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哲学诠释学的开创者,傅伟勋于1972年便开始构想“创造的诠释学”之“哲学方法论”[141]。其同期及之后的一系列论著中,“创造的诠释学”已成为傅氏哲学思想研究的根本方法。1989年,傅伟勋撰成论文《创造的诠释学及其运用——中国哲学方法论建构试论之一》。作为一般方法论,“创造的诠释学”共分五个“不得随意越等跳级”的“辩证的”层次。......
2023-10-29
托尔斯泰就是在严肃地面对单独实存的生死问题,进行过一番彻底的自我反思之后,才改变了整个人生态度,追寻涉及宗教、道德等高度精神性的生命意义。其《伊凡·伊里奇之死》正是他独特的生死体验的心灵写照及升华。他与他之后的陀斯妥耶夫斯基,开启了存在主义文学运动的先河。而依后起的海德格尔的分析,“人的存在本质上即不外是单独(孤单独特)的实存”。因此“不得不在各别的人生旅途上,做他(她)种种生命的(尤其是道德的或宗教的)抉择。这种万物之灵特有的单独实存性格,在我们自己面临死亡而不得不取一种(本然的或非本然的)生命态度之时,格外明显”。(第65页)应付或解决生死问题,本是自己的分内事。生命的每一个时刻即是走向死亡的时刻。但人们总是无谓地惧怕死亡,逃避死亡,在日常世俗的时间流逝过程当中,埋没自己本然(本来如此,本应如是)的“向死存在”,暂时忘却死亡的威胁,这就表现了一种实存的非本然或非真实性。照此看来,人们最心满意足的生活,其实是最恐怖可怕的。托尔斯泰笔下的伊凡,只是在罹患绝症之后,才体悟到这一点。假如我们在平常之日即已了悟“向死而在”的真实本然性意义,而在最单纯平凡的日常生活里,自动依据单独实存的终极关怀,找到一种高度精神性或宗教性的归宿或本根,借以重新建立自己的人生信念与生死态度,则“最单纯平凡”与“最恐怖可怕”的价值分辨,也就顿然消解了。这岂不就是禅师所云:“日日是好日!”
日本名导演黑泽明在1952年制作的影片《活下去》的主人翁渡边,与伊凡有相类似的体验。在他自知患有绝症直至死去的几个月间,探索着仍要活下去的人生意义,并通过积极的善行,完成了一件自我承当的任务,肯定了自我,肯定了人生,欣然地接受了死亡。足见,“生命的存在与肯定就是充分的意义,我们的生命存在的一天,就是我们必须充分生活下去的一天,直到我们告别人间为止;我们只有通过积极正面的人生态度与行为表现,才能体认我们对于生命真实的自我肯定,才能真正完成我们人生的自我责任”。(第75页)
海伦·聂尔玲(Helen Nearing)1992年88岁高龄出版的自传性著作《美好人生的挚爱与告别》,叙述了她与比她年长21岁的丈夫所过半个世纪以上的恩爱生活,尤其是1983年她丈夫司各特过百岁诞辰时(她旁助)他自行了断的生死姻缘。这位独立而有信念与才赋的女作家说:“参与爱(的生活)并深爱他人,就是最大的人生报酬。爱心的表现似无止境,挚爱与告别都是生活的成素。”书中深刻揭示了老龄化生活与安静平宁而有控制地面对死亡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其实,平时的精神状态与临终的精神状态能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平时培养健全的生死态度,远较患上绝症而后“临时抱佛脚”的最后努力,更为重要,更有真实的人生意义。
傅伟勋教授1992年元月做癌病切除手术时,即是以平素积累的哲学与宗教的陶养,以生命的学问与学问的生命的慧识,面对死亡的。他是反思着儒道心性体认的生死智慧和维也纳精神医学专家傅朗克(Viktor Frankl)所说“人生就是一种课题任务,甚至使命”而从容走向手术台的。以后数日的濒死体验,无忧无虑,无相无念,无牵无挂,有如涅槃解脱一般。傅先生体验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的滋味,假若这种甜蜜就是死亡的滋味,那么死也并不值得我们恐惧了,当然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体验到“甜蜜即死亡”的。疾病和医治手段给危重病人带来的非常之痛苦亦非我们健康人所能体会。去年我送走了好几位亲人和师长,目睹着他们临去的苦难,实在无法把长寿和福报、死亡和甜蜜打上等号,亦感受到死的尊严与生的尊严一样,并不都是可以由个体当下承担与护持的。外缘、条件的限制,内在心理准备和平日修炼的不足,加上人到彼时的无法自制,都使得人们濒死的体验无法达致上乘。由是更使人感到死亡教育(或生死教育)的重要和社会如何为临终者创造一个使之能够护持自己死的尊严的外缘环境的重要。
如果把死亡的含义扩大,人们经历着不只是肉体的代谢,也包含着精神自我的死亡与新生(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情感自我的死亡与新生(例如有人把离婚、失恋的心理转变与临终的心理转变作比较研究,认为都经历了否认与孤离——愤怒不平——讨价还价——消沉忧郁——接受现实五分段,认为一个人每离一次婚或失一次恋就等于小规模地死了一次,即当事人的情感、部分心理内涵与生活经验的死亡)。体认(广义的)生命的意义,应付(广义的)死亡的挑战,实存本然地承担一切生命苦难与人生任务或使命,需要我们培养、积累丰富的生活经验,同时品味、开悟死亡的内涵。
直面死亡,体验死亡,把自己整个生命投入生死问题的实存主体性探索,借以发现一条不依傍任何外力外物的大彻大悟、精神解脱之路,是庄子对生死学的伟大贡献。他的齐死生、外死生、超死生、破除生死对立的精神超克智慧,在禅宗和阳明心学那里得到进一步发展,当然是在受到大乘佛学的影响之后。祁克果说过:“生命不朽的问题,实质上并不是一个学问的问题,它毋宁是个内向性的问题。它是主体借着成为主观者,必须把它放进自己身内的问题……生命的不朽,正是所发展的主体性的潜势与最高的发展。”死亡不是一个人存在生命的终结。而只有当人觉识到人的主体存在或个人存在的终极基源时,或者当他进入某种宗教性体验的精神生活时,才能把握生命、凝视死亡。当代大儒马一浮先生面对“文革”暴力和死亡的迫近,写下了不朽的《拟告别亲友》的绝笔诗:“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如此从容、洒脱,把儒、佛、道、耶的生死智慧,熔于一炉。人总是要回家的。恬淡、怡悦,回归生活的本身,展现人性的美好,正是悲智双运、迥向有情的傅伟勋教授其人其书的本色。我们深情地祝愿他早日康复!相信他创立的现代生死学在未来社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1994年2月于武昌珞珈山
跋:本文作为附录之一,原载傅伟勋著《死亡的尊严与生命的尊严:从临终精神医学到现代生死学》,台北正中书局1994年8月第五版。傅先生于1996年9月在美国最后一次手术之后,因真菌感染,于10月15日凌晨去世,海内外同仁闻之震悼莫名。今重刊此文,聊作永久的纪念。
有关守先待后:文化与人生随笔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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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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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5
只是看到宗教的目的在于信仰神,这是很可悲的。他们称神为最高的本质和原因,而事物的最初本质是质料,最初的原因是被当作工具。在神的信仰中,有些所谓的本质和生活之道的确是我们应当重视的,可以从中得到磨炼和教化。荷马史诗中有关神的故事根本不可能给会背诵它们的年轻人以教化。当自然现象被想像成神的外化时,人会进一步通过这种想像扩大自己生活的范围,并使之成为宇宙的生活。......
2023-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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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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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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