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辛未年尾,大寒节之后两天,祭灶之前四天,我又到位于北京外城虎坊桥东路北的晋阳饭庄去吃一次午饭。说“又”,是因为已经去过多次。都不是独自一人。最多,或也最早,是辉君,仍是逝者如斯夫,也长时期没有消息了。这次去,我是想到琉璃厂买纸,顺便看看处理的金星歙砚。陪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也去的理由,主要是出于惜老之心,照顾我,其次是顺便到琉璃厂看看。组合之后就出发,根据不成文法,上下车,横穿马路,他们搀扶;我一方呢,要招待吃饭,于是直奔晋阳饭庄。饭庄在琉璃厂之南,相隔一站多路,吃它而不吃琉璃厂的什么馆,应该说明理由。理由有二。一是唯物的,那里的山西名菜“过油肉”,专有菜“小炒肉”,我喜欢吃,而且价钱不贵。理由之二是唯心的,那地方是纪晓岚(名昀)故居,即所谓阅微草堂。坐在那里,饮竹叶青一杯,缅想二百年前,这位既有学识又有风趣的高级知识分子,用他的藏砚磨墨,写他的笔记或其他的什么,可以发思古之幽情。
我想依照时间先后的顺序,说说自己和阅微草堂以及其主人纪文达公的一些因缘。纪氏生于清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卒于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地道的乾嘉人物,我自然无缘见到。可是见过他的画像洗砚图,半身,头长,上圆下尖,眼小近于闭,鼻端粗大,微有须,着宽袖长袍,左手持一长椭圆砚,弯至胸前,总的印象,是个十足的糟老头子。人无可看,只好说与人有关的杂七杂八的。
时间最早是《阅微草堂笔记》。我读这类消闲书,始于《聊斋志异》,那是上小学时期。上中学才得见《阅微草堂笔记》。其中殊少柳泉居士笔下那样可爱的鬼和狐,可是他肯记《如是我闻》,希望读者《姑妄听之》,究竟比老学究高出一筹,所以也就喜欢看。不只自己看,八十年代编《文言文选读》,还选了《刘东堂言》等三则,介绍给青少年看。因为我一直认为,学文言,开始宜于读些文笔流利内容有趣的,纪氏的这部书正是这样的一种。
笔记浅易,甚至可以不雅驯,像是未尝不可以说,文如其人,因为里巷传说,纪氏是最喜欢开玩笑的。但他还有另一面,是正襟危坐写大书,那是多人起草由他定稿多达二百卷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部书,自入大学翻看之后,我就钦佩,离不开,因为阅读古籍,它是最好的顾问。这不是说,它毫无缺失,是说,它有知见,能够为我们引路;文笔简练典雅,单是当作文章读,也是一种享受。享而受之,独吞,有违“与朋友共”的古训,于是也在那部《文言文选读》里,选了《武林旧事》等三篇的提要,用意是,读书人,显示知识,夸耀见识,眼睛应该往上看,读了《提要》,只是三卷五卷,我们也就会自视缺然了吧?
缺是赶不上。就我自己说,还有闲事一宗,也苦于赶不上,是纪氏为清代藏砚名家,我也喜欢砚,可是因为少钱少缘,虽多年兴趣不减而仍是只能望洋兴叹。叹,无用,只好退一步,只求看看。而上天不负苦心人,在五十年代初,由隆福寺街的三友堂,居然就买到《阅微草堂砚谱》。据民国五年徐世昌的序文说,是根据纪氏后代所藏仅有的一份拓片影印的。收砚约一百二十方,不知道是否有遗漏。拓片几乎都是兼收正背两面,如果侧面有款识,也收。以拓片为中介看砚,有如隔帘幕看佳人,只能得其仿佛。但就是这仿佛,其中有些,也足以使迷砚者馋涎欲滴了。有些款识也值得赏玩,只举两处(原无标点,下同):
枯研无嫌似铁顽,相随曾出玉门关。龙沙万里交游少,只尔多情共往还。乾隆辛卯(案为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六月,自乌鲁木齐归,囊留一研,题廿八字识之。晓岚。
余与石庵皆好蓄砚,每互相赠送,亦互相攘夺,虽至爱不能不割,然彼此均恬不为意也。太平卿相不以声色货利相矜,而惟以此事为笑乐,殆亦后来之佳话与?嘉庆甲子(案为九年,公元1804年)五月十日晓岚记,时年八十有一。
这有情趣。牵涉的历史也有情趣,如遣戍新疆放还,其后二年就编《四库全书》;嘉庆九年还有闲情铭砚,第二年就见上帝了。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与名书法家刘石庵(名墉)通砚的有无,所以昔年诌《咏砚十绝句》,其中之一就提到他们,诗云:“凤阙朝参退食余,崇坚(刘评砚石贵坚老)贵腻隔城居(刘寓内城东四南驴市胡同,今改礼士胡同)。唐泥宋石相侵夺,白发题铭两尚书。”
再说一件后来居上的因缘,是六十年代初,阅市,遇见纪氏藏南宋末家之巽(曾任校书郎)的眉寿砚。砚长方形,大而厚,左侧有纪氏题识,云:
海宁陈文勤公(案名世倌)蓄古砚二,辗转贩鬻,皆归于余。一为端石,刻徵泉结翠四篆字,署性存居士家之巽题,后为石庵持去。一为歙石,即此观也。家之巽名见《癸辛杂志》,则二砚为宋石审矣。嘉庆甲子十月晓岚记。
石确是歙石,很旧,再证以题识的引周密书,即使不对砚谱,也可知必非赝品。可是文物商有个师徒授受的框框,说纪氏家道未落,砚从未散出,所以凡声称出于阅微草堂者都是伪造。我没有这样的框框,虽然推断题识的秀劲隶书必是代笔(纪氏拙于书),还是收了。
其时关于纪的寓所,只知道在虎坊桥一带,所谓扑朔迷离。是八十年代中期,以某种机缘结识刘叶秋先生。他也是喜欢谈掌故听掌故的,于是有一次就谈到阅微草堂。他说就是现在的晋阳饭庄,民国初年他家曾租用,阅微草堂在东院,北房三间,门上还悬着匾额,饭庄东邻是个杂坊,一直往里走就是。其后有一天,我又到晋阳饭庄吃饭,想到东院看看,饭庄人说,早没有了。又其后不久,刘叶秋先生归了道山。幸而阅微草堂的事,有关的人士也知道了,于是饭庄门外墙上加了“纪晓岚故居”的题识,餐厅后院加了启功先生写的“阅微草堂遗址”的匾额。至于东小院,真阅微草堂,原匾额,刘叶秋先生作古之后,恐怕连知道的人也绝无仅有了。
有关张中行全集(2)·负暄三话 横议集的文章
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后来终于没有动笔,说句狂妄的话,不是主观没有能力,是客观只许车同轨、书同文,而不许说无可奈何,以及不同于教义的归宿。我是常人,与其他常人一模一样,舍不得安全和生命,于是在保命与“苦闷的象征”之间,我为保命而扔掉象征,这是说,终于没有拿笔。彷徨是无所归依,所以或自问或人问,我的老年心境如何,我只能答,是“吾谁与归”。但一日阎王老爷不来请就还得活下去,如何变无所归依为有所归依?......
2023-07-30
大题只能小作,也因为约稿的徐秀珊女士表示对水滨的烤肉季有兴趣,所以决定略放大,兼及其四围,写一溜河沿。一溜河沿在前海的东北角,其西端是银锭桥;桥南北向,桥北往西行是后海北岸,东行即一溜河沿,街巷牌子写义溜胡同。路线两条,靠北是烟袋斜街,靠南是一溜河沿。这表示他的为人是老一派。想了想,来往于一溜河沿几十年,可记的又不只是口腹之欲。于是到一溜河沿去找,没费力就找到,在转南不远的路东。......
2023-07-30
不得已,为了已留的坐位不空,只好自己写几句,改题目为“跋语”。一是不必读而后动笔,合于经济原则。是有意犯佛门的妄语大戒吗?曰,我还有个后备军,是在这跋语里,白纸黑字,大写“谢,谢,谢”。......
2023-07-30
题目的两闺秀,指南宋胡惠斋和清朝曹贞秀。我将反问,如果黑体标题是“先后不才的两条汉子”,你还向下看吗?总之,她的浮世之名是闺秀书法家。像显然是写真型的,瓜子脸,细眉樱口,梳脑后髻,穿圆领宽大上衣。依理,有两种可能:一,印为黄刻,像非曹贞秀;二,像为曹贞秀,印非黄刻。白玉堂深,黄金印大,无此文君载后车。后另一行,署“墨琴女史曹贞秀”。携眷同往,不是因为得落实两地分居的政策,是出于自主,舍不得。......
2023-07-30
女士的心总是很难测定的。由何以会胡思乱想到才女说起。怅惘由才女来,干脆让笔跑一次野马,写才女及其相关的种种。准此例,对于曾飘流于异域的蔡文姬,我们也只好这样看,说她美而多艺,是才女。才女,不幸如王昭君,可惜。第二个条件多艺更不成问题,因为不只有词作《漱玉词》传世,而且直到现在,女士填词的成就,还要推她为第一位。......
2023-07-30
我在家人也守妄语之戒,初拿到孙毓敏这本书,眼上还蒙着旧镜片,暗想,文字总不会很好吧?还是说孙毓敏的这本书,就是不管内容,专就文章说,也很值得看看。在这方面,孙毓敏幸运,能够专业与兴趣一致,而且不是一般的士农工商,是旧所谓艺,新所谓艺术。孙毓敏不然,如书中所写,七八岁就热心学戏,热心登台。......
2023-07-30
一次是解放之后,政治区划变动,青龙湾以南划归武清县。我不胜感激涕零之至,并每有机会填写籍贯,必大书香河县,以表示至死不渝的忠心。子尤其驯顺,我走向它,它也走向我,俯首,安静地站在我身旁。承东道主某公的好意,借与代步,我看了运河与青龙湾的分合处。可是日迟迟不落,闲情难遣,于是由下榻之地出来,以步代车,随意走走。若然,对于家乡,我所能做的,也许只有狐死首丘了吧?......
2023-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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