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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文献学》中的古文今译源流及其影响

【摘要】:事实上,古代的注释家们,在对古典文献作注时,往往也采用了今译的办法,把古代的语文翻译成为当代的语文。远在汉初,毛亨在《毛诗诂训传》中,就有一些接近于今译性质的注释。[89]司马迁在《周本纪》中引用了这一段文字,引文是经过翻译的。司马迁对历史文献的处理方法,为古文的今译提供了可贵的经验。自此之后,一些从事注释的学者和史学家们在整理古代文献的时候,常常也对古文作今译的工作。

事实上,古代的注释家们,在对古典文献作注时,往往也采用了今译的办法,把古代的语文翻译成为当代的语文。远在汉初,毛亨在《毛诗诂训传》中,就有一些接近于今译性质的注释。例如:

诗经·召南·鹊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毛传:“兴也。鸠,鸤鸠也。鸤鸠不自为巢,居鹊之成巢。”[87]

《诗经·周颂·天作》:“天作高山,大王荒之。”毛传:“作,生;荒,大也。天生万物于高山,大王行道,能安天之所作也。”[88]

司马迁在撰写《史记》的时候,采用了许多古代流传下来的文献,例如《诗经》、《尚书》、《春秋》、《左传》、《国语》等。这些古代文献,传世久远,有的佶屈聱牙,人们很不容易读懂。司马迁在采用这些文献的时候,不是原文照抄,而是运用“以训诂代经文”的原则,对原文进行了细致的翻译,使先秦难懂的文献,一变而成为汉代通行的文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古文今译。例如《诗经·大雅·生民》叙述周代始祖后稷的故事:“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置之平林,会伐平林。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89]司马迁在《周本纪》中引用了这一段文字,引文是经过翻译的。他写道:“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人们在阅读《周本纪》时,就觉得比阅读《诗经·生民》要平易得多了。像这样的例子在《史记》中很多。如果把《史记》中的《五帝本纪》、《夏本纪》等篇章与《尚书》中的有关篇章相较,我们会发现司马迁在翻译引用《尚书》时,主要采用了这样一些办法:

一是取同义字去代替艰深的文字。例如《尚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90]《史记·五帝本纪》作:“乃命羲和,敬顺昊天。”“钦”与“敬”、“若”与“顺”皆同义。又如《尧典》:“允釐百工,庶绩咸熙。”[91]《五帝本纪》作:“信饬百官,众功皆兴。”“允”与“信”、“工”与“官”、“庶”与“众”、“绩”与“功”、“咸”与“皆”、“熙”与“兴”,也都同义。

二是取音同音近义通的字代替。例如《尧典》:“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92]《五帝本纪》作:“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平”、“便”一声之转,古人通用。“协”、“合”音近义通。又如《尚书·禹贡》:“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93]《史记·夏本纪》作:“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奠”、“定”一声之转,音近义同。

三是取通行常见的文字代替。如《尧典》载,四岳向帝尧推荐虞舜时说:“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又,不格奸。”[94]《五帝本纪》作:“盲者子。父顽,母嚣,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其中以“盲者”代“瞽”,以“治”代“又”,以“至”代“格”,“盲者”、“治”、“至”都是通行常见的文字,用它代替了冷僻的字。

四是增字以足句意,减字不损原意。如《尧典》载,朝臣向帝尧推荐鲧去治理洪水,帝尧以为不可。岳曰:“异哉,试可乃已。”[95]《五帝本纪》作:“异哉,试不可用而已。”是增字以足意。又如《尧典》载:“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96]《五帝本纪》作:“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更为简明通畅。

司马迁对历史文献的处理方法,为古文的今译提供了可贵的经验。自此之后,一些从事注释的学者和史学家们在整理古代文献的时候,常常也对古文作今译的工作。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在分章析句串讲大意时,有时采用今译的方式,使文意更加显豁。例如:

《楚辞·国殇》:“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挚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王逸章句:“手持吴戟身被犀铠而行也。”“戎车相迫,轮轂交错,长兵不施,故用刀剑以相接击也。”“兵士竟路趣敌,旌旗蔽天,敌多人众来若云也。”“两军相射,流矢交坠,壮夫愤怒,争先在前也。”“敌家来侵凌我屯阵,践躐我行伍也。”“己所乘左骖马死,右騑马被刃创也。”“己马虽死伤,更霾车两轮,绊四马,终不反顾,示必死也。”“己愈自厉怒势气益盛。”[97]

唐孔颖达在《五经正义》中也有今译的形式。例如:

《尚书·牧誓》:“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牧誓。”孔颖达疏:“正义曰:武王以兵戎之车三百两,虎贲之士三百人,与受战于商郊牧地之野。将战之时,王设言以誓。众史叙其事作牧誓。”[98]

朱熹在《诗集传》中也有类似的形式。例如:

《诗经·邶风·静女》卒章:“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朱熹注:“言静女又赠我以荑,而其荑亦美且异。然非此荑之为美也,特以美人之所赠,故其物亦美耳。”[99]

司马光撰述《资治通鉴》仍然是司马迁的方法,有时在引用古文献时把原文翻译成为宋代通常习用的语文形式,使原文更加显豁明白好懂。例如: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载诸葛亮说孙权:“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孝献皇帝·建安十三年》作:“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100]《三国志·吴书·周瑜传》:“乃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备走舸,各系大船后,因引次俱前。曹公军吏士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盖放诸船,同时发火。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资治通鉴》作:“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菅落。”[101]

除了这些注释家、史学家外,魏晋至唐宋一些从事佛经翻译的高僧们积累的翻译经验也是非常宝贵的。例如,东晋道安在《摩诃钵罗密经抄序》中对佛经翻译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的论点,要求勿失厥义以深达佛旨。“五失本”为佛经翻译中有五种情况要改变梵文原本的表达方式,以符合中土的习惯;隋朝彦琮主张从事佛经翻译者,宜具“八备”的资格;唐朝玄奘鉴于有的旧译过于意译乃至失去原意、过于直译又为中土读者所不解的毛病,立下严谨的译经理论,主张有五种情况不予翻译[102]等。

宋以后,随着商业经济的活跃,印刷业的繁荣,俗文学地位的逐渐提高,文白夹杂的白话小说的迅速发展,这时,虽然传注还是文言的,但却出现了全用白话释译经书的所谓“直解”、“直讲”。例如元贯云石《新刊全相成斋孝经直解》用非纯正的汉语翻译:

《孝经·开宗明义》: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贯云石《孝经直解》:孔子弟子,姓曾名参,根前奉侍来。孔子说:“在先的圣人有至好的德,紧要的道理。以这个勾当顺治天下有(蒙古语助词‘有’相当于‘啊’),百姓每自然和顺有,上下人都无怨心有,你省得么?”曾子起来说道是:“我不省得,怎知道着?”孔子说:“孝道的勾当是德行的根有,教人的勾当先以这孝道里生出来。你再坐地,我说与你。身体、头发、皮肤,从父母生的,好生爱惜者,休教伤损者。”[103]

以下是元许衡《大学直解》中的一段:

《大学》:“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许衡《大学直解》:“人于天下事物之理,既能穷究到至极处,然后本心的知识无一些不尽矣。本心的知识既无一些不尽,然后心之所发处可得而诚实矣。心之所发既能诚实,然后心有所主,可得而端正矣。心之所主既能端正,然后身之所行无有偏私,可得而修治矣。自家一身既能修了,然后一家的人,皆取法我一身,无有不齐矣。一家的人既能齐了,然后一国的人,皆取法我一家,无有不治矣。一国的人既能治了,然后天下四方的人,又皆取法于一国,无有不平矣。自天子而下,诸侯卿大夫以至于庶民百姓,贵贱虽不同,一切都要把修身做根本。”[104]

这样的直解、直讲,与我们现在所说的今译已经是很接近了。从明清至近代,这样的直讲一直有人在做。著名者如明张居正《书经直解》、《四书集注直解》、《孙武子直解》,明刻本《通鉴直解》,罗必炜参定《青囊药性赋直解》,清傅恒《御纂春秋直解》,清刻《诗经直解》、《黄帝素问直解》、《阿弥陀经直解》、《佛说阿弥陀经白话》,清朱风楼刻《李诗杜诗直解》等。但总的来说,“五四”以前,古典文献的今译无论从数量和质量上看,都是比不上注释的,今译并没有受到重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语文形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白话文占据了文坛的主流,文言文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古典文献的今译才逐步发展起来。时至今日,古典文献的今译真如雨后春笋,出现一派蓬蓬勃勃的气象。有名者如陈子展《诗经直解》、杨伯峻《论语译注》和《孟子译注》、任继愈《老子新译》、姜亮夫《屈原赋今译》、翟蜕园《古史选译》、袁珂《山海经校译》,还有大型的《白话二十四史》、《十三经直解》、《白话诸子集成》、《资治通鉴文白对照》以及诗词歌赋的今译等。

在当今时代,把古代文献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古籍整理工作中的一项重要任务,而古代文献的今译又是一件相当困难和艰巨的工作。既然如此,那么究竟怎样把古代的作品翻译成现代汉语呢?古今不同的译者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他们今译的实践,提供了不少值得借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