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高效全职团队顺利成型

“有为”这两个字遍布街头巷尾，一句不动脑筋的广告语，随便一个学生社团，或许都能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看起来，非常庸俗。

“有为图书馆，和康有为有什么关系？”一不留神搭了历史名人的“顺风车”，第一次了解我们的读者往往以为这个小小的图书馆和康有为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连连谬赞：“孟子说的，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名字好！”

可谓大俗又大雅。

唐伯虎说“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改一改，换到图书馆里一样，“有为馆中有为人，有为青年种苹果”。怎么是种苹果呢？“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要走出门去，种下一棵苹果树”，这句马丁·路德的名句被我们做成一块牌子，钉在了图书馆前台的墙上。每次进入图书馆，抬头看到这句话，总觉得心中敞亮、安心。不管这方天地外的世界发生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只要有这一片精神世界在，心情就不会沮丧。这点希望，就像马丁·路德说的苹果树。

有为，有行动才能“有为”。人是如此有所作为，有为图书馆也是因为如此“有为”的人而成长的。所以，图书馆的故事，也是一个又一个“有为人”的故事。

图书馆刚成立的一两年，全职馆员来来去去，大部分时候一人驻馆，偶尔有一两个搭档，就好比河床中的流水，没有固定的几何形状。到第三年，一个稳固、高效的三角形出现了。

2014年夏，“小太阳”雪娇继续发光发热，动如脱缰的野马。她包揽了绘本故事这类需要活泼可爱的阿姨上阵，以及其他需要和本地人士密切沟通往来的事项。

这年夏天，有为又新添了两位有为男青年刘鑫、朱辰。这两位，来了一次图书馆后，便来了又走，走了又来。2013年，刘鑫还在读大学时，过来当冬令营志愿者，同年夏天，朱辰特意向公司请了假，来当志愿者。

一动两静，男女搭配，平衡稳当。

刘鑫本科学的是工科专业，样貌也似典型的理工男，寸头方脸。不笑的时候很严肃，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线，这时候，脸上的褶子里居然泛出一丝慈祥。这特质，大概也是小读者们为什么回回被“恐吓”，又次次一到图书馆就热络地说“刘鑫呢？我找刘鑫”的原因吧。

他其实是个“伪工科生”。不喜车床机械，偏爱文史哲，看哲学书，听西方古典音乐，也好听上几曲昆曲。不光是爱好文史哲，他当时正在蓄力彻底从工科专业转而攻读政治哲学方面的硕士研究生。为此，他在网络上找了好些慕课课程自学，可惜，最终考研时，以几分的微弱劣势败给了从业很多年的律师，没能考上。但刘鑫简历上那密密麻麻的逻辑、哲学等慕课证书清单，让我大为震惊：这不就是我们想要寻找的年轻人吗？在网络时代，金钱、地域、高考分数，都不再是一个充满热情的终身学习者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只要有心，就一定能自学成才，再加上教学资源充沛、低成本，随时随地都可以学习。这真是一个属于学习者的时代！

有为铁三角（左起：何雪娇、刘鑫、朱辰）　义工摄

非学生才能读书，非在校才能学习。刘鑫不断地进行自我教育与自我发掘，像小山一样，这是我喜欢的特质。看他就好像看我的弟弟，努力、认真地生活，偶尔有些顽皮，我也一样。

在馆内，刘鑫号称刘大总管，也被称为“鑫爷”。伪工科、真文艺的他，主要负责图书馆的传播工作，和义工团队协作，负责微博、微信、豆瓣、网站等平台的运营，编写《有为》月刊，每月将月刊发送给义工、捐赠人等订阅人群，以便让大家了解馆内动态。他还顺带管理仓库。谁想要从“小而五脏俱全，杂七杂八的仓库”里拿什么东西，得先过他这关。要是找谁约了稿而迟迟交不出，刘鑫牌“小鞭子”必将上门挥舞。

刘鑫

做传播，不是件容易的事。

参与有为图书馆传播工作的人很多，除了刘鑫，还有好几位在这行颇有资历的核心义工。他们多是写惯稿件的“一支笔”，文章既可风花雪月风格，又可学院派风格，可行政风格，也可商务风格。然而，稿件的风格，往往众口难调。虽然每一位都是出于善意提出建议，但正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提出建议，最终的责任往往落在统筹者身上。统筹者需要在所有人的意见中，在有限的时间内，使大家达成最终共识，这对统筹者自身的心理素质、协调能力、沟通能力都是非常大的挑战。

再有，传播这个事情，大多数时候是见仁见智。做公益，民众与舆论的感受、美誉度尤其重要。何谓好的传播、好的文章，如何让读者找到共情，每个人的标准也都不同。某位义工可能会被文章中的某一句话“伤害到”或觉得整篇文章“不知所云”，某位读者却因为这句话而爱上公众号的调性。有时候发出去的文章，也往往因为可能会误伤到某一个群体而被迫匆匆撤回。此中苦楚，真是冷暖自知啊。

常年讲究高效执行的我，在开始做公益的一两年中，总有很大的不适应。因此，我紧盯工作进度与质量。月刊每月10号面市，意味着所有稿件、财务等数据都得在10天内经过初稿、审稿、校对几道工序。哪一道拖延了，都可能导致最终月刊无法按时呈现给公众，造成工作失误。好在刘鑫本人也是非常注重执行力的，不知不觉中，他在馆内也习惯性地扮演了挥舞“小鞭子”的角色，推进团队的工作进度。刘大总管的名号，也是这么得来的。

有一回，月刊马上就要印刷了，内容却差强人意。我正好人在三门，便冲到图书馆，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坐在刘鑫的座位边，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要怎么改动，他当时的压力可想而知。

对数字与错别字异常敏感的我，也非常容易挑出传播内容的问题。如果我不在三门，就会通过电子邮件表达自己的意见。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插曲。

刘鑫同学：

感谢这么及时地发出了本月的初稿。有为有你，多了许多爱……

由于我在旅途中，简单地给几点建议，请考虑。

若经过考虑，有一些建议不接受，也请告知原因，谢谢！

（1）这么多人对大叔说再见……大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叔的照片？大叔的大名？大叔在馆里做了哪些工作？

（2）不知道是否留意到，页尾所有的地址/捐赠信息等都没有了，是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3）太多段落前面没空两格，无力吐槽。

（4）太多段落的字忽然少了几个，无力吐槽。

（5）关于亲子阅读的文章第四、第五页面顺序错了。

（6）后面几页关于捐款的字体不一。

（7）许多页面太素……因为是半成品吗？

（8）这样用Publisher（微软的出版应用软件）做出来的，和我们用PPT做出来的差异在哪里呢？我看字体也没有差别嘛，打印出来好像也没啥不一样的。

（9）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月刊是否已经达到了“第一次看月刊的人，也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组织，我们做的是什么样的活动”这个目的呢？如果没有，是否可以在一些地方加上对我们这个组织的简单介绍。

（10）个别文章涉及具体的项目，如亲子阅读，是否可以加上对亲子阅读的介绍？一般多久一次，谁来组织，什么立意？

（11）有文章涉及来访，是否可以写上什么时候来访，谁来访等信息？不然读者会觉得比较突兀，你觉得呢？这个问题和第（1）点一样，请多为读者考虑。

二妹

这封我以为充满友善的建设性意见的电子邮件，引起了刘鑫非常大的反应。刘鑫这么回复：

大家好：

我个人建议《有为》月刊在月初开一个网络选题会，形式很简单，比如要做8月刊了，我会在8月初把月刊大纲，即要约的稿子题目、内容概述发给宣传组的各位同事，然后，各位对选题发表自己的意见。

另外，我希望明确《有为》月刊的分工，让大家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参照一般杂志制作流程：

一、定位；

二、根据定位组织选题；

三、约稿，写稿；

四、审稿；

五、排版；

六、文字校对；

七、美编；

八、再次校对（给从未看过稿子的人看）。

以及参照我目前所有的《月刊制作流程》版本，大家的分工是怎样的，我所负责的工作是否是上述的第二、第三、第四项。如果不是，还请大家帮助我明确；如果是，我希望我在自己的工作内有决定权。

另：给二妹的一个小建议，在给出意见时，希望能够注意权责对等。

后来再聊这件旧事时，刘鑫说写这封邮件时他其实心里相当不爽，按捺住胸中怒气才写了这么封邮件。而且他自认为这最后一句话已经非常正面、明确地表达了对我工作越权的不满。

啊，但愿我当时读懂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回想起来，这种沟通说明了当时有为的几个情况。

第一，在一个初创的公益机构里，每一个同事的角色定位都是不清晰的。责任与权力没有得到很好地划分与界定。人少事多，全得有赖自己把握。

第二，还是一个初创机构的问题：所有具体的流程都需要新来的人自行摸索，而这个摸索不但要靠天分与悟性，新人相互之间也得磨合。磨合有时会带来动力，促使大家主动设置边界与制度。

第三，在公益机构里，沟通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议题。为啥呢？说重了容易伤感情，说轻了容易粉饰太平、吃大锅饭。怎么恰如其分地激励团队、帮助大家成长，同时说出自我的需求呢？我常觉得，如果谁能在公益机构学会沟通的方式方法，那他在商业机构最起码也可以担当起管理层的职责了。

第四，理事长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是老板还是义工？理事长如何把握好话语的分寸，防止头衔带来的工作割裂与给团队的压力，成了我这几年经常思考的问题。

朱辰呢，又是另外一种个性。他稳起来比刘鑫更稳，经典形象是眉头紧锁：拿着文件资料想策划，锁眉，一脸严肃；美食当前，烤着肉串烤着玉米，也锁眉，只是稍微不那么严肃。朱辰言谈间总是引经据典，脑袋里总想得到“某一人在哪里曾经说过”“某某在书上写过”吸引无数大小迷妹迷弟，“朱老师”由此得名。要是和中学生打起交道来，朱老师滑得比自己的油头都滑。同为男士，刘鑫寸头学生气，而朱老师稍长的头发打上蜡，架上随紫外线增强变深色的眼镜，强烈阳光下仿佛在演电影《黑客帝国》，倒是符合中学生的审美，用酷帅和知识服人。

朱辰来有为之前，在英语培训机构工作，月薪不菲。后来，他由于个人的兴趣爱好，也参与了其他乡村图书馆的建设。也正是这段经历让他开始想要回自己的家乡合肥做一个社区图书馆。所以，来有为，是他深入一线，尝试一个社区图书馆范本的一段重要经历。第一次和朱辰见面，他就和我谈了许多对未来的构想，让我眼前一亮：一个有志于回自己家乡建设图书馆的青年，不正是最可能在有为长久工作、尝试新的挑战的人吗？有什么比马上可能要用到的经验来得更为宝贵呢？以后有为往外的拓展，就非常有可能是和这样有情怀又有实操经验的公益人合作呀！以下是朱辰对有为的最初印象和决定性瞬间。

想办一家图书馆。因为我曾经在英语培训学校工作，往来的妈妈们诉说起孩子的学业和家庭教育，仿佛都有无尽的共同话题。然而学校留给她们的时间和空间，只有接孩子的课下十余分钟和两张沙发间的弹丸之地而已。这片话语的场域里包含的期望和焦虑，下课铃一响就都敛回家长的眼神里。这份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究竟是被家长们一肩负担，还是被转移到孩子身上？也许需要一个地方作为公共空间，通过交谈释放压力，长时间的交谈甚至会带来变化。产生这个想法时，我还说不清变化是什么。

2013年，我寻找国内的社区图书馆做参考时，在网上看到有为图书馆的网站。这个网站很特别，首页放着一群学生的照片，办讲座是请当地人分享留学见闻，而且是少见的民办图书馆。这样不经意一查，坐动车的时间就过去了四小时，我马上发电子邮件联系图书馆，想去看看。

巧的是，那次一去就见到了图书馆的两位理事，章二妹和麻总。也许是出于礼貌，二妹问我对图书馆有什么建议。出于耿直，我写了一页纸的建议，和二妹、麻总坐在图书馆里一条条聊了下去。之后我便离开，加入一家公益图书馆机构。再次回到有为，是一年之后。我发现之前向二妹提的建议，居然大半都实现了！这份“耿直”报“耿直”，让我决定在这里做一段时间馆员，好好摸索一下这家社区图书馆的运营模式。

在有为图书馆待了一年半，深深感到了这里的人情味。

理事长章二妹的妈妈不时来图书馆旁边的厨房烧饭给我们几位馆员吃；义工文彬家住图书馆旁，常常带来零食；中学生小义工们放学就来图书借阅台逗留，帮忙借还书，也和同学聊东聊西；附近中学的叶老师休息日和我相约骑行……来图书馆的人有各种意愿，借书还书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图书馆里发生的许多事似乎都与阅读无关。真的无关吗？不。有为图书馆在当地提供这样的公共空间，模糊了家庭里、学校里、办公室里、商店里的个人角色，不相识的人互相认识，相识的人互相吐槽。正是听到了真实的心声和迫切的需求，我才受启发在图书馆组织各式各样的活动以促进阅读。

我们通常理解的阅读，是拿起一本书，读懂书里的字，理解作者想告诉我们的信息。那么用手机读文字是不是阅读呢？手机聊天是不是阅读呢？面对面聊天又是不是阅读呢？的确，阅读有深浅之分，但往往只有在生活里被提及的信息，才会引起我们探究的兴趣。至于能探究到哪一步，就看阅读者读出什么信息，是否选择相信，相信后能否笃行了。至少，令我亲近的人说的话，我会多信一些。

我要是算算，在有为图书馆里待的一年半里，是我拿起书来进行阅读次数最少的一年半，但却是感悟极深的一年半。当我最初想到需要公共空间时，我还不知道这样的空间会带来什么变化。当变化潜移默化产生了，我才明白，这是一段从迷思到行动，再从行动到感悟的过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大学》第一章）

为什么说有为图书馆如果不是一座图书馆，依然“有为”？因为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他们的人情味和好奇心，带动身边越来越多人心有所动，一起行动，行动又带来更多的人情味和好奇心——有为究竟还可以怎样？当我们交流与合作，一个社区可以怎样？

这个问题如此迷人。雪娇、朱辰、刘鑫三个人，个性、能力、专长、兴趣正好对应儿童、青少年、成人三类人群，又正好对应亲子项目、青少年活动、推广传播这三个最主要的工作类别。其他工作则相互配合完成。

有了稳定的铁三角，有为像上了弦的齿轮，飞快朝前方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