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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大人亲临馆中——全职公益人的入坑之路

【摘要】:2013年9月,图书馆迎来第一位本地员工雪娇,英文名Coco。雪娇自称女汉子,图书馆里的朋友一改,尊称她为“女王大人”。自从馆里来了这个女王大人,几十米外就能听到她爽朗豪放的笑声,以及招呼本地读者的三门话。小朋友爱听雪娇讲故事,来了一趟又一趟,听了一遍又一遍。女王大人雪娇与孩子们在一起义工摄当时我还是小屁孩一个,这样的夜晚,最喜欢的部分当然不是看电视。

2013年9月,图书馆迎来第一位本地员工雪娇,英文名Coco。她个子不高,甚至算得上娇小,与名字相称,但丝毫不娇弱。大学时期,雪娇热爱曲棍球,是一把好手,打球时力道十足。不仅如此,她在“江湖”上人称“小太阳”,精神感染力无人能敌,只要在她身边,哪个人都不好意思不热烈一点生活。

雪娇自称女汉子,图书馆里的朋友一改,尊称她为“女王大人”。我觉得她是一朵“奇葩”。

自从馆里来了这个女王大人,几十米外就能听到她爽朗豪放的笑声,以及招呼本地读者的三门话。小朋友爱听雪娇讲故事,来了一趟又一趟,听了一遍又一遍。雪娇也能边拉家常边宣传图书馆,一个一个家长、老师被“小太阳”的光芒照耀得全没了害羞、胆怯、怀疑,只能说“那就当一下吧”,然后就成了图书馆的义工。

在雪娇的故事里,她放弃了城市生活和高薪水,就这样“入坑”了。

我家在三门县小横渡村。20世纪90年代,城里拥有电视机的人家还很少,更别说山里的村子了。夏天的晚上,乡亲们会把全村仅有的那一台电视机放在户外,八九点钟,晚风送来凉意,可挡不住人们的热情,村里的老老小小聚到一起来,或收看电视,或谈天说地。知了不住地叫着,仿佛它们也要凑热闹说上几句。你抬起头,目光穿过村口这棵老树树叶的缝隙,星星正朝你眨眼。

女王大人雪娇与孩子们在一起 义工摄

当时我还是小屁孩一个,这样的夜晚,最喜欢的部分当然不是看电视。和小伙伴瞎玩儿,听长辈说有的没的“过去的故事”,都有趣极了。又因家在山里,白天,我的“小伙伴”更多了,广阔地球都装不下我的十万个为什么,我去观察山里的动物植物,还跟水里的鱼儿玩。

如今想起来,瞎玩的游戏很益智,“警察抓小偷”的过程是对思维逻辑的锻炼和应用;老人家讲的神话故事里,或多或少透露出传统的人文气息。

中学后住校,我很难再享受到那样惬意的夏夜,不过我心中明晰:“我想读很多书,去很多地方,成为一个稍微不那么狭隘的人。”一个梦想在心中萌发,年纪大了,要回乡建一座图书馆。

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图书馆应该是一栋两层小楼,坐落于乡镇的中心地段,来来往往多是青少年。一层是阅览室,书籍如五谷杂粮,读者们在这里见识类别丰富、思想独立的书籍;二楼则通向更广袤的世界,也许有iPad(苹果的平板电脑)、电脑或其他联通网络的电子设备,还得有一个活动空间,每个月或每周这里会有主题讨论、读书会,也许还会有几场讲座。当你浏览完整个图书馆准备离开,回到进门的地方时,你会感受到小而暖的氛围;门口另有一小箱,供来往的人们随意打赏以作为对图书馆的支持。

我设想,当我五六十岁,变成老太婆时,有足够的能力建起一座这样的图书馆,而我的老伙计,那些行走江湖多年的浪子们能来到这里,把有趣的故事和广阔的世界带过来,人情味、眼界、思考力在这里被传承下来。我们大家共同运营一个非常温暖、温馨的图书馆。

这是我大学四年不断更新、调整出来的一个梦想中的图书馆的样子。

大学毕业后,我却当了一名光荣的……导游。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

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我正在中青旅工作,从北京带了一个老年团坐长途大巴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长三角。长期的高强度工作令我十分疲累,因此,这次行程结束后,我趁机回趟浙江老家休假。

村里的时间慢悠悠,20年间几乎没有变化。

有天,我碰见邻居爷爷,他家小孙子我认得,但回来几天也没见人影,便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小一啊?”爷爷无奈答道:“每天都打游戏,没办法,我说不动,也没人管得着他。”

现在,电视机家家户户都有了,手机几乎人手一个,学校教的内容基本不变,而孩子对万物的探索,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反而少了。我顿时觉得——天哪!他们受的教育还不如我小时候的教育,也没有太多的课外书可读。怎么办?

那时候我就很压抑、很憋屈,我当年感觉很有限的教育,20年后居然还是这样的。我心里很着急,非常希望自己有机会改变这种状况,但并不知道有什么渠道可以做这件事。这时候假期将尽,我准备启程回北京。

“一小、三小缺英语老师,正在招。”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转折点。

我马上就参加了面试,于是一接到录取通知书,我立刻辞掉了北京的工作。我想,也许我能开始为家乡教育做些什么了。我以为,这是实现我心目中的教育愿景的一种方式。

但远不是。

我属于合同制教师,被集团分配到下辖的两个学校教书,总共5个班级,一个班级50个孩子,两个学校两头跑,还得教250个孩子。我自己很想关注他们每个人,但真的太难了。单单英语课,孩子们每天就得做3份作业,而我每天得改250个孩子的750份作业,所有作业改完,当天新换的红笔芯就用光了,根本没有精力做其他的事。

在体制内教育这艘大船上,教师们很累,机械性的工作让教师很难产生太多的创新力,或者说,其实在这艘大船上,也不允许太多的创新力存在。学校教育只能最广泛地提供识字、基础知识,而我心目中的教育内容则更丰富。

在孩子好奇心最强的年龄,怎样启发他们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呢?

在这两年的英语教师职业生涯中,双休日我都只休一天或者半天,另外一天在各个机构兼职。我把三门除学校之外的教育平台都体验了一遍。暑假时间长,我就走远一点,去北京,寻找能在三门落地的教育机构。

但是我发现,没有任何一家机构符合我的预期。体制内是什么样的教育,外面就有什么样的培训班,大多数培训班是以提高成绩为目标。当然,也有一些音乐武术美术等兴趣班,但那实际上也是偏向实践的,它并不能促进人向内探索,启发人独立思考,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所以我想找到一种教育方式,尽可能地弥补这种缺失。

2012年7月,当了两年教师,两年内尝试了至少4家校外教育机构后,我开始自己创业,做亲子教育。

创业初期,我对于这个空间还没有明确的定位。

2012年,在我抓耳挠腮夜夜苦思创业项目时,时间悄悄地就溜到了秋天。

此时,我在小学教书时的同事告诉我,三门又多了一家图书馆。我激动地刨根问底,他也不清楚更多了,只告诉我,图书馆在文化路上,离三门中学很近。当天,我一下班就找过去,发现原来这家图书馆建在以前的仓库里。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排排的书架。

好神奇!它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图书馆?

我的目光搜寻着能解答我疑问的信息,发现墙上有一块牌子:

“以图书为载体,以教育为内容,推广全民阅读,促进三门教育革新!”

顿时,我整个人好像被电击中一样,一股电流穿过身体。

太激动了!这不就是我老了想在家乡建的图书馆吗?!

又见墙上另有介绍:

“浙江省首家民间公益图书馆。”

我的天!大学时期虽然我已经接触、参加了许多公益活动,但都在北京。我们三门小县城居然也有公益性质的图书馆了!而且,这个图书馆所期待的“希望孩子能有更多的阅读机会,开阔本地青少年的视野”跟我14岁时“读很多书,去很多地方”的梦想不谋而合。

一位青年坐在图书馆前台,他正在看书,秋天的阳光透亮干净,照在他身上。我立刻去问他:“我可以为图书馆做些什么吗?我可以来当义工吗?”

“你可以去问问后面办公室里那位。”

原来,这位青年——后来我知道他叫凯乐,是大学生志愿者,在帮忙处理前台图书借阅归还等事务。办公室里的,则是当时的负责人,一个广东女孩,曾艳。

我又问曾艳:“我可以当义工吗?”

“可以,当然可以!你来就好了。”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惊喜。

接下来的一年,我一边创业做教育机构,一边做图书馆的义工。创业时,我周末会更忙,于是周一到周五会灵活地把时间安排在图书馆的工作上。

周二闭馆,我会去馆里跟大家一起做饭、爬山、打羽毛球。当时馆里只有曾艳一名员工,特别不容易,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到三门,帮这里的人们建一座家乡的图书馆。

周四例会,我认识了更多人。每周四晚上,本地执行团队的义工们会来馆里,一起了解馆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我见到了发起人二妹、二妹的妈妈,还有理事麻俊等人。我觉得他们好有想法,好有人格魅力!

其他时间,我只要有空就会到馆里帮忙整理图书、策划活动、做主持,电视台组织小记者来访,我帮忙安排好那些小朋友。图书馆的卫生清洁也得我们自己做,我组织大家一起大扫除,把角角落落的蜘蛛网消灭干净。

一般而言,如此地投入,我已然是个图书馆积极分子了,下面的故事发展应该是何雪娇创业成功,忙到没有时间当义工;或者何雪娇创业失败,回去做教师,成为一名资深教师义工;又或者,何雪娇离开三门,成为远方的爱心人士。

2013年初夏,馆内人手紧缺,例会上大家常常着急地讨论怎么才能招到合适的全职员工,招募公告随即发布出去。

我还在创业。

雪娇照顾小朋友 义工谢承谕摄

但我动摇了。

当时馆内的活动执行,我实际上是比较不满意的。会议上大家热火朝天讨论出来的方案,往往都是想法丰满、执行骨感。可能是因为只有一个全职员工,她的精力也有限,能力有限,一边要照顾馆内的基本运营,一边要亲自和学校谈项目合作。而那时图书馆的员工都是远道而来的理想青年,不会说三门话也不大清楚本地的风土人情。我忍不住想要去发挥自己本地人的长处,把各处资源很好地对接起来,把提升本地精神文化生活的目标落实下来。

彼时,我的创业计划已经进入关键转折期。

怎么办?

我集中花了3天时间厘清头绪。

第一天:创业一事,要么冲下去,要么在这里就结束。以后各种事务铺陈开,项目越搞越大,我越不舍得放开,越不能轻易脱身。

第二天:独自创业,孤军奋战,自己想法受资金、资源限制,如果有一群人集体行动,也许会更好。

第三天: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图书馆啊!提前50年出现了。

想了3天,抵不过心中的召唤,我终于下定决心中断创业,正式加入这家图书馆。2013年9月3日,热心读者、义工何雪娇,成为馆员何雪娇,然后是副馆长、馆长、理事。

一晃就是五六年,我从义工、馆员、副馆长,一路守着图书馆,守成了馆长。

雪娇是第一位全职加入有为的本地人。后来,又有了玲萍、雪芳、奇荣、晶晶……与义工相比,全职加入一个公益组织非常不容易,因为社会组织看上去不太像正经工作。尤其是前几年我们提供的薪酬非常低,工作杂乱且时间长。

但大家都一直坚守在这里,用自己的人生选择,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有为。

本地的同事有自己的天然沟通优势,也给团队带来了稳定的力量。在我看来,雪娇是一个天生的公益人,有着无与伦比的联结力。她外向、友善、包容,很善于解决冲突,也享受和他人在一起的时刻。在村里长大的她有一种真正的生活热情,自由自在。也许受天地山水影响,她也尤为博爱。有时候我也觉得,雪娇真是一个令我嫉妒的好人。想当年,我初中时,也叫“小太阳”,和她有一样的江湖名号。但,我是目标驱动型的人,做事直奔结果,很难感知他人的情绪变化。雪娇不一样,她天生善于感知他人的情绪、照顾他人。有段时间,我在雪娇身边,会感到自卑与委屈。因为我要求高且强势,和她一比较,我就好像一个坏人。

在工作时,这个差异就更明显了。同是“小太阳”,我和她有时候好像是在坐标轴的两端,看待同一件事情有全然不同的考虑。我重视计划与承诺,目标导向明确,但常忽略人的感受。而她重视与他人的关系,关注外界各种变化信息,往往享受处理紧急情况。这样两个人一起共事,确实都给双方带来了不少痛苦与撕扯。用“相爱相杀”来形容我们,真的很恰当。

不过,也是在这几年的冲突与纠结中,雪娇与团队教会了我用与以往不同的视角看事情,让我这个典型的ENTJ[1]指挥官型特质的人,去正视做公益、做教育的真正价值与意义:与世界的联结。

【注释】

[1]ENTJ是MBTI(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职业性格测试中的一种职业人格类型。MBTI人格共有4个维度,每个维度有两个方向,共计8个方面,分别是:外向(E)和内向(1),感觉(5)和直觉(N),思考(T)和情感(F),判断(J)和知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