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这题目有远祖,是别姬的项羽所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有次远祖,是舍身同泰寺的萧衍所说:“卿衣锦还乡,朕无西顾之忧矣。”可是承嗣不能照抄,因为我既未富又未贵,只是思故土的心意一点通,所以用了换字之法,说是衣“褐”还乡。这说的还乡还同于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简而明地说,是到风烛之年,才更有故土难离之感。关于这种情怀,不久前我写了两篇小文,一篇是《吃家乡饭》,说一日三餐,总是想吃幼年在家乡吃的那些;一篇是《狐死首丘》,说大有结庐在乡土之意,而多方牵扯,事实难于做到。这次写,像是没有什么新意好说,但既然要坦白老年的心境,略去则不合为文的体例,所以不避旧话重提之嫌,再唠叨一次。
说起家乡,一言难尽。这言,有离乡之人共同的,用情意最深重的话说,是叶落要归根。有我独有的,是这根竟有了变动。如何变?为了偷懒,抄《狐死首丘》那篇写的:
说就不得不从头。为不知者道,先要说家乡。这也不简单,因为应该是一个(指出生地),而现在是两个。我出生地,就出生时说,是京东香河县的南端,北距运河支流青龙湾十里,西北距香河县城五十里。这出生地的家乡受了两次严重打击。一次是解放之后,政治区划变动,青龙湾以南划归武清县。另一次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家乡的老屋全部倒塌,家中早已无人,砖瓦木料充公,地基改为通道。我只好放弃这个出生地的家乡,原因之一是无房可住,关系较小;之二关系大,是改说为武清县人,心情难以接受。但无家可归也不好过。恰好这时候与香河县城的一些人士有了交往,他们有救困扶穷的雅量,说欢迎我把县城看作家乡,并且叮嘱,何时填写籍贯,要写香河县。我不胜感激涕零之至,并每有机会填写籍贯,必大书香河县,以表示至死不渝的忠心。
两个,关系不同,情况不同,因而唤起的感触也不尽同,总的说是,前者失多得少,后者失少得多。以下分说常常浮现于记忆中的得和失。
前一个,入世后的最初十几年是在那里过的,可怀念的当然不会少。就是现在脚踏实地,或只是在想象中,也还会碰到不少熟识的形貌,大到街巷的格局,小到亲串的名号。可是遗憾的是,必伴来强烈的禾黍之思。举家内和家外各两种为例。说起家,最值得伤痛的是这个家已经化为空无,于是幼年生活的许多欢娱,如年时的提灯放炮,冬夜的围坐吃炒花生,以至外出晚归之受到狗的欢迎,等等,都成为更加镜花水月。村西端的场地兼菜园没有了,想到当年,秋风过后的清晨,到枣树下拾落枣的情形,也不免于怅惘。村外,东北行约二里的药王庙,是小学所在地,当年曾在后殿观音大士旁过夜,现在是小学仍在,不要说坐莲花的观音大士,是连殿也没有了。由药王庙东南行到镇中心,路南有关帝庙,年底卖年画的地方,风景的,故事的,都曾使我儿时的心灵飞向另一充满奇妙的世界,现在也是都没有了。不幸是记忆以及伴随的怀念之情并不因现实之变而变,于是这个家乡,如果容许我评价,就具有两重性,是既可亲近又不可亲近。
不得已,我也只好接受韩非子的理论,“时移则世异,世异则备变”,忍痛扔开前一个,只取后一个。这后一个,如上面所说,只是情谊的接纳,并没有定居,如何成为家,至少是看作家?曰,因为有热情的东道主,也就有了安适的食宿之地。”任人皆知,在异地有食宿之地,要靠人事的因缘。这因缘,牵涉面广,琐碎,幸而不说也关系不大,决定循前一个家乡之例,多说自己的感受。显然也只能说一点点印象最深的。由近及远,先说家门之内,是一日三餐,可以吃地道的家乡饭。这家乡饭,并不像都市高级餐馆,菜要精致,有名堂,而是朴厚,实惠,但是至少我觉得,更好吃;而且有口腹之外或说精神方面的获得,请孟老夫子代为说明,是“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再说家门之外,大宗是散步于大街小巷,逛集市,那就可以看乡里人,听乡音,以掠取“纵使是衣褐还乡,也终归是还乡了”的满足。美中不足的是,当年常见并印象深的,如方正完整的砖城,城中心的观音阁,东门以北城上的魁星楼,都不见了。语云,在劫难逃,想开了也就罢了。
还有想不开的,是因为把它看作家乡,就觉得连青菜都比其他地方长得肥嫩,好吃,就是有了难以理喻的留恋之情。这情会产生叶落归根的想望,也许正是来于叶落归根的想望。说起叶落归根,中国的传统办法是先下手为强,比如有官位,致仕,就立即衣锦还乡;无官位,在外混得差不多了,或得意或失意,也要及时返故里,无事可做,可以废物利用,看孩子。现在不同了,是哪里领粮票哪里就是家。可是历史是连续的,有不少遗老遗少,或只是仍珍藏遗老遗少思想的,还是愿意叶落归根,先下手为强有困难,就弥留之际叮嘱下一代,千万把骨灰送回去,如我的业师死于台湾的钱穆先生就是这样。我非遗老遗少,又凡事惯于甘居下游,可是也竟有纵使模胡却并不微弱的叶落归根的情怀,而且有时像是真想先下手为强,趁仍能室内看《卧游录》、出门挤公交车的时候,衣褐还乡。这是说,听从幻想,我就会迁入家乡的某一个小院,换面对稿纸的生活为伏枕听鸡鸣犬吠,出门踏乡土,听乡音,吃家乡产的豆腐脑之类。显然,这一切美妙是来于幻想!另一面还有力大无边的现实,即多种组成无形纽带的社会关系,想动,就必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面是想,一面是难,如何处理?还是只能用李笠翁的退一步法,可以大举,是忙里偷闲,乘车东行,小住三两日;可以小举,仍是秀才人情纸半张,如曾诌《己巳荷月述梦》一首,说,“幽怀记取故园瓜,欲出东门路苦赊。月落天街同此夜,也曾寻梦到梨花”。写思而不得之感,就是。总而言之,家乡虽然是理想的安老之地,却思而难得,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八九,可叹。
有关张中行全集(2)·负暄三话 横议集的文章
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后来终于没有动笔,说句狂妄的话,不是主观没有能力,是客观只许车同轨、书同文,而不许说无可奈何,以及不同于教义的归宿。我是常人,与其他常人一模一样,舍不得安全和生命,于是在保命与“苦闷的象征”之间,我为保命而扔掉象征,这是说,终于没有拿笔。彷徨是无所归依,所以或自问或人问,我的老年心境如何,我只能答,是“吾谁与归”。但一日阎王老爷不来请就还得活下去,如何变无所归依为有所归依?......
2023-07-30
大题只能小作,也因为约稿的徐秀珊女士表示对水滨的烤肉季有兴趣,所以决定略放大,兼及其四围,写一溜河沿。一溜河沿在前海的东北角,其西端是银锭桥;桥南北向,桥北往西行是后海北岸,东行即一溜河沿,街巷牌子写义溜胡同。路线两条,靠北是烟袋斜街,靠南是一溜河沿。这表示他的为人是老一派。想了想,来往于一溜河沿几十年,可记的又不只是口腹之欲。于是到一溜河沿去找,没费力就找到,在转南不远的路东。......
2023-07-30
不得已,为了已留的坐位不空,只好自己写几句,改题目为“跋语”。一是不必读而后动笔,合于经济原则。是有意犯佛门的妄语大戒吗?曰,我还有个后备军,是在这跋语里,白纸黑字,大写“谢,谢,谢”。......
2023-07-30
题目的两闺秀,指南宋胡惠斋和清朝曹贞秀。我将反问,如果黑体标题是“先后不才的两条汉子”,你还向下看吗?总之,她的浮世之名是闺秀书法家。像显然是写真型的,瓜子脸,细眉樱口,梳脑后髻,穿圆领宽大上衣。依理,有两种可能:一,印为黄刻,像非曹贞秀;二,像为曹贞秀,印非黄刻。白玉堂深,黄金印大,无此文君载后车。后另一行,署“墨琴女史曹贞秀”。携眷同往,不是因为得落实两地分居的政策,是出于自主,舍不得。......
2023-07-30
女士的心总是很难测定的。由何以会胡思乱想到才女说起。怅惘由才女来,干脆让笔跑一次野马,写才女及其相关的种种。准此例,对于曾飘流于异域的蔡文姬,我们也只好这样看,说她美而多艺,是才女。才女,不幸如王昭君,可惜。第二个条件多艺更不成问题,因为不只有词作《漱玉词》传世,而且直到现在,女士填词的成就,还要推她为第一位。......
2023-07-30
我在家人也守妄语之戒,初拿到孙毓敏这本书,眼上还蒙着旧镜片,暗想,文字总不会很好吧?还是说孙毓敏的这本书,就是不管内容,专就文章说,也很值得看看。在这方面,孙毓敏幸运,能够专业与兴趣一致,而且不是一般的士农工商,是旧所谓艺,新所谓艺术。孙毓敏不然,如书中所写,七八岁就热心学戏,热心登台。......
2023-07-30
大儿子学名文秀,严氏大姐是他的妻室。童养媳,成婚前的名分是家中的女儿,记得长于我七八岁,所以见面呼为大姐。其后成年,完婚,农村称为圆房,大舅母说,叫大姐惯了,不必改了,所以一直称为大姐。人,即大姐方面,是天生丽质,而没有得到相应的境遇。大姐年近古稀,仍保留不少当年的风韵。......
2023-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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