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明清闺秀小楷:玉楼柔婉之风

明清闺秀小楷:玉楼柔婉之风

【摘要】:我在家人也守妄语之戒,喜欢法书,尤其喜欢明清闺秀小楷。明清闺秀小楷,风格几乎都是清丽娟秀,看到,使人不由得想到玉楼中人的柔婉。闺秀小楷之前加“明清”,也要说说理由。明清以来,根据不成文法,闺秀坐闺房,练写小楷,大多是形追《十三行》,神追《列女传》,其结果就成为字如其人,形娟秀而神柔婉,使人恋慕。

我在家人也守妄语之戒,喜欢法书,尤其喜欢明清闺秀小楷。喜欢法书,理由容易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愿意欣赏书法艺术美。下面还有个“尤其”,找理由,就要透过面貌,深入一层。这,我想,应该是人生的一种珍贵的境。境,尤其人生的,难说,只好举例以明之。唐初四家的褚,无论《圣教序》还是《阴符经》,都劲而秀,用《史记》的话形容,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还要加上顾影自怜。倪云林则有如山林隐士,也有劲秀,但更显著的是倔强,远离世俗。明清闺秀小楷,风格几乎都是清丽娟秀,看到,使人不由得想到玉楼中人的柔婉。佳公子,山林隐士,玉楼中人,都好,如果不许贪,那就只好把选择之权交给主观,也许因为我是宝二爷所谓泥做的吧,天命所限,我就选了明清闺秀小楷。这要加说一句,不是因为造诣最高,是因为可亲。

闺秀小楷之前加“明清”,也要说说理由。理由之一是确凿的,明清之前量少,罕见。其实,量少是普通的,原因任人皆知,是妇女屈居下层,没有学文化的机会,上不了桌面。这里限定说法书,或谦退些,只说字迹。明清以前,蔡文姬,卫夫人,是名书法家,各有作品一件传世,入《淳化阁帖》。武则天,破了格,升为万民之主,有碑刻数种传世。其后不久,出了个陪伴万民之主的杨玉环,传说曾为她的李三郎写经,宋朝人还见过。至于我,见过的墨迹(包括影印本),不过唐吴彩鸾《唐韵》残本、南宋宁宗后杨妹子题宋画、元管仲姬《顶相帖》,三个人的数件而已。限定明清的理由之二是,由管仲姬起上推,妇女的笔下还多多少少杂有些刚和放,因而就不像明(传世的多为晚明)清那样,一味的柔婉。明清以来,根据不成文法,闺秀坐闺房,练写小楷,大多是形追《十三行》,神追《列女传》,其结果就成为字如其人,形娟秀而神柔婉,使人恋慕。这是男本位的审美观吗?我看,就是扩大为“人”本位,誉为美,或很美,也总不能算是过分吧?总之是我很喜欢。

语云,好者为乐,因为喜欢,也就找机会多看。不知应该算作可怜还是应该算作巧遇,一大队,排在前面的竟大多是身分不冠冕的,如马湘兰、柳如是、董小宛、顾媚之流。良家的,由蔡玉卿、李因、叶小鸾、陈书起,直到葬秋瑾的吴芝瑛止,知名的,不知名的,不说上百,也总有几十位吧,虽然一鳞半爪,与男士的作品相比,真如沧海之一粟,也总可以慰情聊胜无了。

其后是看之不足,还想买。这困难就大多了。原因不少。其一,上面说过,妇女能写的不多。其二,间或写,流出闺房的更少,因为都认为,出头露面是不对的。其三,传统的眼光,除卫夫人之流有限的几个人以外,妇女作品是不能算作法书的,因而也就很少人肯保存。其四,流传的一点点,如马湘兰、董小宛之流,字与香艳有关,早为有力玩玩的大户搜去。就我自己说,还要加个其五,是五六十年代,我想买的时候,在北京琉璃厂经营书画的同乡张有光告诉我,康生的夫人曹轶欧收闺秀作品,进此类货先要送给她看。这样,即使我腿勤,也只能得一点点漏网之鱼了。幸而间或有漏网的,又时间长,也收得一些,虽然由厂而琉璃的眼看,没有名贵的,但如曹贞秀、归懋仪等的,我还是珍重之超过成铁翁刘。连带说一下会使现在书画迷惊讶的情况,其时装裱好的扇面一件,定价一、二、三元不等,曹贞秀书刘改之词之件,因至精至新,当作奇货,才五元耳。

十年浩劫,为保命,我“易”得胡涂,所收书画,付之丙丁不少,可是闺秀小楷却一件也舍不得烧,因为深信这柔婉的风格已成为广陵散。挨到八十年代,这种惋惜的心情更加强烈,因为不只耳闻,而且眼见,闺秀不再安于闺房,逛大街游夜市之不足,有的还进了卡拉OK。还会有心情坐在书桌前临大令《十三行》吗?真是逝者如斯夫!但世间事竟真会有意外,是四五年前了,一个年轻人送来一本1985年中国展望出版社印的《中国现代中青年书法篆刻作品集》,随手翻翻,到76页,眼一晃就大吃一惊,一幅小楷作品,写宋张栻《黄鹤楼记》,十足的明清闺秀风格。看署名是张秀(女),1962年生。字是甲子年(1984年)所写,算了算,才二十二岁。细看看,娟秀不亚于马湘兰,整饰像是还超过一些,我想,万没想到,我的逝者如斯之叹竟落了空。

又万没想到,是几个月之前,与武汉《书法报》的几位闲谈,不知怎么一来就谈到闺秀小楷,就谈到张秀,才知道这位青年书法家就是武汉的,而且同他们有交往。我贪心又生,于是烦他们代求。不久前寄来,是深藏经纸色、朱丝栏的绢本,市尺七寸见方,上写张宗子的《湖心亭看雪》。与八年前那幅相比,风格有小变,是秀丽柔婉之外又加一些刚劲明快。正如她自己所说,是兼收一些隶意;我看呢,像是还有一些唐人写经。总之是很美。我高兴,决定装入镜框,悬之壁间,以期朝夕看看这明清闺秀的流风余韵,让自己确信,过去值得珍重的种种,并没有都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