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题目的两闺秀,指南宋胡惠斋和清朝曹贞秀。两个人相距六百年出头,何以竟拉扯到一起?凑理由,可以很多。有正大而疏远的,是两个人都是苏州才女,能诗、能书、能画;又都是世家出身,嫁个事业方面有大成就的。说这样的理由疏远,是因为造诣和身世相近或相同的,不殚烦而到文献库里去找,总可以找到上千上万对吧?所以请出这二位来帮助完成这巧搭题的文章,就还要有较为贴身的理由。这理由是不只一次的碰巧的遇合,先概括说,是翻阅一本杂志,看到一方题名“墨琴”的肖像印而联想到曹贞秀,由曹贞秀而联想到敝箧中存的她写的扇面,由扇面而联想到刘改之(过)作的《沁园春》词,由词,用不着费力就联想到胡惠斋,因为词是描述胡惠斋的一次出行并在雪堂题壁的。弯子绕了不少,但是我有兴致写。如果还要问理由,我想用新时代倡导的供治于人者专用的坦白之法,说只是因为她们既才而又女。或斥为不够正大吗?我将反问,如果黑体标题是“先后不才的两条汉子”,你还向下看吗?抬杠不好,还是少辩论,且写我请来的两位才女。
以时间为序,先介绍二位的身世。胡惠斋,姓确定,名不传,只知道自署惠斋居士。生卒年不详,可以推算个大概。她丈夫黄由,字子由,淳熙(1174—1189年)间进士第一,假定中进士为淳熙中年,三十岁上下,夫妻年岁差不多,则当生于高宗二十年左右,南宋建国才二十多年,其时李清照还在世。她是一个大官胡元功的女儿,嫁苏州人黄由,黄官至刑部尚书。她著有《惠斋居士诗》,今不传。周密《齐东野语》曾提到她,说她“善书札”“于琴弈写竹等艺尤精”“时人比之李易安”,可见就在当时也是稀有的。再说曹贞秀,字墨琴,生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壬午,如果曹雪芹真死于壬午除夕,她生时这位作红楼之梦的高人仍在世。她的卒年不详,但必在道光十二年(1832年)之后,总是可以列入“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一群了。她父亲曹锐是安徽休宁人,做过小官,能画,长期住苏州,也许她就生在苏州吧?嫁苏州名士王芑孙,是续弦。王一字:念丰,三号:惕甫、铁夫和楞伽山人,功名不高,只是举人,官更小,只是管县学的教谕。可是名气很大,因为人不世俗,诗好,著作多。所著有《渊雅堂全集》,我没翻过;当年一阵迷金石,看过他辑的《碑版广例》。曹贞秀有诗集《写韵轩小稿》,也收在《渊雅堂全集》里。她善画梅花,我没见过。大名是书法,张问陶《船山诗草》说她“工楷法”,记得什么书还说她有楷书刻石行世。总之,她的浮世之名是闺秀书法家。
以下说碰巧,由“靡不有初”起。是前不久,翻阅苏州秦公惠赠的1993年第3期《苏州杂志》,第74页有《黄瀛叔的肖像印》一篇短文,附肖像印的影印三件,其中第一件椭圆,偏左刻个妇女半身像,偏右刻阳文细笔篆书“墨琴”两个字。像显然是写真型的,瓜子脸,细眉樱口,梳脑后髻,穿圆领宽大上衣。用当时的眼看,静而秀,是值得用《浣溪沙》一类小词咏叹的。难道曹贞秀的风姿就是这样?看解说的文字,果然说是曹贞秀。再往下看,疑窦来了,印的刻者黄瀛叔,名增泰,又号叔子,吴江人,是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生的,比曹贞秀小五十八岁,而这印又有边款,是“墨琴淑妹小影 叔子作”,生年靠后将近一花甲,即使还赶得上刻,怎么能称为妹呢?依理,有两种可能:一,印为黄刻,像非曹贞秀;二,像为曹贞秀,印非黄刻(另一叔子所刻)。哪一种可能更为可能呢?不知道。不过不管理而照顾感情,我是希望这静而秀的小影就是曹贞秀的。
置感情于上位,是因为想到她写的那个扇面。这一件是六十年代初,有兴致搜罗闺秀小楷时候买的,玩书画的所“真、精、新”,所以不惜大破费,花了五元。谢上天,其后几年,红卫英雄没有光顾,所以至今还能看到。所见是这样。买时已装裱为册页。纸是白色洒金笺,用《十三行》式秀劲的恭楷写,不算下款,计三十行,单数行八个字,双数行两个字。共一百五十个字,照抄如下(原无标点):
宋黄子由尚书帅蜀,夫人胡氏偕行,过黄州雪堂,因书《赤壁赋》于壁间。刘改之题《沁园春》词曰:按辔徐驱,儿童聚观,神仙画图。正芹塘雨过,泥香路软,金莲自上,小小篮舆。傍柳题诗,穿花觅句,摘艳攀条得自如。经行处,有苍松夹道,不用传呼,清泉怪石盘纡,信风景江淮各异殊。想东坡赋就,纱笼素壁,西山句好,帘卷晴珠。白玉堂深,黄金印大,无此文君载后车。挥毫处,看淋漓雪壁,真草行书。
后另一行,署“墨琴女史曹贞秀”。铃印记三:一在右上方,长方形,阳文篆书“曹娥”;二在左下方,皆方形,上为阴文篆书“贞秀印”,下为阳文篆书“墨琴”。行,字数,印记,都布置得恰好匀称,可见下笔前是细心算计过的。题款只有下而没有上,也许成名之后,如沈三白,借此以略补充生计吗?
若然,则其境况就在胡惠斋之下了。这也难怪,旧时代妻以夫贵,胡的夫是状元,曹的只是个举人而已。那就从时风,面向阔绰的。黄由帅蜀是做四川安抚使,边疆大吏,且有兵权。携眷同往,不是因为得落实两地分居的政策,是出于自主,舍不得。这样,由临安出发,男男女女,奴奴婢婢,溯江而上,古今同理,到处迎送,口吃腿游,其春风得意就可以想见了。扇面上写的“过黄州雪堂”只是游的一例,借刘改之的好事,填了一首词而流传下来。这件韵事,唐圭璋《宋词纪事》说是最早见于宋张世南的《游宦纪闻》(共十卷)卷一,是这样记的:“黄尚书由帅蜀,中阁乃胡给事晋臣之女,过雪堂,行书《赤壁赋》于壁间。改之从后题一阕,其词云……(下引词与扇面上所书有小异:自上作自拆,摘艳作嗅蕊,雪壁作醉墨。)后黄知为刘所作,厚有馈贶。”所记事一,如果有成人之美之德,评论就可以一分为三,说一,过黄州,特别到雪堂(苏东坡谪居黄州时所建)看看,并用苏的作品《赤壁赋》题壁,而不到商场去看看有没有高级化妆品,新式连衣裙,可谓雅人深致;二,刘改之也不俗,欣赏才女以及才女所书之字,可谓名下无虚士;三,黄由也值得表扬,其时没有知识分子政策,他却尊重知识分子,一首词,百八十个字,并未向他投稿,他却给了高稿酬。
到此,闲话说了不少,其实我的心之所注,还是碰巧聚于一个冷金扇面上的两位才女。才女,男本位,也许“此曲只应天上有”吧?那就能够亲近一下所遗也好,可惜是也大不易。前一位,题壁的字,想是早已化为云烟了。后一位呢,肖像疑信参半,所能见也只是一纸手书。过去的总是过去了,可是有时又不甘于过去,于是就不免于常常兴起“前不见古人”之叹。
有关张中行全集(2)·负暄三话 横议集的文章
不久前见面,她自然不改旧家风,我则忽而如孟老夫子所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或学官场,吹而言之,“众生无边誓愿度”,并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拿出处方,说:“你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应该旷达。”要观的不只一种,以由悬空到落地为序。这特点,用宇宙的眼看,关系也许不大;用生命自身的眼看,关系就成为非常重大。其后是下大网捞大鱼,大网是灭情欲,大鱼是脱离苦海。......
2023-07-30
后来终于没有动笔,说句狂妄的话,不是主观没有能力,是客观只许车同轨、书同文,而不许说无可奈何,以及不同于教义的归宿。我是常人,与其他常人一模一样,舍不得安全和生命,于是在保命与“苦闷的象征”之间,我为保命而扔掉象征,这是说,终于没有拿笔。彷徨是无所归依,所以或自问或人问,我的老年心境如何,我只能答,是“吾谁与归”。但一日阎王老爷不来请就还得活下去,如何变无所归依为有所归依?......
2023-07-30
大题只能小作,也因为约稿的徐秀珊女士表示对水滨的烤肉季有兴趣,所以决定略放大,兼及其四围,写一溜河沿。一溜河沿在前海的东北角,其西端是银锭桥;桥南北向,桥北往西行是后海北岸,东行即一溜河沿,街巷牌子写义溜胡同。路线两条,靠北是烟袋斜街,靠南是一溜河沿。这表示他的为人是老一派。想了想,来往于一溜河沿几十年,可记的又不只是口腹之欲。于是到一溜河沿去找,没费力就找到,在转南不远的路东。......
2023-07-30
不得已,为了已留的坐位不空,只好自己写几句,改题目为“跋语”。一是不必读而后动笔,合于经济原则。是有意犯佛门的妄语大戒吗?曰,我还有个后备军,是在这跋语里,白纸黑字,大写“谢,谢,谢”。......
2023-07-30
女士的心总是很难测定的。由何以会胡思乱想到才女说起。怅惘由才女来,干脆让笔跑一次野马,写才女及其相关的种种。准此例,对于曾飘流于异域的蔡文姬,我们也只好这样看,说她美而多艺,是才女。才女,不幸如王昭君,可惜。第二个条件多艺更不成问题,因为不只有词作《漱玉词》传世,而且直到现在,女士填词的成就,还要推她为第一位。......
2023-07-30
我在家人也守妄语之戒,初拿到孙毓敏这本书,眼上还蒙着旧镜片,暗想,文字总不会很好吧?还是说孙毓敏的这本书,就是不管内容,专就文章说,也很值得看看。在这方面,孙毓敏幸运,能够专业与兴趣一致,而且不是一般的士农工商,是旧所谓艺,新所谓艺术。孙毓敏不然,如书中所写,七八岁就热心学戏,热心登台。......
2023-07-30
一次是解放之后,政治区划变动,青龙湾以南划归武清县。我不胜感激涕零之至,并每有机会填写籍贯,必大书香河县,以表示至死不渝的忠心。子尤其驯顺,我走向它,它也走向我,俯首,安静地站在我身旁。承东道主某公的好意,借与代步,我看了运河与青龙湾的分合处。可是日迟迟不落,闲情难遣,于是由下榻之地出来,以步代车,随意走走。若然,对于家乡,我所能做的,也许只有狐死首丘了吧?......
2023-07-30
在这一期里,我滥竽充数,优战游哉,还在那里谈“酒”,并说有决心站在陶渊明一边,而曾出东山、不久致仕的王蒙先生却按捺不住,用题目中的“再从容些”间接表态,说自己这个文学家并未见钱眼开。本段开头说我没有发的需要,就因为我的所求只是温饱,而不求享受,更不求阔气。再一例说饱,我肠胃如蜗居,寒俭,不宜于也不惯于迎高宾,比如太阳从西方出来,中午吃得好一些,非“食无鱼”,晚饭就会犯怀旧之病,想吃玉米渣粥。......
2023-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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