就会遇到更多的新问题。

伴随着女权主义第二次浪潮,人们开始关注最基本的问题。女性主义、女权主义从一种政治运动发展成一种学术研究。大家不要轻视这个学术研究。刚才在我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也谈到了,关于学术研究,人们经常有一个观点,认为好像有什么问题,我们就要解决什么问题,但是有时候又发现,其实做了研究以后,问题并没有很好地解决。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没有对问题更深刻的基础性认识。而学术问题恰恰是要解决这点。有了这样一种认识,才能真正促进让一个表面上不平等、不和谐、不理想的问题有一个彻底的消除。女性主义的学术的发展,几乎影响到了我们过去整个传统的学术研究的所有领域。也就是说,从这样一种政治运动当中,派生出了一种女性主义的学术研究。它把那种过去政治研究所带有的基本立场,进一步深化,进一步细化,进一步学理化。到什么程度呢?从20世纪70年代以后,在几乎所有传统的领域里面,都会出现从女性主义的立场进行观照、审视和研究的一些新的流派。如果说过去讲文学、历史等,这个大家还好理解。文学、历史这些东西,我们知道里面有很多讨论性别的题材,有很多意识形态的东西,平等或者不平等,性别的视角如果用在这里面,看起来会觉得很自然。但是,其实不仅仅是文学、历史,对于哲学,对一些在传统中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挂不上边的那些领域,也都出现了女性主义研究。

比如说,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有的研究神学的学者,进行女性主义的神学研究,发现在宗教的信仰里,实际上从性别的意义上来说也存在着某种不平等。我们看,其实如果它作为我们一种意识形态的反映,与我们现实社会相关联,神的系统,如果说我们也曾经将其赋予性别的话,在那里面也不是完全平等的。甚至在另外一些角度,比如说很重要的一个领域,即今天很受关注的国际关系领域。国际关系领域中研究国家和国家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的对抗,这里面也开始出现了女性主义的渗透。这个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按照学理的角度,我们也会直观地联想,其实在不同传统中,粗略地讲,不同性别的人看一场战争、看一场争端,其实其立场并非一样。我们说和平,什么叫和平?对于和平可以有多种多样的研究,从不同的性别视角来看,过去理解的那种和平、对抗、争端这样一些国际关系中的概念和问题,其实也不是毫无争议的。在那个领域中,也有一种弱势和强势,有强势对弱势的统治,或者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等很多的问题。而在那种情况下,能够真正实现一种理想的国际和平关系吗?所以我们说从女性主义的这个发展来看,是非常有意思的,它影响了各个领域的发展。

用一种纯学理的方式来说,由于女性主义特别重要,它自身内部就分化出很多的不同流派。比如说马克思主义的女性主义、激进主义的女性主义、存在主义的女性主义、精神分析的女性主义,还有后现代的女性主义,甚至于有女同性恋的女性主义,等等。另外一个很激进、很极端的女性主义的流派,也有它自己特殊关注的问题和力量,在诸多的女性主义流派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谈的那个——生态女性主义。它是女性主义流派之一。

这里面我就开始讲几个非常有意思的概念。

一个就是社会性别。社会性别这件事也是在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在女性主义学理化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一个对性别研究非常重要的概念。今天,社会上在讲到女性主义,对这个问题有很多偏颇的误解的时候,很多时候恰恰是由于对女性主义,今天作为它的分析重要出发点社会性别(英文叫gender)概念的不理解有很大关联。人们往往就望文生义,一说男性、一说女性,都是指那个与户口本登记有关的、染色体决定的生理性别。女性主义当然也关注生理性别问题,但更多,其出发点是社会性别这个概念。社会性别是什么?我一会儿再说。这里我只是说,社会性别这个概念成了今天女性主义发展的一个重要出发点和分析框架,对之有恰当的了解,才能够理解女性主义在说什么。

另外一个概念是父权制。父权制是指一个系统,这个社会系统要体现和确保男性和女性之间在权利上不平等的分配,保证了男性在任何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环境里,都容易获得更多的好处。这套社会传统的观念和这种制度本身,导致形成了现实中的种种不平等。之所以引入和关注社会性别这个概念,就是为了要回答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父权制度,我们如何才能改变它?如果说女性主义跟其他的学理研究有什么差别的话,其中重要的一点,是表现在它有非常强的一个实践导向和关注现实问题的导向。女性主义学术研究的基本目标,一是发现在传统上我们有很多被忽略的东西,通过这样一种新的立场和视角去把那些被忽略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再有一个批判性的反思。

前面讲得可能有点枯燥,接下来,可以用一个实例来讲,让大家好理解一些。

举一个例子来说,性别不平等表现在什么地方?提出这个问题来,我们先问一下:大家听说过多少杰出的科学家的名字?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也许我们听说过很多。但我们回想一下,在我们听说这些名字里面,有多少是女性的科学家?而且是著名的女性科学家,因为著名的我们才会听说、才会了解。如果在一个大学里,或者在面对众多学科学的人讲这话,可能就很容易引起共鸣,而在这儿我们不太容易引起共鸣,大家印象可能不一定太深。但是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其实不仅仅在科学领域,在其他的很多领域,我们都会发现,在不同职业中性别分布比例都是很耐人寻味的。请注意,我在说科学家时,是用杰出的,或者我们也可以用著名的或成功的这样的限定。

比如,在这个社会中,做饭是一项日常工作。在家庭里,我们传统所谓社会分工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家庭主妇或者是女性在家里头操持做饭这件事,她们被认为擅长于此,天天要做的,当然也是熟练的。但是我们再仔细一看,如果把做饭也当成一个职业的话,在做饭这个职业中高端的、成了著名大厨的人里,我们会发现基本是男性。你很少能看见哪个老太太戴着大厨的帽子在饭店里,基本没有。为什么?我们再去看类似的传统分工,做衣服是女性传统的活动。好,但是到今天的发展,做到那种著名时装设计师层次的,是男性多还是女性多?是男性。我们再看,最能形成这种差异和反差的是什么。人类要延续,就要生小孩。过去传统中负责接生的是接生婆。过去传统的接生婆的地位怎么样?过去在等级分化上并没有给接生婆特别高的一个社会地位,但是后来到了今天现代化的过程里面,接生这个事在很大程度被妇产科,被现代医学所取代了,但是你们还是可以仔细看看,在妇产科这样一个专业里,能够当到什么主任医师一级的这样一些专家,男性又占了相当大的部分。

为什么?这个问题在科学界尤其突出,但人们不愿意说这个。其实人们有很多的统计,在一个大学里面,科学专业的女生比例占多少?学科学的女生比例很低,在传统中,更多的女生去学师范,学文学,学传播,学新闻,但是学科学的女生很少。其次,到了研究机构我们会发现女性也很少,拥有更高级职位的教授、研究员的女性比例更少。你们还可以算算,在更高的领域中,国家级的院士里面的性别比例,女性很少,非常少,比例差距非常大。再到国际领域,我们知道国际上有最重要的对科技成就的承认方式——诺贝尔奖。在诺贝尔奖获得者当中女性占多少?一百多年了,也就是两位数,而且也就是几十个人,剩下的男性群体为数众多,占有压倒性优势,为什么?

我们知道,在社会上,两性的性别比例大致是相当的,男人占一半,女人占一半。但在一个具体的领域里面,就做得最好、最杰出的人来说,我们数一数两性的比例,如果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不平衡,这就是一个值得关注和研究的现象了。为什么?人们就要解释。其实对于在科学里面这个现象,在不同时期人们对它的回答是不一样的。最早的时候,甚至有人说,女人为什么没有做得这么好,是因为女人笨。甚至于有人在历史上还曾经做过学术的研究来证明女人为什么笨。比如基于人体解剖,人们认为大脑的容量跟聪明程度有关。我们比猪,我们比牛,比什么?我们大脑的脑容量大,所以我们更聪明。但是男人跟女人比,女人的脑容量小。有人说这样学术研究不是客观公正的,就像开始我引用的波伏娃说的那段话,在对世界这个的表征中,这个世界也包括学术研究。在进行学术研究的时候,不是人人能做到完全公正客观的,人们也会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那么,就再找别的原因吧。为什么杰出的女性学者、名流在科学界,在其他领域这么少?于是又有人说,也许恰恰是因为我们过去对男女评价不一致,有歧视。其实女性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们还是会视而不见。所以我们今天要是把这事纠正过来,要重新去审查历史,去看有哪些本来是杰出的女性却被我们遗忘和遗漏。我们再把她们恢复进来。所以这种历史,后来有人称之为补偿性的历史。

这样的工作当然有一些收获。这样的事情大概在20世纪上半叶的时候就有人在做了,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即使这样的话,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一个科学史中杰出科学家性别比例的平衡的问题?不行。那么这个事就又出了问题。究竟怎么才能够真正更好地解释这个现象,让人信服呢?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也就是我说的对于女性主义的这种学术研究开始展开的时候,人们发现对这个问题可以有更好的解释。社会性别的概念,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引进的。社会性别是说什么呢?对于男性和女性,实际上我们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理解是认为男性和女性指生理上的差别。按照科学的说法,性别是由你的染色体来决定的,不同的性别导致你的外部性征、身体结构的不一样。在户口簿、身份证上登记的性别,就是这种意义上的男性、女性。但是,只用这样一套生理的东西来决定性别,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又太简单了。实际上在人们分析的时候发现,还有另外一套性别系统,这就是社会性别系统。

什么叫社会性别呢?我们先举两个例子来说。前一段时间,社会上非常流行一个词叫“女汉子”,大家听说过吧?“女汉子”是什么意思?“女汉子”这个词你们不觉得它有矛盾吗?一方面它说“女”,这个“女”其实指的是生理性别是女性的,而“汉子”又应该是男性啊,其实“女汉子”是指这样一种现象,就是说生理性别明明是女性的人,但她们的心理性格、行事方法、思考方式、工作类型、言行举止等,却像男性一样。像什么样的男性?像我们在社会习俗当中被认可的那种男性。在我们的习俗当中,在社会观念里面,对于男性应该是怎么样,女性应该是怎么样,其实是有一些假定,有一些默认,有一些传统的要求的。比如说,认为男人应该很粗犷,很彪悍,很坚强,很善于抽象思维,很理性;女性应该很温柔,很感性,很细腻等。基于这样一些划分,你不能设想一个汉子很温柔、很细腻,那就不是汉子了。过去,很多年前,社会上还曾经流行一个类似的词叫作“假小子”,也是说同样生理性别是女性,但是她做事的方式,却跟调皮捣蛋的男性小孩一样,可以上房揭瓦之类的。从这样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其实人们认可的还有另外一套社会性别系统。也就是任何一个人,他所讲到性别的时候,是这两套系统的一个整合。可能在两套系统内保持一种一致性,比如说她生理性别是女的,而且她的举止也符合一般人认可的社会规范,大家认为这是正常的。如果不吻合,人们就会认为出现了反常。对于男性,也会有那种被称为娘娘腔、娘炮什么的,大家认为其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不吻合,也认为是出了问题。

如果说生理性别,天然地那是由爹妈决定的、自然解决的。那社会性别呢?它是后天习得的,是后天形成的。如果后天的教育与成长环境出了一些什么问题,就会导致出现一些与生理性别的冲突。在学术的话语分析中,把这个社会性别,跟某些性别特征联系起来。比如说认为男性是理性的,认为男性是客观的,认为男主外女主内,认为男性是公共化的,男性是强调工作的,女性是强调家庭的,如此等等。这在学理上叫二分法。就是说它把一些对立的东西一半分为男性正常应该具有的,另一半分给女性,只有符合这种划分的人,在性别上才是正常的。

接下来,大家再想一想,在我们社会意识形态中,我们会将有些好的东西搁在一起,有些不好的东西搁在一起。比如,有人说你的看法一点儿也不客观的时候,意思是什么?无非是认为客观比主观好。说你不理性、太情绪化了,是认为理性比情绪化好。但是我们知道在性别划分这里,往往是把我们认为属于女性的那些特质的东西划在价值评价上向不那么好的一类,这也是我们的社会现实。这种分类的方式是造成了很多不平等的基础。在科学上,同样也有这种相似性。比如,我们说科学是理性的,科学是客观的,科学是抽象的。这些都跟那个男性的特征,被认为是男性的社会性别有关的那些特点连在一块。而女性的那些什么情感的、冲动的、主观的、抽象的倾向,都是科学比较排斥的。那么好,从那个角度来看,也就是说你要是安分地、按部就班地做一个在社会传统上被认可的标准女性,用我们今天的说法,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从你性别的界定来说已经不平等了,你怎么能做得更好呢?但是这里又提示我们,这两套东西不一定是非要重合的,不一定非要重合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生理性别是女性的人,可能在社会性别的意义上来说并不一定就很女性化,她也可能是按照男性的思维方式来行事。比如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女汉子”那样。

我们举个医学的例子吧。按照学术的研究,一些学者认为医学也是渗透着社会性别的,不管中医、西医,都是这样。就西医来说,我们知道今天面临很多争议和很多问题。西医发展到现在讲究立竿见影,讲究分析意识,把人分为各个器官,哪里有病,可以用手术的方式,去切。当然,它有它的疗效,但也带来了很多的问题。一些女性主义者也开始思考这件事。比如说,当把那样一套渗透了男性思维特征的这样一个医学方式用来保护妇女的时候,带来的是保护还是伤害?是否无论什么有问题的机体都要彻底地以外科手术最精确的切掉为主的方式来治疗?比如,女性容易患子宫肌瘤,我们是见着有了这个病,能切的就切掉子宫,还是尽可能保留对于女性来说最重要的这个器官。女性主义开始重视这个问题,提出要由医学伦理委员会来讨论。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在医院里面的医生群体,是一个等级结构非常严密的系统。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指挥权,下级只有服从,而且一层一层地,你要从低往上爬,慢慢才能升上去。过去女性没有学医的机会,逐渐地由于性别的平等化,开始有一部分女性进入了医学院。但是在这样一个男性为主导的环境里,如果你想生存下来,你想成功地往上走,你还坚持着那一套女性的思维,那种特征,你就很难得到成功。于是人们发现,在一个极端的环境下,女性要是顺利地学好、就业,当了实习医生,升上了主治医生,就需要比男性在思维方式上更加男性化,她才能获得认可,获得成功。结果,那些经过标准训练的女医生,切起子宫来比男性医生还要果断。

所以这里面,恰恰还提示我们,不要把天然的性别当作唯一最重要的全部,而我们在社会上遇到的很多问题,包括平等的、不平等的问题,其实除了天然性别的因素,往往跟社会性别的建构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联。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看出女性跟科学不匹配是很显然的。在过去传统的意义上,如果说认为女性做科学不够成功,老是觉得女性有问题、没有逻辑、太笨、脑子不够用或者其他什么,或者找一些外部的原因,比如说分工什么的。现在调过来了,不说科学是优势的、完全正确的,是你女性有问题做不好,而是反过来讲,如果我们认为女性这样也是正常的话,我们的科学自身会不会也有它的毛病呢?为什么一定要强调那种所谓被认可的客观、理性、抽象,才是最好的呢?按照这种思路,我们眼界就宽了,也能够理解在现实当中,在学术界有这么一种性别的不对等,这是一种说法。但是这还是一般性的分析。

有人开始把这套东西用在历史里面来看今天的科学。这就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可以解释一些我们原来提出的问题。今天对社会发展影响最大的是所谓西方科学。西方科学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是16—17世纪在欧洲最先出现的。今天影响我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学校里教授的、学生们所学的科学,主要是来自西方科学传统的知识。而人们一般认为,西方科学在16—17世纪出现了一场科学革命。从历史上讲,关于这场科学革命以及它所带来的西方近代科学,人们过去一致地只认为它是好的、进步的。但是用新的视角来看,比如如果用性别视角来看,这场科学革命又是怎样的呢?人们发现也可以有别的不同的理解,有一些问题可以讨论。

比如说,西方科学在诞生的时候,一个重要的理论要点是什么,是机械论看待自然的方式,也即机械论的自然观。也就是说,那会儿的科学家,包括牛顿这样的人,认为自然界就像一个钟表一样,可以拆分零件,一部分一部分地研究出来,整个钟表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说,人们认为它是一个无生命力的,像钟表一样的东西。但是,另外也还有别的流派的说法。在西方历史上,也有曾人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有生命力的、有活力的世界。其实在今天,又过了这么久,我们再来看生态的时候,也出现了另一些类似的观点,比如盖娅假说,认为整个自然生态环境就像有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一样,认为自然有它的生命特征。当然,后来随着科学革命的出现和胜利,机械论的自然观占了上风。

我们知道科学史上有一个名人,一个著名的哲学家,叫培根,他当时很有影响力,后来人们发现他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但被人们忽略了。他说,我们研究自然界是怎么研究呢?就像婚姻一样,是一种征服,是把自然界放在家中后院里面去严刑拷打,逼它说出真相。我们还知道,在当时的科学革命中,英国的皇家学会是一个起带头作用的权威机构,牛顿就是这个学会的成员,还当过会长。那里的负责人当时就说,我们皇家学会要倡导的,是一种以男性的哲学作为基础的科学。这就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即这套科学系统可能不是唯一的,而且可能有它的问题。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位科学家叫芭芭拉·麦克林托克(Barbara McClintock),是一位美国遗传学家。她在很早的时候,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研究遗传学,当时有很多重要的发现,也很有影响,但是又不是很有影响。说她很有影响,是指她的发现很超前;说她又不是很有影响,是因为她的工作对象和研究方法跟当时主流的遗传学的发展有很大的差别。当时人们已经发现了DNA,大家都在关注分子生物学那种在实验室里面的分子研究,而她的研究却做得非常传统,就用玉米做遗传材料,整天泡在玉米地里研究。但是又过了好多年,到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人们发现一些更高精尖的前沿研究的结果,跟她的结果有某种共同的属性,到80年代她也获得了诺贝尔奖,当然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来得非常迟的认可。在这之前,她其实是被冷落的,大家对她的研究方法不理解。有人在她获诺贝尔奖之前就开始关注这个人。这就是美国的一个女性主义的研究者、科学史家,叫伊夫琳·凯勒(Evelyn Keller),她为麦克林托克写了一本传记。这本传记也有中译本,书名叫《情有独钟》。

这本传记中讲了什么呢?其一,认为麦克林托克是一个成功的人士;其二,长期不被认可的主要原因,恰恰在于她在研究当中没有遵循那套标准化、被普遍认可的、最前沿的、(在社会性别意义上)男性化的方法和观念,而且更多依赖于女性的、直觉的、一种情感式的、体验式的,甚至于有些人以不太科学的方式来进行研究。因为这些因素,她没有被学术同行充分承认;但同样因为这些因素,她做出了很重要的研究成果,后来获得了诺贝尔奖。

这个案例提示我们,除了历史上的事例之外,当代的科学研究,在看待世界的方式上,在我们的立场上,也可以有一种性别的差异。除了男性的视角,可能还有另外的替代。这本传记后来成了女性主义对于科学和性别的学术研究的一个经典。但可惜这样的案例研究还是太少。

好,前面大概用了一半的时间,实际上都在讲背景,还没有讲今天我们的主题,但这些背景是更好的理解所需要的一些基本概念,像什么是女性主义,什么是性别研究,什么是社会性别,以及这些概念跟科学,跟各种立场、世界观等的关系。如果对这些内容不理解,上来就讲生态女性,理解起来就会有困难。

现在,我们就进入跟生态女性主义有关的话题,也就是说从性别的角度来看自然和环境。

其实这里又涉及一些长期的探索和一些发现。首先,是提出性别和自然有关。这种关联在我们的语言里很早就有体现,在中文里不鲜明,但在一些外文里面,有一些语种像俄语、德语中,一个名词分成不同的性,分成中性、阳性和阴性。而自然,则是一个阴性的名词。这是一方面。我们经常说大地母亲,没有说大地父亲这样一种传统,为什么?这也是性别和自然在人们意识中的一种关联。在涉及环境和性别关系的早期生态女性主义研究中,首先关注的就是性别和自然的关系。人们实际上在看自然的时候,也是在用一种象征的方式、隐喻的方式去看待自然。当我们说,大地、地球是一个母亲的话,那么她除了作为养育者,连带地,还意味着我们对这个母亲能够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其中有很多伦理信息,比如,我们不能随便伤害她。她是一个活生生的、需要我们尊重的对象。这样的观念,在今天看来好像有些不那么科学,但在那些不科学的东西背后,有没有合理的成分呢?我们可以设想,在这样的隐喻式的理解中,对于一个母亲,我们要是在她身上去挖矿,去开采,去掠夺,这合适吗?在伦理的意义上,当然不可以。

我们看看这样一幅画,这是由一位叫居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的法国画家画的作品《泉》。后来有人评价他的这幅画,作为女性主义艺术评论对这个画的分析,我们看是怎么写的:“主体——在泉边的一位裸女,以及主题——作为生命之起源的妇女,都是传统的,但库尔贝对妇女与自然的合并则是少见的机智。一位肥胖的妇女坐在水流边。一只手握着枝条,看上去几乎与枝条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树的一部分;从半边臀部往上,她的轮廓为阴影所吞噬,从而使自然同化了她的肉体,实际上她与自然就是一体的。她低垂的左腿和右脚浸入水中,从而她和水也是一体的;如此等等,因为库尔贝在她的带起涟漪的大腿和潺潺流水之间创造了一种等效的感观愉悦。”妇女和自然确实彼此相映,因为女性身体的材料就是物质世界。也就是说在库尔贝的画里面,表现了妇女与自然的根深蒂固的关系。在这个等式里,人们传统所说的那种二分法,分配给妇女扮演身体的角色,分配给男人扮演心灵的角色,而身体、心灵和文化有关。

我们看到,像这样一些看法,在早期人们关于自然、关于性别和自然的这种关系的理解中,是极为常见的。但是后来出现一个变化,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不再把自然界看作像母亲一样被尊重的女性形象。自然界被看成没有生命的,而社会性别所代表的女性则象征着一个混乱的、一个需要被控制的、一个狂暴的自然界。我们知道中世纪曾经有一个重要事件,即欧洲曾经大批屠杀女巫,很多世界史著作都非常关注这个事件,怎么解释的都有。但是今天,到了女性主义研究出现的时候,就给出一个新的解释:因为这个时候女性被看成一个狂暴、无秩序的象征,需要被镇压、被管理,当然人们对待自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很多历史的梳理是早期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关注点,但是后来,我们知道女性主义也关注现实的问题,参与生态运动。比如说当代环境运动最早的一个转折点,就是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这本书。在20世纪60年代这本书被称为环保圣经,从这儿开始,人们开始了对于工业化、科学化、现代化的这种发展模式,对于自然界的这样一种生态的破坏有了警醒。而最终这个立场的形成,又是从女性这里开始的。在此之后,女性对于像核污染、杀虫剂、除草剂、沙漠化等各个方面的环保议题,参与的就非常多了。

再往后的学术研究里,在各种各样对女性和生态问题的研究中,就出现了一种新的看法,认为女性的解放、妇女的平等,和对于环境问题的解决,这两者之间是不可分割的,是一个问题不可分割的两方面。过去,我们一般人认为环境问题有问题了,要解决环境问题,男女不平等,就要解决性别不平等的问题。但实际上这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对此,在生态女性主义这个流派出现之前,人们没有很好地理解这一点。也就是说,这里出现了一种从女性生态学到女性主义生态学的研究的转变,即从一个天然性别的女性科学家对生态问题的研究关注,到站在一种理想的女性主义的立场去看待生态的重要性的转变。

这种学说认为,女性和自然的特殊关系,主要不是在生物和心理方面,而是在社会和文化方面,它们都是父权制系统要征服的对象。我们前面讲基本概念时,提到社会中的父权制。父权制作为一种社会系统、一种文化,自上而下对一切问题都有一种控制,控制着对于整个世界的表征和理解。这种控制既导致了性别的不平等,也导致了对于环境的压迫。

也就是说,不可能期望单独的只解决妇女问题,而不解决生态环境问题,也不可能单独只解决生态环境问题,而忽略妇女问题,这恰恰是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基本要点。有的学者说,生态女性主义是一种价值系统,是一种社会运动和实践,提供了用于解释男性中心主义与环境结构之间关系的政治分析方法,是一种觉醒,让人们开始认识到对自然的滥用,和在西方文化中男人对妇女和土著文化的压迫关系密切,这也是最简单的说法。

在生态女权主义早期研究之后,后来有一位叫卡伦·沃伦(Karen Warren)的女性主义学者做了更加深入的研究。她提出的一套理论非常典型,代表了生态女性主义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她讲的是什么呢?她说,我们有一套思维框架,有一套思维逻辑。在我们看不同事物的时候,实际上有一种相同的逻辑在里面。第一个特点,叫作价值等级思维,也就是说我们习惯于认为事物价值是不一样的,而在价值结构中更高的那个东西、更上层的那个东西,比下层的要更值得我们重视。第二,是有一个二元对立,就是将事物分成排斥、对立的双方。前面我们说,主观的对客观的、理性的对情感的,就是这种二元对立。而且在二元的东西中,一个方面比另一个方面要好。例如,客观的要比主观的好,理性的比情感的要好等。这是价值二元思维的第二个特征。第三,是我们思维里面还有一个惯性的特点,即有一种统治逻辑存在。也就是说,如果有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中,如果A的价值比B高,那么A这个价值高的东西支配这个价值低的B就是合法的、正当的、合理的。这是从我们看待世界、思考问题、采取决策的一种最基本的方式上谈的,认为有这么一些特殊的共性。

对于生态女性主义关注的两个具体问题,我们以这样的思维逻辑来看就显得非常自然。比如说性别,在传统的社会性别里面,认为女性和自然、女性和身体是二分法中的一类,而男性被认为是心智、理智的人的另一类。在传统中,人们认为,自然的、身体的那些东西,跟人的和心智的、心灵的东西价值来比,哪个价值更高呢?当然是认为心智的都是要高于肉体的,过去我们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们看在这个等式里面,女性代表的是肉体、身体的那种,而这个东西的价值是低的,女性比男性在价值分类的层次上要低等。按照统治逻辑,价值低的那一方受到价值高的那一方统治,就是合理合法的、正常的,因而男人支配女性是正当的。

实际上这是对性别不平等的一个深层的思维框架的逻辑的整理。这是讲性别,讲妇女。那么,在自然界的问题上,在生态环境问题上,又是怎样的呢?我们会发现同样的思维逻辑和思维框架被运用。人是什么,人有什么能力?人具有能有意识地改变生活的各方面的能力,而植物不行,自然界其他低等的生物也不行,于在这里面就二元地划分开来了。同时,认为有这种能力、有主动性的东西,它的价值在道德上就更优越,这样人类在价值上显然要高于植物、动物这样一些自然界的自然物,高于我们周围的环境。同样,在这个基础上,再应用那个统治逻辑,就得出结论:人支配自然界、利用自然界、开发自然界、剥夺自然界、压迫自然界、榨取自然界,在这个统治逻辑的意义上就是合理合法的。

由此可以看出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说在生态女性主义里面,认为如果我们不从根本上解决思维框架中存在的问题,那么你无论对于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还是对性别平等问题的解决,都不可能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我们要真正改变的,实际上是更深层的思维框架,而具体的那些生态问题,都是表层的表现。生态女性主义对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讲得很深入。

好,在这样一个论证中,我们要解决问题,就需要使思维框架有所改变才可以。这是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些核心的假设,它认为对妇女的压迫和对自然的压迫是有联系的。在这个不可分割的联系当中,理解这些联系的本质,对于理解妇女和自然所遭受的压迫是十分必要的,理解这些,我们才知道压迫的根源在哪里。而实际上,女性主义的理论在这个框架下,肯定是包括一种生态学的视角,而生态问题的解决也必须要包含女性主义视角,这是生态女性主义学说的一个特殊性,这是最核心的观点。

在西方,整个女性主义的发展非常有意思,它先是从西方国家发展起来的,后来又经历了一些转折。后来人们不断对自己领域的发展进行反思,会发现早期那些好像代表妇女的说法也有问题。你能代表全部妇女吗?你只是代表那些最初提出的这些学说的学者的立场,不过是代表白种人,不过是代表中产阶级妇女,那么那些有色人种、那些亚非拉人、那些非主流的、那些贫困的妇女、那些流浪者、那些女性性工作者,这样一些人群,她们作为一个性别的某种代表,一个群体,你们同样重视她们的权利,使她们得到平等了吗?没有。所以后来女性主义开始把这个视角进行调整,从只关注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白人的这种立场的女性代表,扩展到对于各个范围的、更广泛的边缘群体的利益的关注。

生态女性主义也有类似的一个变化,也就是说逐渐从对发达国家的问题关注,转向关注第三世界的问题。也就是说出现了后来我们所称的第三世界的生态女性。第三世界,比如说像印度、中国这些不发达国家面临的问题,虽然整体上说,在思维框架的意义上,也许是跟发达国家一样在性别和环境上都有问题,但是在问题产生的环境、直接具体的威胁等方面面临的紧迫性的差异性,第三世界也有自己特殊性。生态女性主义这个关注点放到第三世界的发展,我们说这是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有积极意义的拓展。我们借鉴思考第三世界的生态女性主义学说,当然也是非常有意义的。这方面也有很多的例子,我先举一两个例子来说明。

比如说像印度。曾有印度的女性主义学者进行了很早期、很系统的研究。其实在印度,男女平等是一个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大问题。包括传统中女性被殉葬,在不同阶级之间、种姓之间等,也存在各种群体间的不平等,性别也是这样。但是在印度一些妇女也带起头来,像西方国家一样,参与到对于环境问题的保护中。比如说非常有名的印度的抱树运动,就是她们为了避免森林被砍伐,把自己跟树绑在一块,然后以身护树的群众运动,这都是非常有特色和代表性的。

我这里着重要要说的一个代表,是一位叫范达娜·席瓦(Vandana Shiva)的学者。席瓦是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的一个重要代表,她一方面参与了大量的实践,另一方面也有大量的理论著述。其诸多的书里面,有一本书有中译本,书名叫作《失窃的收成》。讲的什么呢?讲印度的农业发展,是如何在国际上更大范围的跨国公司的这种垄断中蒙受损失的严重问题。这本书的中译本出版的时候,出版社曾经请我给这本书写过一个很长的导读。因为我以前也曾经带过学生做过对席瓦的人物研究,我觉得这个学者书里面的很多说法是非常有意义的。在这里我们会发现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什么呢?我们一直说生态女性主义以及一般的女性主义,她的关注是非常实践导向的。在第三世界,当然更加关注第三世界的实践。实际上在生态女性主义中,她们关注生态问题,关注性别问题,还关注跟这些问题相关的发展和周边的环境问题,关注我们应用的手段、我们各种的技术等。

我们现代化的科学和技术以及发展这样的一些问题,对于我们的性别平等和环境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我们有时候没有想明白,经常只有一些模糊的认识。比如,甚至在过去传统的生态女性主义所关注的内容中,就涉及很多对于和性别,和人类的繁衍有关的技术的发展,比如说生育技术,包括人工授精、代孕、生育控制等。医学进入现代化以后,它对于性别平等的含义是什么?按照她们的分析,其实当你基础的框架没有解决时,经常表面上带来一些好处,似乎保护了一些人,但实际上在深层里,还是在性别不平等的基础上有对女性的伤害。这就像有人研究技术时发现,过去家里面家庭分工中洗衣服是妇女的事,男人不洗衣服,妇女包办,这个事就不平等。后来我们用现代化、用科学技术来解决,发明洗衣机了,洗衣机可以解放妇女了。真是这样吗?洗衣机曾有过一个牌子,叫“爱妻号”,为什么?洗衣机的出现真正解决了男女性别在家庭洗衣服这件事的分工上的差别了吗?很多研究证实了,并没有根本地解决问题,这些机器仍然被定位为由谁来操作、由谁来使用。从劳动占用的时间等各方面来说,并没有真正解决不平等的问题。类似很多其他技术也是一样。

在这本书里面也是一样,她还讲了更多的东西,更大胆,虽然好像不是直接跟性别有关,但实际上是站在我们刚才说的深层次的生态女性主义的立场去看发展。像现代化中的种子问题、现代技术在农业的应用问题,她举了很多例子来讲印度的农业。她发现,其实随着现代化的发展,恰恰是体现了那些以追求利益为主旨的、国际化的、资本主义的超级跨国公司的价值,在为了其自身的盈利,在影响着、破坏着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实际发展。举一个例子,印度传统农业里面生产的食用油问题。其实这里面也有很多的文化、很多的社会问题。在印度,传统社会有各种不同的小作坊、各种各样传统特色的产品,过去大家都吃这些产品。后来跨国公司进来了,就提出来这个事不对,要改变,就提出各种说法,比如一种说法是利用某些事件,说传统的食用油有毒、不卫生,于是就怎样呢?就取缔了这种小的榨油作坊,统一用现代化油脂的生产方式,用原料进口,然后生产他们所谓高端的好油。旧的小农经济作坊没有了。但是新的食用油的生产依赖于他们的技术、他们的工程、他们的企业,于是这个油的价格也上去了,最终的结果是很多人,原来还吃得起油的人,现在反而买不起油、吃不起油了,原来还以此谋生的人,现在没有这个职业了。

类似这种分析,实际上是对于现代化的一种反思和批判。也是这本书核心讲的问题,即这个框架是讲发展和现代化。也就是要质疑:发展是什么?什么样的发展才是好的发展?这样的生态女性主义,对于我们今天整个世界上流行的资本主义式的发展模式提出了非常强烈的批判,认为这样一种只注重物质的、经济的、数量的、现代化技术的,以这种资本主义盈利模式为主旨的发展模式是有问题的。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对自然环境有压榨、对自然掠夺性开拓的问题等,而这些做法都是违反生态女性主义的基本立场的。这种发展模式本身就是一种灾难,不是说不可以发展,但难道只有这一种发展方式吗?

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转向针对第三世界国家今天面临的发展最核心的问题,给出了一些激进但是非常有启发意义的反思和批判,这就很有意思。这位席瓦和中国很友好,也关心中国的问题。最近几年,她甚至直接两次来中国参加研讨转基因食品的学术会议。我们讲风险,讲安全,讲生态,其实从生态女性主义这个立场来看,对这个问题也可以有另外一些分析。因为它本质上涉及的还是发展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从一个简单的、直观的、表面的性别平等和劳动分工的问题,进入一个生态环境恶化的问题,从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到这个背后我们的思维模式,我们发现生态女性主义的立场分析就越来越深入,甚至于直指我们今天发展面临的最核心的问题。席瓦的观点是什么呢?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妇女过去确实是牺牲品,但也并非只是牺牲品,这些妇女也是在积极地和自然相联系,而且她们在创造和保存生命的斗争中,也是与自然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她们是能动者,也是参与者。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前提是被压迫,所以才积极反抗。她们的激进的分析反思,都认为父权制导致了对自然界的贬低和否定,进而引起了生态危机。积极地寻求妇女解放,女性主义者必须认识到,现代文明的进步过程对于自然界的退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就是说,科学技术以这个为依据推进了人类对于自然界的掠夺,与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于女性的这样一种掠夺压迫之间,是有着密切联系的,有着共同的根源。我们看看发展的问题。我们过去常说发展是硬道理,这个话可以说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我们如何界定发展,什么才是发展,什么才是理想的发展,这件事上我们并没有思考得很好。我们往往是默认了某些有问题的发展,恰恰是那些以资源消耗为代价的,那种追求奢侈而超过我们基本需求的,那种符合市场经济的盈利模式的,那些最终也带来了我们资源和环境问题甚至带来了很多在社会资源分配利用上不平等等后果的发展,被我们认为才是发展。实际上,文化的发展、文化多样化的发展,我们不是不搞,而是我们并没有予以同样的重视。

比如说,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问题。这意味着对那些维持文化多元性的东西要保护,这也是一种发展,也意味着它跟我们今天主流的发展模式是不一致的。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做呢?要有深刻的反思。我们在环境问题、生态问题上还有很多激进的、很有启发性的生态哲学学说。比如说深层生态学,比如说动物保护。按照这样一种逻辑,把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的平等的性别问题,扩展到其他肤色,其他非主流的弱势群体,和把这个性别范围从人类扩展到非人类,其实在深层的意义上跟不同的生态哲学观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当以人类作为中心的目标来衡量一切的时候,我们对于非人类的自然,动物、植物的这样一种压迫、一种掠夺、一种破坏,实际上最终一方面导致了人类的一些现实问题,另一方面在伦理道德上是对自然的不尊重。生态女性主义恰恰是从特定的角度触及这个问题。

我们今天讲发展的时候,经常提及全球化。大家注意到没有,其实全球化这个词,在今日传媒的大量传播中,都被当成一个好词。在全球化中,有麦当劳,有必胜客,有高楼大厦,有这些现代化的商场,最后的结果呢?宁波、上海、北京和纽约的差别何在?最有文化特征的、最有地方特征的东西还剩下多少?也就是说,对于全球化这件事,我们是否有足够反思?按照生态女性主义的看法,全球化其实不过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扩张自己势力的新殖民化过程中的新一轮的圈地运动而已,而且是用资本去制定游戏规则,在地球上过度利用一切可用的资源。那么,这会给自然带来一个怎样的结果呢?世界范围内的生态、经济、女性、儿童和弱势群体等所面临的问题的解决,不能仅仅依赖那些统治精英,而且也要依赖这种草根的、为生存而斗争的基层的普通人,这又是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以及生态女性主义发展的另外一个立场、一种看法。

我们总结一下。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注重第三世界的妇女和生态问题,关注基层普通劳动者、下层人民的利益,尤其是下层妇女的利益。第三世界人民,尤其是妇女,常常是看不见的底层,人微言轻,对她们面临的困境我们经常会视而不见。其实她们面临的困境,跟第一世界发达国家的女性可能是有所不同的。在中国国内,我们的大城市,我们的现代化城市跟西部发展中的、边缘的乡村也有一个层次的差别。按照这样的立场去看,也许我们今天在宁波、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遇到的第三世界的全球化发展,在大城市遇到性别的、资源的平等问题,跟在西部不发达地区那些乡村、偏僻地区的女童、女工面临的问题可能又有所不同,但对于所有这样一些我们以往会忽视的人的利益,却同样需要关注。理论和实践的结合、基层力量的重要性、第三世界的传统知识与经验的价值和意义,这些体现了一种更为积极和彻底的革命精神。生态女性主义对于全球存在的几乎所有重要的经济、社会、意识形态都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和分析,尤其是关于科学技术的影响和文化殖民性质,对于全球化对第三世界妇女和生态带来的负面影响,有着激烈的批评。初次接触到这样的学说,能否彻底接受是一回事儿,但是这个学说所带来的那种启发性的观念,那种影响,却绝对是不可忽视的。

我们国家,在理论上还基本是在学习阶段,我们还很少有自己独特的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和贡献,但是我们也有正在尝试的探索。我们跟国外,哪怕其他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在这个领域的学术经验仍然是有差异的,但是我们也有一些已经开始的实践。不过大家要注意,也有来自某些官方的、主流的、在形式上注重性别和环境关联的一些活动、一些表彰、一些评奖、一些项目规章,它们真的是站在女性主义的立场,站在生态女性主义的立场,站在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的立场来做的吗?这些活动中的许多,分明连社会性别的概念都没有。所以并不是说所有的东西一旦涉及女性,涉及环境,好像就都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我们还有多少问题没解决?女童失学的问题、溺杀女婴的问题,甚至以性别选择出生的问题,都会给将来的社会发展带来不平衡、不稳定的涉及性别比例失调的问题,如此等等。

我们现在再来看,我们整体来说对于女性主义是有误解的。涉及哪怕一般的女性主义时,我们对于性别问题仍有很多误解。有时谈这个问题甚至会导致很多女性的反感,她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为什么?恰恰是因为人们在社会上把女性主义者的形象塑造成一个非常狰狞的、非常暴力的、非常激进的、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样子。这是一种误导、一种误解。其次,我们在理论、研究和实践之间还是有相当大的脱节,本土化的问题更是一个大问题。国际机构对这方面有很多的关注,但是如何与地方性的文化、社会关系形成一种结合和互动,这些方面还有很多问题是值得探讨的。

就我们目前整体的发展来看,生态问题确实日益凸显其严重性。随着环境保护运动的发展,全世界的妇女参加了环境保护运动。在女权主义运动和生态女性主义的这种实践中,诞生了生态女性主义学术思想。第三世界生态女性主义让我们在面临特殊的、突出的、不断恶化中的,每人都能感受到的环境问题时,能够选择各种可能的视角、立场、措施,去观察和思考,也是一种非常积极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我们在三八妇女节前后谈论这件事,也有它的特殊意义。当然我觉得,也许当我们在讨论一个学理性的性别平等问题成为一种常态,而不需要在特定的像妇女节的时候才去想起来要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们的环境和我们的性别这两个生态女性主义关注的主题,才会在未来有一个更好的发展。

谢谢!

天一讲堂:我们都知道,科学一般都是对自然界的一个客观认识,怎么会想到跟性别有关?

刘兵:刚才在介绍我的时候,提到我是做科学史研究的,其实我的研究范围还包括了以科学为对象的哲学、社会学、文化等。那么在这些研究里面,就会发现与我们分析性别问题时很类似的一些情况。一般人通常会假定,或者在传统中认为,科学的认识是一种非常客观的、接近于真理的东西。但是认真地说,这种看法在某种意义上也不一定全对。比如从科学史来看,在历史上,100年前、200年前那会儿也有科学,那时科学的认识,大家普遍也认为都是对的,是客观的。200年以后,到今天,我们就可能会发现那些认识有问题。那么,我们今天也会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在今天科学研究的很多成果,我们认为是对的,可是再过200年,人们又会怎么看待我们今天的研究呢?人们在讲客观的时候,经常是指一个终级的东西、一个不变的东西,实际上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一直是在变的。刚才我们讲《寂静的春天》,讲环境保护运动,那本书所讲的核心问题是杀虫剂,是滴滴涕(DDT),那是当时最新的科学成果和技术成果。当时为了解决卫生问题,解决病虫害问题,为了解决农业问题,认为使用滴滴涕很正确。但是在使用过程中发现有副作用了,人们没有意识到它对环境,对于其他鸟类有致命的影响,所以对此看法的纠正就带来了后来的环保运动。如果过分强调客观,实际上经常会掩盖问题背后的复杂性。科学家是有性别的,科学家的意识形态也是有性别的。科学的发展、科学的结论、科学的很多应用,实际上与很多外部社会、文化的各方面的因素是不可分离的。在这当中,性别就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在这个意义上,人们会发现性别和科学是有关联的。如何关联,刚才讲座当中也提到一些看法和可能性,当然除了我们提到的,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原因,还会发现这里面有更多更复杂的事例。这恰恰提示我们,科学不是在真空中发生和发展的,是在现实的社会背景下发展的,在这个时候,各种因素都会影响到我们对科学的理解和对科学的研究。

天一讲堂:生态女性主义的活动,对生态环境的保护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又在哪些方面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我国有没有这种组织呢?

刘兵:是这样的,因为我们今天讲的话题其实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比较前沿的话题。在国内,我们很多妇女组织,甚至从理论上,全国妇联这个最大的妇女组织,也为性别平等做了很多贡献,但是与此同时,也有很多环境方面的非政府组织在做这个事。但是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其实我刚才讲的内容,放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会显得非常激进。说激进在于,它跟我们长时间以来的那种认识和想法不太一致,但是这种不一致性,又恰恰是这样一种理论思考的特殊价值所在。重要的是,当我们面临一个问题,要努力要改变它,但是始终改不好的时候,有几种可能。一种是我们改变的力度还不够,另一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思想模式、方法本身也不完善。也许就目前所见,在印度等这样的国家,生态女性主义可能确实曾经在一些政策的制定和一些对于发展的影响方面有一定作用。但是,在我们这里,非常遗憾,还真的很少有特别明显的影响。如果我们有意识地关注性别和环境问题,积极地对待这件事情,在未来,我相信也许我们会有一个更好的前景。

天一讲堂:我们国家是一个比较早提出男女平等并赋予女性选举权的国家。是不是中国在某些方面还是走在世界的前列?

刘兵:这么说吧,在国际上一些学者也有这种说法,在中国也有,我觉得既是又不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比如在立法上,在理论性的提法上,包括什么半边天,包括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等。但是这个事在理论上的说法和在实践中是做法,有时候并不完全一致。举一个类比,我们今天讲性别、环境。我们国家涉及环境问题的法律,在国际上来说也算是非常完备的,但是我们的现实环境怎么样?我们对于法律执行得怎么样?你有一个好的理念、好的口号,但这些东西未必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和执行。虽然我们有男女平等的理念,但现实中呢?现实并不理想。我有一个朋友、一个同事,也是我们单位的,是一个女性。她学术做得很好,出国留学回来的,但是由于她现在还没有当上教授,不幸又是一个女性,所以尽管还是想好好工作,但按照现在的规定,她55岁就必须退休,如果她是一个男性,那就可以工作到60岁。为什么?又比如说我的学生,到某某单位求职,人家就明确说我们不要女性。也就是说,在这里,既有好的方面,也有很多问题,而且今天也许我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关注更具有现实意义。

天一讲堂:西方女性的权利觉醒之路,对我们有一些国家在哪些方面有启示,或者说我们中国该如何走性别公正之路呢?

刘兵:这个问题就比较抽象了。我觉得其实从任何历史的发展来看,都很难说有一个唯一的、绝对理想化的模式,可能都处于摸索的过程。西方国家有他们的发展,我们有我们的发展。可能在不同的情况下、不同的环境下,发展的方式也会有一些差异,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至少有一点,在这方面要有所变化,就要有对需要改变的必要性的认同。借鉴其他发达国家的经验和背景,我觉得是可以的。但是有一点,比如性别的问题,其实是无处不在的,有时候我们甚至在一个积极、正面的出发点来讲这件事时,也会不自觉地因为我们的思维惯性、我们的传统认识而陷入很多误区。这才是问题。

天一讲堂: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活跃在世界政治的舞台上,像撒切尔夫人、默克尔还有希拉里,包括在中国有“铁娘子”之称的吴仪等。想问刘教授你对于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女性是怎么看的,西方的女性政治家跟我们中国的女性政治家所处的环境有什么不同?

刘兵:应该是一两年前的时候,好像也是在两会期间,凤凰网对我有一个采访,专门写过一篇东西,就是讲女性政治家这件事。我觉得有如下几点。第一,女性政治家出现,以及所占比例的增加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作为政治家,作为管理者,都有其所代表的群体。不管是人大代表,还是政府官员,对于在人数上与男性差不多的女性来说,如果没有更多在性别上直接相关的女性代表、代言人,而只是依靠其他人去替你来说话,结果显然是不一样的,所以女性政治家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是有好处的。第二,我前面也提到过,天然性别为女性的人并不一定就是代表着一种良好的、先进的女性主义立场,其实这是两回事儿。所以这些政治家也应该有一个意识的转变,不仅作为一个女人,而且作为一个有性别意识、有良好观念的从政者,这样才能更好地代表女性来履行她们的职责。第三,其实我们的传统文化,包括现代官场文化,对于性别影响上的变化并不是非常有利的。我们的传统文化如果要有一个理想改变的话,我觉得还有很艰巨、很漫长的路要走。

天一讲堂:因为今天是有关女性话题的讲座,所以有听众想了解您欣赏什么样的女性形象?

刘兵:这个问题很具有挑战性。首先,问题不太明确。是指一个抽象的、整体的女性形象,还是一个具象的、个体的女性形象呢?在传统中,人们认为女性什么样比较可爱?例如,有智慧的女性、聪明的女性,原则上来说会比傻乎乎的女性更可爱。但这个观点也不一定人人都赞成,也有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个人,会更欣赏具有平等意识,而且有智慧的、非常善良的女性。这里所说的善良,是指不伤害他人,并非那种逆来顺受的懦弱,我觉得这样的女性或许比较可爱。

天一讲堂:能否给我们推荐一些有关女性主义与科学的经典作品?

刘兵:这要看不同类别读者的不同兴趣。我觉得,对于一般公众,我可以建议的就是我刚才里面提到的麦克林托克的那本传记,传记的内很丰富,而且读到什么程度问题都不大。另外,关于更学理性的,我曾经跟我的学生一起编过一本《性别与科学读本》,也可以去看,但那个东西更为专业一些,对于公众来说不一定特别直观。此外,就我们今天所讲的意义而言,在环境保护上,比如说蕾切尔·卡逊写的《寂静的春天》,在发展问题上,包括席瓦的《失窃的收成》,都是可以考虑阅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