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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的民国故居在清华园

【摘要】:国学大师陈寅恪在清华园的故居共有三处,即南院(照澜院)二号、西院三十六号以及新南院(新林院)五十三号。陈寅恪居住在清华园的十三年,是他一生中身体、经历、研究与生活环境各方面俱称合宜的时期,因而在其学术生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事实上,陈寅恪确是十分满意清华的学术氛围。陈寅恪在清华授课时,研究院新收研究生三十余名,合第一届三十八名,共约七十名。

陈寅恪(一八九〇~一九六九),江西义宁(今修水)人。历史学家、古典文学家、语言学家。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并称四大国学导师。著有《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寒柳堂集》、《柳如是别传》、《元白诗笺证稿》、《金明馆丛稿》、《金明馆丛稿二编》等,另有《陈寅恪集》。

清华园,位于北京市西北郊,其前身为清乾隆年间修建的熙春园,这是一方曾经聚集清代皇家园林的清幽胜境。一八五二年(咸丰二年),御赐熙春园名为“清华园”。一九〇〇年(光绪二十六年),清华园主载濂被清廷革职,清华园亦被收归内务府,长期闲置而荒芜。一九〇九年(宣统元年),久被荒芜的清华园被划拨游美学务处,此后游美肄业馆相继更名“清华学堂”、“清华学校”,校务运行逐渐步入正轨,而清华园在原有基础之上,校舍、住宅得以分批修葺建造。

国学大师陈寅恪在清华园的故居共有三处,即南院(照澜院)二号、西院三十六号以及新南院(新林院)五十三号。陈寅恪居住在清华园的十三年,是他一生中身体、经历、研究与生活环境各方面俱称合宜的时期,因而在其学术生涯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一九二五年初,清华国学研究院成立的筹备工作正在积极进行,先后聘请到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三位名满天下的学术大师。而此时陈寅恪尚以翩翩三十六岁佳公子独身之躯在德国留学。虽然陈寅恪长期游学欧美,学问博大精深,在国内却是无名望、无著作、无学位的“三无”学人。最终他得以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同聘国学院“四大导师”,除了自身不凡的实力之外,梁启超和吴宓的推荐起了关键的作用。

吴宓早年与陈寅恪在美国哈佛大学相识,对其一见倾心,推崇备至。一九二五年二月十二日,国学研究院筹备处成立,次日,担任研究院办公室主任的吴宓就向曹云祥校长推荐陈寅恪,然而陈由于“须多购书,家务”等原因,未能及时就聘。而梁启超则是陈家的旧识,素知陈寅恪的家学渊源。一九二六年春,梁启超再次向校长力荐陈寅恪。据陈寅恪弟子陈哲三记载:

十五年春,梁先生推荐陈寅恪先生,曹(云祥)说:“他是哪一国博士?”

陈寅恪夫妇与长女陈流求合影于清华园

梁答:“他不是学士,也不是博士。”

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

梁答:“也没有著作。”

曹说:“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

梁先生气了,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

接着梁先生提出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教授对陈寅恪先生的推誉。曹一听,既然外国人都推崇,就请。

一九二六年七月,陈寅恪终于回国到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就任,此时已三十七岁的他仍孑然一身,被安排住进了当时学校条件最好的住宅南院(照澜院)二号。

清华园南院建于一九二一年,位于清华学校大门以南的坡地上,有甲、乙两种户型各十套,甲种为双拼单层外廊式住宅,这种住宅延续了十九世纪中期传入中国的近代“殖民地式”建筑特征,前檐出廊,廊柱砖质水泥饰面。为避免风沙和保温节能,以玻璃围合形成阳光房,作为联系住宅内外的过渡空间。

陈寅恪居住的南院二号为双拼式住宅,面积、户型相同的两户组成一栋建筑,房屋基础高零点六米,石灰三合土质,虎皮石饰面,预留防潮透气构造。室内空间划分为居室、公共活动、辅助用房三个功能区,并以公共活动区为核心展开。公共活动区包括居室、餐厅,居室区包括两间卧室和公用盥洗室,辅助用房区依次布列女役室、厨房、厕所、煤室、役室、储物室。主要居室铺木地板,辅助用房为水泥或砖地面。屋后设独立的内庭院。三角形木桁架,欧式四坡顶组合屋面,铺设红砖瓦,与青灰色水泥廊柱、灰色条砖墙面、虎皮石墙裙木质板门形成色彩与质感对比,整体建筑透出典雅之美。

与南院二号一墙之隔的是南院一号,住在这里的是另一位导师赵元任。当时赵元任正为自家书多屋小空间不足而犯愁,陈寅恪便大方地将屋子的一半让出,供赵家藏书之用。热情的赵元任夫妇在生活上对单身的陈寅恪格外关照,陈寅恪不仅用餐在赵元任家,佣人也由赵家负责。为催促陈寅恪留意自己的婚事,热情爽快的赵元任夫人杨步伟曾开玩笑说:“你这样下去总不是事!”陈则笑答:“虽然不是永久计,现在也很快活嘛!有家就多出一大堆麻烦来了。”赵元任说:“不能让我太太老管两个家啊!”朋友深情,溢于言表。

南院二号双拼外廊式住宅平面图

南院今貌

不仅是居住环境,当时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学术环境也是非常令陈寅恪满意的。陈寅恪初到清华时,吴宓曾赋诗一首:

经年瀛海盼音尘,握手犹思异国春。

独步羡君成绝学,低头愧我逐庸人。

冲天逸鹤依云表,堕溷残英怨永滨。

灿灿池荷开正好,名园合与寄吟身。

此诗可见吴宓对陈寅恪仰慕之情,也道出陈寅恪在清华的学术事业前程似锦。事实上,陈寅恪确是十分满意清华的学术氛围。除了邻居赵元任,还有西院的王国维、北院的梁启超,都是住校的名师,而学生也都是一时之选,可谓英才齐集。同时,国学研究院也有独立的购书经费,并且十分充裕。不到两年,已经购置了许多满、蒙、藏文书籍,中文经典古籍(包括明刊和近刊的善本丛书),欧、美、日本书刊和杂志,以及《大藏经》等七八百部。这些书对陈寅恪研究工作极有用处,真可谓“名园合与寄吟身”。

陈寅恪学贯中西,治学严谨、缜密、公正、勤奋。他曾言:

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陈寅恪在清华授课时,研究院新收研究生三十余名,合第一届三十八名,共约七十名。首开的课是“佛经翻译文学”;后又担任“西人之东方学之目录学”、“梵文文法”等课程。指导研究生之范围则包括“古代碑志与外族有关系者之比较研究”、“摩尼教经典与回纥文译本之比较研究”以及“蒙古满洲之书籍及碑志与历史有关系者之研究”等。这些课程在当时可说是自辟蹊径的创举,懂的人很少,而内容又牵涉到许多边疆语言和外文,因此听讲者多感程度不够。当时的一位研究生回忆道:

他所会业已死了的文字,拉丁文不必讲,如梵文、巴利文、满文、蒙文、藏文、突厥文、西夏文及中古波斯文非常之多,至于英法德俄日希腊诸国文更不用说,甚至于连匈牙利的马札儿文也懂。上课时,我们常常听不懂,他一写,哦!才知道,那是德文,那是俄文,那时梵文,但要问其音,叩其义方始完全了解。

陈寅恪上课,常带许多书到教室,他不断地写黑板,抄录重要的史料,然后解释,并作案语,很像他写文章的风格。他最令学生们敬佩的,就是利用一般人都能看到的资料,讲出新奇而不怪异的见解。学生们在听完以后都会有“我们怎么竟想不出”的感觉。陈寅恪讲课喜欢平铺直叙,逐层阐释,讲至入神的地方,往往闭目而谈,到下课铃响,还在讲解不停,从无倦容。虽然平淡,但听者并不会感到枯燥,既没有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传纸条。每当下课铃响大家都有依依不舍、时光流逝太快之感。

一九三○年国立清华大学校园规划图

陈寅恪的特别不仅表现在学识上,他的形象在清华园中也是一道特别的风景。在一九三四年清华大学出版的《清华周刊·欢迎新同学专号·教师印象记》中对陈寅恪先生的形象有这样的一段描写:

清华园内有趣人物真多,但其中最有趣的,要算陈寅恪先生了。你们中谁有好奇心的,可以在秋末冬初的一天,先找一找功课表上有《唐诗校释》或《佛经翻译文学》等科目的钟点,然后站在三院教室前的过道上等一等,上课铃响后,你们将看见一位里面穿着皮袍,外面罩以蓝布大褂青布马褂,头上带着一顶两旁有遮耳的皮帽,腿上盖着棉裤,足下登着棉鞋,右手抱着一个蓝布大包袱,走路一高一下,相貌稀奇古怪的纯粹国货式的老先生从对面而来,这就是陈寅恪先生了。

其实陈寅恪的身体一向较弱,学校特别敬重他,他的课永远排在上午第二、三两节(九时到十一时),只有三年级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去选修。因为一、二年级的必修课多且所排的时间不是第一、二节,就是第三、四节,他们根本无法选陈寅恪的课。陈寅恪讲课的教室都在三院一间小教室,除了清华的同学外,北京大学的学生也从城里坐四五十分钟的汽车赶来清华园听课。因为陈寅恪不肯接受北大的礼聘去兼课几个钟头,北大的学生不愿失去名师的教诲,只有不惮跋涉的辛劳来听课了。陈寅恪学问渊博而精湛,有许多的教授都来旁听,因此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清华园,有着“教授中的教授”之美誉。例如,哲学大家冯友兰先生的学问可谓不小了,从一九二八年入校起,当过秘书长、文学院长,以至数度代理校务,在清华可称为上乘人物了。但每回上中国哲学史课的时候,总会看见冯先生十分恭敬地跟着陈寅恪从教员休息室里出来,边走边听陈先生讲话,直至教室门口,才对陈先生深鞠一躬,然后分开。这个现象固然使人感到冯先生的谦虚有礼,但同时也能感到陈寅恪的实在伟大。

陈寅恪给他的弟子留下的另一个印象是他的幽默感。一九二八年后,清华由罗家伦就校长职,高谈“纪律化”,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新时代有新气象,但仍然不免“旧时代”的争权夺利,仅“清华大学校长”一职,就有三十人争夺。甚至于还有比“旧时代”更“青出于蓝”的表演。陈寅恪所作《阅报戏作二绝》,正是他对此“新形象”的观感:

弦箭文章苦未休,权门奔走喘吴牛;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

石头记中刘姥姥水浒传里王婆婆;

他日为君作佳传,未知真与谁同科?

陈寅恪才思敏捷,在陈哲三《陈寅恪先生轶事及其著作》一文中曾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有天我们在座,他说:“我有个联送给你们: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当然是说我们是梁任公、王静安的学生,是康有为的再传人,是溥仪的少年同学。大家哄堂大笑。更妙的是北伐成功,全国统一后,政府派罗家伦接长清华,罗先生去看陈先生。我们同学也在座,罗先生送给先生一书,是他编的《科学玄学》,记叙张君劢、丁文江辩论的一段文坛旧事,陈先生翻了翻便说:“志希,我送你一联何如?”罗说:“甚好,我即刻去买上好的宣纸来。”陈说:“不用了,你听着: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罗摆手,大笑不止。陈先生又说:“我再送你一个匾额:儒将风流。”又说:“你在北伐军中官拜少将,不是儒将吗?你讨了个漂亮的太太,正是风流。”他才思敏捷,诙谐风趣大率类此。

其实此联除了在上、下联中分别嵌入“家”、“伦”二字,精妙之极外,更有深意。陈寅恪对于当时科学与玄学之争、中西文化论战,皆不以为然。他一生秉承的思想,是调和中西,中体西用。吴宓曾对此作过如是的评语,陈寅恪自己也如此承认。这副即兴所作的对联,就是这种思想的表露。

一九二八年,在朋友们的热心帮助下,陈寅恪终于觅得理想伴侣唐筼女士。唐筼,字晓莹,广西灌阳人,祖父是前清台湾巡抚唐景崧。父亲早故,依母居天津,曾就读天津直隶女子师范学校(今天津美术学院),毕业后留校任附设小学教员。后由女师报送上海中华基督教女青年会体育师范学校(后并入金陵女子大学)就读,卒业后回女师体育系任教,与母同住,后又移居上海任教。一九二八年七月十七日陈寅恪与唐筼女士在上海结婚。婚后先后生女三人,分别为长女流求、次女小彭、三女美延。三十年代初,清华大学建成新西院住宅,陈寅恪一家搬入西院三十六号,长女流求就是在这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代。在她的追忆中,陈寅恪的治学之勤亦可窥知一二: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住在清华园南院,后移居新西院,距西校门不远。这时家中生活紧凑而有规律。父亲每天出门总是夹着个布包袱,包着书本。晚上照例伏案工作。父亲从不满足自己掌握的治学工具,每逢星期六上午,不分寒暑都进城到东交民巷找一位钢和泰的外籍教师,学习梵文。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占东北三省,时局动荡不安,群情尤为激昂。陈寅恪曾有诗云:

钟阜徒闻蒋骨青,也无人对泣新亭;

南朝旧史皆平话,说与赵家庄里听。

讥讽当时人沉湎不悟,不汲取历史教训。陈寅恪受到时局的震动,自不待言。但“空文自古无长策”,正是“欲著《辨亡》还搁笔,众生颠倒向谁陈?”书生救亡无力的无奈心情,自不限陈寅恪一人。惟有“酒共愁添哭是歌,悲秋意苦奈秋何”,并借吟咏以感伤国事世局。

卢沟桥事变后,北平(今北京)迅速沦陷,一生忧国忧民的父亲含恨离世。国难,家恨,加之多年来用眼过度,陈寅恪的右眼视网膜剥离。为了早日逃离沦陷区,他放弃治疗眼病,匆匆告别生活了十二年的清华园,带着家人踏上苦难的流亡征途,转徙于西南天地之间。

陈寅恪在清华大学新南院五十三号留影

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六年十月,陈寅恪夫妇带着小女儿回到了离别多年的清华园,这一次他们住进新南院五十三号。陈寅恪不顾双目已近失明,仍坚持在家为历史系和中文系的学生开课。由于眼睛看不见,他将书斋起名为“不见为净之室”。据他的学生王永兴回忆,那时“先生对工作时间很严格,每天早八点开始,十点,休息二十分钟,我陪侍先生在窗前的阳台上散步,阳台的东头是一丛月季,西头是一丛丁香,东西来回走着,有时先生问我院中花草树木的情况,他心情很愉快”。

由于多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陈寅恪夫妇的健康受到严重损害。除陈寅恪双目失明以外,夫妇俩都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建议适宜在南方居住。一九四八年夏,陈寅恪接受了岭南大学(后并入中山大学)的聘请,一九四八年底一家人乘飞机南下,永远离开了清华园。在别离前,陈寅恪和夫人在新南院宅内亲手种植海棠一株,寄托远离故园的不舍之情和对清华园的深深眷念:

新南院五十三号今貌,这里是陈寅恪在清华园最后的居所

当归默默向谁陈,一角园林独怆神。

寻梦难忘前度事,种花留与后来人。

江城地瘴怜孤艳,海国妆新效浅颦。

剩取题诗记今日,繁枝虽好近残春。

如今,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园中的三处故居建筑仍完整保存着,它们的现状也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