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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从坂仔山到阳明山,斜窗疏影

【摘要】:令林语堂魂牵梦绕的老家,位于福建漳州平和县坂仔镇,该镇四面青山环绕,中部一水纵贯,此水即为林语堂笔下西溪的干流花山溪。古稀之年的林语堂在答女儿问时说:“环绕着坂仔的山是重重叠叠的,我们把坂仔叫作东湖,山中有水,不是水中有山。”而一八八〇年前后,林语堂之父林至诚被派到坂仔主持基督教会工作,成为该礼拜堂的第一任牧师。林语堂的幼女林相如曾在八十

林语堂(一八九五~一九七六),福建龙溪(今漳州)人,原名和乐,改名玉堂,又改名语堂。学者、文学家、语言学家、哲学家、发明家。著有《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京华烟云》、《风声鹤唳》、《朱门》、《老子的智慧》、《苏东坡传》等经典作品,另编有《林语堂当代汉英词典》。

林语堂曾说:

影响我最深的,一是我的父亲;二是我的二姐;三是漳州西溪的山水。最深的还是西溪的山水。

他在《八十自叙》中,又说:

童年之早期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是山景;二是家父,不可思议的理想主义者;三是亲情似海的基督教家庭。

“幽默大师”林语堂

所幸的是,“幽默大师”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如愿居于山间,他说:“山居漳州平和坂仔之乡,高山峻岭,令人梦寐不忘。”他又对女儿说:“你要是生长在山地里,担保一辈子是个山地的孩子,永远不变。山影响了我对人生的看法。山逼得人谦逊,对山敬畏。你生在山间,不知不觉评判什么都以山为标准,于是人为的事都变得微不足道。摩天大厦吗?可笑之至。财富、政治、名利都可笑之至。”晚年,在蒋介石邀请下,林语堂定居台湾,故居的地点则选择貌似福建故乡山景的阳明山,林语堂又说:“我处处听到乡音,我们像回到漳州老家。”

令林语堂魂牵梦绕的老家,位于福建漳州平和县坂仔镇,该镇四面青山环绕,中部一水纵贯,此水即为林语堂笔下西溪的干流花山溪。古稀之年的林语堂在答女儿问时说:“环绕着坂仔的山是重重叠叠的,我们把坂仔叫作东湖,山中有水,不是水中有山。”

而林家老宅就位于西溪的南侧,原先的坂仔礼拜堂内。原来,早在清朝同治年间,坂仔镇即是一个水陆交通发达、各方商贾集聚之地。正是看中这一点,一八七四年至一八七八年,当时前来坂仔镇传道的美国基督徒,会同当地八九十名教徒,向该镇的富商募捐白银两千余两,购买了位于坂仔镇宝南村的一亩半土地,并建造了小礼拜堂、牧师楼、小阁楼等建筑物。而一八八〇年前后,林语堂之父林至诚被派到坂仔主持基督教会工作,成为该礼拜堂的第一任牧师。卖过糖饼、做过货郎的林父深知穷苦的滋味,他在二十四岁入神学院之前,全靠边做工边自修来长见识,而在成为牧师后更是精于神职,试图让上帝的福音传给尽可能多的乡邻。在林至诚的主持下,坂仔教会蓬勃发展,原先的小礼拜堂已容纳不下日渐增加的教徒。于是林至诚会同其他教徒又向富商募捐了数千两白银,并在美国牧师的大力资助下新购买二余亩土地,增建了具有西洋风格的大礼拜堂、圣恩楼等多幢建筑物,形成屋宇相连、曲径通幽,既有西洋建筑的特色,又兼有中国庭园之美的建筑群。其中礼拜堂的后花园还分别种有玉兰、水仙等时令花草,随着季节的变化,整个礼拜堂建筑群形成了四季皆是景的自然之美。在《八十自叙》中,有关坂仔教堂的记忆不时见诸笔端。“我们的教会有一口美国人捐赠的钟,我们为它在前门建筑了一个约五十尺高的钟楼。”“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看见他(林语堂父亲)建筑在坂仔的新教堂,教堂是用太阳晒干的泥砖造成……住在教堂六十英里外的范礼文牧师听到这种情形,从美国订购了一些钢条来。”

据知情者回忆,一九四九年后坂仔礼拜堂内分别办起了小学和幼儿园。而到了一九七二年和一九七七年,礼拜堂历经两次拆除。当时被拆掉的墙土及断砖头、破瓦片被全部倾倒在西溪里,大料的木材及长石板则被运到别处建造校舍,而大礼拜堂的进口钢条则运到了坂仔的农械厂进行切割用以制作农机器械,至此这座大礼拜堂主建筑大多已被拆毁,剩下的林语堂出生地,即礼拜堂的小阁楼也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了。

据当地村民介绍,现在对外开放的故居,是根据年长村民的记忆和相关记载,于二〇〇六年间修缮完成的。遵循“修旧如旧”的原则,故居尽量恢复了小阁楼的原貌。放眼望去,红地砖、黑瓦片、古朴木门、怀旧窗户似乎在述说当年林家的生活艺术。而在林语堂笔下,父母经常邀农人、樵夫到家里喝茶、乘凉或吃午饭的场景也好似在眼前。重修后的林语堂故居,坐西朝东,由前厅、厨房、主房和小阁楼等四间相连而成,平面呈“同”字形,砖木结构,占地面积约一百二十平方米。而前厅和主房那口井,则是林家当年的水源地,也就是林语堂笔端曾提及的那口井。该井井台是鹅卵石砌就的,厨房紧挨井台的那面墙壁上,有一水槽,井水打上来之后可以倒在水槽里直通厨房里的水池。主房后间连着的小阁楼,通过一把简单的木梯与整个建筑连成了一体,这个不足十二平方米的小阁楼也正是林家此栋宅子的标志物,“小阁楼”一名由此得来。

平和林语堂故居外景

平和林语堂故居一隅

若站在林语堂故居的后门,即可见林语堂念念不忘的“山”,正如他所言:

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观念和简朴的思想,那完全得力于闽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因为我相信我仍然用一简朴的农家弟子的眼睛来观看人生……

人若在高山里长大,高山会使他的观点改变,融入他的血液之中……

而林语堂童年游历于山间的各类逸闻也为后人津津乐道,如他在童年时,于山间采了很多不知名的中草药,合成后自命名为“好四散”,只因他惊叹于中医药粉治疗外伤的神奇功效;又如他的初恋女友“橄榄”,就是这“青山”里的女子,她赤足在草地上奔跑的情景成了他永远不能割舍的“情结”,为此他还专门写有《论赤足之美》一文,说:

要是问我赤足好,革履好,我无疑地说,在热地,赤足好。……赤足之快活灵便,童年时快乐自由,大家忘记了吧!步伐轻快,跳动自如,怎样好的轻软皮鞋都办不到……

在大师晚年的自传体小说中又写道:

山逼得你谦—逊—恭—敬。柏英(“橄榄”)和我都在高地长大。那高地就是我的山,也是柏英的山。我认为那山从来没有离开我们——以后也不会……

如今,林语堂离开故乡前往厦门求学乘船航行的那条西溪,潺潺流水声依旧,只可惜已物是人非。好在大师和童年玩伴们一起捉虾嬉水的无限欢乐还留在他的字里行间。在《八十自叙》中,林语堂回忆:

我记得她(“橄榄”)蹲在小溪里等着蝴蝶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轻轻地走开,居然不会把蝴蝶惊走。

自十岁那年,林语堂告别坂仔的山水去厦门求学,以后又辗转上海圣约翰大学(址今为华东政法大学)、美国哈佛大学、德国莱比锡大学求学,至二十八岁那年获博士学位归国。但每逢寒暑假他都会回到坂仔,在他留世的作品中记述故乡的文字多达数万。林语堂的幼女林相如曾在八十一岁时越洋回到平和故乡,看到父亲曾经居住的房子和满屋子的林氏家族照片,饱含深情地写下了“回家好开心”几个大字。

在美国居住三十年,林语堂始终未入美国籍,也未置房产。他说:

在美国住了二三十年公寓式的楼房,游子心与高高在上的住屋一样,老有凌空找不着根的感觉。……我们宁愿年年月月付房租,不肯去买下一幢房子。

身居异国的高楼,他却愈来愈思念闽南的山水。

一九六六年,古稀之年的林语堂在思乡之情促使下,携夫人廖翠凤返回台湾定居。

台湾故居由林语堂亲自设计,是他生前最后十年的寓所。该宅坐落于阳明山山腰,背景酷似福建漳州的山景,以中国四合院的架构模式,结合西班牙建筑的设计取向,兼具东、西方风格,融合了现代感与古典美。

蓝色的琉璃瓦搭配白色的粉墙,嵌着深紫色的圆角窗棂,意境典雅而精致。从西式拱门走进,穿过回廊,可见透天的中庭。因他一生酷爱竹和石,所以还刻意在中庭的一角,布置了翠竹、枫香、苍蕨、藤萝等植物与造型奇特的石头,并营造出一个可爱的小鱼池。晚年的林语堂常坐在池边的大理石椅上,享受着“观鱼”之乐,回想着幼时的西溪和青山。

在鱼池的边上,就是林语堂先生的书房,书桌不大,透过书桌前面的两扇窗户,可以看到嶙峋有致的石头和一棵高大的栀子花树。书房亦不大,黑色的沙发、黄黑色的木地板,配上温暖的台灯。正如他在《言志篇》中所言:

我要一间自己的书房,可以安心工作。……最好是沙发上置一小书架,横陈各种书籍,可以随意翻阅。……不要理论太牵强板滞乏味之书,但也没有什么一定标准,只以合个人口味为限。

阳明山林语堂故居外景

书房边是他的卧室,走过卧室就是客厅和餐厅,里面摆放着中式的茶几、沙发、餐具和餐椅。其中一套他自己发明的椭圆形餐桌可以伸展开来。说到发明,林语堂自小就热衷于创造,梦想当发明家。年少的他在知晓了虹吸原理后,就琢磨着在自家菜园里搞自动化灌溉,想通过抽水机让井水自流到菜园。在接触了英文打字机后,他希望发明一种精巧的中文打字机。为此他经常翻阅《机械手册》英文版,并构思打字机的结构图,一九四七年,他终于研制出了仅有六十四个按键、每分钟能打五十个汉字、与英文打字机大小相似的中文打字机。为此,他耗费了巨资,几近破产。此打字机在第二年获得专利,但因时局动荡及造价等原因,未能批量生产。他还常常琢磨身边的创新发明,如绘制“自动门锁”和“自动打牌机”草图,为太太设计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等。对于椅子的哲学,他在《谈坐在椅子上》中有如下描述:

我要写点关于坐在椅上的哲学,因为我是以闲适出名的。……而今我发现了一个关于家具之比较舒适的公式。这个公式可以用很简单的话说出来,椅子越低,舒适也就越大。有许多人往往在朋友家里坐在某一只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舒服。……自从发现了这个公式之后,我觉得那是简单得多了,把任何中国红木家具的脚锯掉几寸,便立刻会觉得舒服得多……

好奇和探究伴随林语堂一生。直至晚年,他还历时五年改良自己发明的“国语罗马字拼音法”,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林语堂当代汉英词典》,其中采用的“上下形检字法”,在台湾获得发明专利。

再把目光回到餐桌边的餐椅上,每把椅子的靠背上都刻有一个小篆的“凤”字,象征着先生与夫人廖翠凤的伉俪情深。厅墙上挂着多幅字画,除了先生自己书写的“有不为斋”四个字,作为阳明山故居的斋名外,还有蒋介石在他八十寿辰时为他题的“寿”字,宋美龄画的兰花也挂在一侧。此外,林语堂自己画的一幅《骏马图》也在其中。而在装饰柜中则收集有不少林语堂生前使用过的烟斗。在“有不为斋”四个大字的外面是一个阳台,此阳台也是大师生前常来的地方,每每晚饭毕,他就喜欢坐在桌旁的藤椅上,口含烟斗,欣赏夕照西下的自然美景。据说,广为流传的“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一语正出自林语堂之口。林语堂的幽默不仅于此,第一个将英文单词“Humour”译成中文的是王国维,音译为“欧姆亚”,后来也曾出现多种译法,而林语堂的“幽默”译法则最终普及开来,他也因此被称作“幽默大师”。林语堂在《一夕话》中就“幽默”写道:

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欺诈,思想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

他还说:

人生在世,还不时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

林语堂曾经形容自己设计的这座宅院“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以对应他早年在《吾国与吾民》中就中国建筑所写的:

阳明山林语堂故居客厅及餐厅

阳明山林语堂故居中庭

自然永远是美丽的,……建筑的最后和最重要的原则永久是保持与自然的调和。建筑物倘其本身很完美而不够与四周的风景相配,只觉令人不快。以其不和谐而粗鲁固执,吾人称之为风味不佳。

最优良的建筑应该是这样,让吾们居住在里面,不会感觉到这一处所天然景象消灭而人工机巧发端。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六日,林语堂在香港离尘而去,头七日移灵于阳明山故居后园,其墓碑由好友钱穆题写。为纪念林语堂先生的文学成就,并得林夫人廖翠凤女士所捐大师藏书、著作、手稿及其遗物,台北市成立“林语堂先生纪念图书馆”,于一九八五年五月开放。之后,为扩充和活化图书馆资源,将功能调整为“名人故居”和“文学生活馆”,并在二〇〇一年林语堂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全新开馆,成为结合展示参观、艺术和文化讲座、餐饮休憩等为一体的多元化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