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敏的忧患意识与《好大一队羊》文化探索

苏玲娜

夏天敏，云南当代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也是昭通作家群中的领军人物。2004年他凭借《好大一对羊》斩获鲁迅文学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研究他和他的这部作品。人们对《好大一对羊》的解读是广泛而多层次的，但当我们重新审视这部作品就会发觉，除了悲悯情怀外，这部作品中还充斥着浓烈而感伤的忧患意识。

一、《好大一对羊》中的文化本位

文化是一种复杂现象，直接与人类文明有关，可以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广义指人类在社会历史实践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狭义指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机构。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随着民族的产生和发展，文化具有民族性。每一种社会形态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化，每一种文化都随着社会物质生产的发展而发展。”^[1]所以说文化是人类生活的反映，活动的记录，历史的积淀。这里描述的文化本位是指特定地域社会环境的区域文化——云南东北昭通乌蒙山系高寒山区中的官员与农民。《好大一对羊》中的两种文化本位：一种是以村官为主体的叙述对象的“官本位”文化，另外一种是站在农民角度写农民的“农民本位”文化，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脱离不开乌蒙高寒山区这一特定的地理环境与社会背景，它们身上都有着浓郁的乡土气息。

（一）《好大一对羊》中的“官本位”文化

“官本位”文化是指这样一种观念文化，“社会价值观是以‘官’来定位，官大社会价值就高，官小身价自然就低；与官不相干的职业也比照‘官’来定位各自的价值。”^[2]就是把是否为官和官阶的高低作为核心的社会价值尺度去衡量个人的社会地位和价值。在我国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国家里，“官本位”思想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存在，影响着社会历史文化的方方面面。在乌蒙封闭落后的高寒山区，它的影响亦是深入骨髓的。

在小说中出场的官员有刘副专员、乡长、村长、村支书，以官为主体的叙述对象的“官本位文化”有着以下三个特点：

1.官大就是“神”

所谓官大就是“神”，就是说官大就是好的宝贝的，与之扯上关系的一切事物人物也会镀上一层金。官越大就越“神”，越让人羡慕和仰望。就像闪闪发光的大佛，让人忍不住的靠近和臣服。

故事的开头村子里来了个市里的刘副专员，他在市里可能不是什么大官但在一个封闭落后的乡村中，别说连乡长都难得一见的村民，就算是土地爷乡长也没什么机会见市里的官，所以他一来就如同来了一尊大神，全村都沸腾了。“村子过年样热闹。才到村口就听见娃娃叽叽喳喳的叫声，就见到婆娘些窜来窜去母羊发情样兴奋”，而平时说一不二的乡长见了刘副专员亦兴奋异常，“粗壮得像条牛似得乡长温柔成小媳妇”。

刘副专员走后，一辈子腰都没直起过的德山老汉成了全村的景仰。“走到哪里都有人仁仁义义地招呼，不是喊去吃饭，就是喊去喝酒。吃饭必尊他为长，让他坐上八座。酒他不喝别人是不敢喝的，菜他不夹别人是不敢夹的，连村支书也尊着他，村支书家杀猪吃刨汤，只请了村长和村小的王眼镜，另外就是他。村支书在吃饭时狠起劲地往他碗里夹腰花、夹猪肝，连他的亲家王眼镜也没夹一筷子。村长不断地给他敬酒，像孝敬亲爹样的。”这些都因为老汉与大神刘副专员结了对子！与大神扯上关系的他自热而然在村长和村民眼中镀上了一层金，熠熠生辉！

2.有权即有理

“有权即有理”是说谁的官位大谁就有理，官与官之间谁的权力大“理”就站在那一边。典型表现为有权即有理，而不必讲理。

刘副专员看到的德山老汉吃羊贴叶根叶熬成的粥，就骂乡长为什么让群众吃猪吃的东西，他认定是乡长的错，虽然他也知道高寒山区一年不是霜冻就是冰雹地里种啥没啥。乡长送来刘副专员给的羊，同时给德山老汉罗列了喂养羊的一大堆苛刻的条件。他不准老汉念经抱怨还要求必须养好羊，即使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给羊加钙所需的黄豆面和红糖水是这高寒山区许多农民都吃不起的东西。村长多次怪老汉没把羊养好，一次次命令他必须想办法改善羊的生活条件，而无视现实中连人都生存困难的自然条件。上述官员忽略客观条件，虽然明明无理但却理直气壮地批评下级官员与农民，是因为他们比他们施加压力的对象有权！权即是理！

3.村官官僚化

“在当今中国农村，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一些人眼里不入‘官流’的村干部，在农民群众那里却是能够对他们的生活产生重大影响的、确确实实的‘村官’。”^[3]在小说所描写的高寒山区小村里这种现象也是存在的，且看德山老汉养羊过程中最主要压力是刘副专员给的，但最直接的压迫却是村长施加的。“村长摸着羊身子，一寸一寸地摸，比摸他媳妇还耐心。‘大叔?，这羊瘦了，在跌膘！’村长细细心心往羊身上拈草屑：‘大叔?，羊咋个恁脏，白毛变黄毛了。’”“村长检查完羊圈，检查完羊的情况，说德山大叔，这羊要赶紧抓膘，乡长说羊只能养壮不能养瘦，只能养好不能养坏，你是典型呵，养不好刘副专员的脸搁哪点？这经验咋个推广？记者来了咋个交代？”正是村长时时监督和检查，发现“羊”的痛苦与衰弱对老汉养羊提出一个个问题，才一步步地促进了悲剧的发展与形成。

《高原日报》要来采访老汉和羊，还要照相！可羊的角受伤了，为了掩饰这一点，村长命令小刘老师拿她的鞋粉涂羊，小刘老师不乐意，村长就说等记者走了用公款给她报销两盒。为了给羊加钙，必须给两头羊每天喂六个鸡蛋。老汉没这个钱，村长就每天拨款三元给老汉买鸡蛋。从这些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一个封闭小村子里，最大的人就是村长，他就是这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这个村子里的人员都要听从他的调遣，村子里的财政、教育、民政大权都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对普通村民的日常生活产生重大影响！

（二）《好大一对羊》中的“农民本位”文化

在云南东北昭通的高寒山区里生活着一群坚韧的人们！虽然那里自然环境恶劣无比，但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农民仍然努力地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干枯蜡黄的面庞上，始终带着可以包揽一切悲苦的笑，生生不息地延续着……德山老汉就是其中一员，他很穷，和他的乡亲一样穷，但他还是活着哪怕要生存下去是那样的艰难！可刘副专员好心送来的扶贫美国良种羊，却让他连卑微的活着都是奢望，最后家破人亡。其中所体现的农民本位文化亦是促成悲剧的罪魁祸首！它们有以下三个特点：

1.奴性心理

“鲁迅一针见血地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概括为奴性文化，将国民的奴性心理视为国民性的主要病根之一，并在他的小说中通过生动的人物形象进行深刻的批判。奴性心理在不同情况下表现出安于命运、安于现状的服从和驯顺。”^[4]村民都活得卑微，可越是卑微奴性思想就越深重！所以德山老汉一家子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养羊，哪怕羊住的、吃的都比他们一大家子好。他的女儿舍不得吃给“刘伯伯送的羊”补身体的鸡蛋，而德山老汉宁愿用钱去给两只羊买鸡蛋补身体，也不要给苦苦哀求的女儿买红领巾甚至狠下心打了女儿一巴掌，最后忙着给羊去买“补品”连昏倒在地上的女儿也不顾了……因为养刘副专员送来的美国良种羊对德山老汉一家来说不是单纯地养羊，更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当时他们一家子在“羊贵于人”的情况下还心甘情愿地养羊，都是奴性和忍从性的思想在作祟！“民主不仰赖权威，而求权利的平等、人格的独立。希望救世主的出现，渴求清官为民作主，这种仰赖权势者以民为本的心理，最终将大大地降低民的地位，使民变为一种依附权势的奴仆。在众人皆奴的状态下，民本位是虚的，官本位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5]这是一种由官本位文化对应产生的“农民本位”文化。

2.落后愚昧

村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落后的高寒山区里，平时去得最好最远的地方就是乡上，能吃上炒荞面就是丰盛的一餐。村子里有点墨水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村长、村支书、王眼镜和小刘老师村子里已没有识字的人了。总之，村民们的贫困除了经济还有文化。而文化和经济的双重贫困造成了他们在思想上的落后愚昧。

村民们什么也不懂，乡长、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刘副专员送来美国良种羊给德山老汉养，说这样能脱贫致富，他们毫不质疑！坚定地相信这是农村脱贫致富的样板！他们知道贫瘠的土地只能种出洋芋和荞，连年天灾让这片土地上的草越来越少，沙滩地越来越多。养羊养牛都要吃草，拿什么去喂羊呢？何况是美国高贵的进口良种羊！这片沙化严重的土地已不能承受太多的伤害，人们要做的是抑制畜牧保持水草。这个道理很简单，他们想想应该都会懂，但麻木的人们因封闭和保守永远不会去思考这些。村民们有病只会去找赤脚医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他们没有人认识到医生用的银针从来不消毒，这是不科学的。乌蒙山上太阳起了又落，环境越来越恶劣，村民们仍然是那些村民！落后愚昧就如同他们身后无形的尾巴，要想改变命运必须剪掉！

3.小农意识

所谓小农意识是指：“为满足个人温饱，在一小块地上自耕自作，无约束、无协作、无交换而长期形成的一种思想观念和行为习惯，简称小农意识。心理素质上表现为求稳、怕变、盲目和狂热，从而形成很大的保守性，本能的排斥变革，缺乏主动进取精神。”^[6]它毒害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农民，德山老汉也逃不过它的魔爪。

从小说中的描写我们不难看出村民们生活在一个极其恶劣的高寒山区，贫瘠的土地只能种荞和洋芋，村民们就只种荞和洋芋，每天只吃荞和洋芋。他们艰难的生存着，从没想过去外面看看或怎么让自己富裕起来。只想着明年少下几场雪，能多收点荞和洋芋。兜里没钱不想着怎么去赚，只等着政府和别人给。他们年年岁岁在一个固定空间里活动着，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劳动。德山老汉穷啊，刘副专员给了他几百块钱。他除了感激之外没想过怎么去用，才会让钱生钱。这些钱用完以后，他已没钱给羊买好吃的了。最后向村长每天要了三块钱买鸡蛋，才没影响给羊加钙！就算没这两头羊，这几百块钱还是不长久的。就算刘副专员给了他几万，他也无法脱贫致富！他和村民们只会原地等待！得过且过，不求改变！安于贫困，不思上进！

二、两种文化本位折射出的忧患意识

阅读他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乌蒙山区贫苦的父老乡亲是他永远的关照对象。而小说中对底层民众深刻的同情和关注，却是最鲜明的情感趋向。“在当代乡土小说创作队伍中，夏天敏是一位与众不同的作家。之所以引人注目，可能与他独特的为人为文方式有关。他秉持良心，在文学越来越风花雪月的今天，他却一心写底层农民的苦难与沉重；他不会讨巧，在西部作家大都迎合市场和读者的口味，展弄西部风情的时候，他笔下都是大山之中为生存苦苦挣扎的农民。”^[7]鲁迅先生写过“我以我血荐轩辕”，放在夏天敏身上可以说“我以我血荐乌蒙”，具体表现形式为浓烈而感伤的忧患意识，这可透过《好大一对羊》中的两种文化本位来一探。

（一）对物质重压的忧患

《好大一对羊》的故事发生在滇东北的乌蒙山系，那里多是地瘠民穷的高寒山区，人民生活恶劣清苦。在那里的村民别说什么谋求现代化的发展了，他们就连解决温饱问题都要苦苦挣扎。农民生存的艰难、触目惊心的贫困，让作家担忧不已！正如作家所说：“一提起笔，我的眼前就呈现出贫瘠的土地、简陋的街巷。为生活的沉重折了腰驼了背，满脸皱纹的父老乡亲。”

这里气候恶劣“一年不是霜冻就是冰雹”“空气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这里生态恶劣，草都很少，树就更不长了。“这高原上的荒原，沙化程度得很严重的了。没有植被，遍野的卵石滩，有土的地方也变成没有任何有机物成分的浮土，脚踩下去陷进脚脖子，草很少。”这儿的生活环境简陋低下，“村里穷得掉得下毛来了，村小烂得像猪圈，村里的浇灌渠早就淤平了，连人吃猪喝的水都要到几里外的小黑箐去挑。”……在这样一个恶劣无比的生存环境中，人们苦苦挣扎可连最简单的温饱也不一定能解决。“这高原上的荒野，啥也不出，只出些漫无际崖的卵石和黄黄的尘土。”“种啥无啥，种啥啥不长”，“连荞子、洋芋也难得有好的收成。”在收成不好的年月里村民们还要去挖野菜充饥，比如羊贴叶根，猪吃人也吃！一贫如洗的德山住在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里，一家人同盖一床烂棉絮。在一年四季阴冷天气为主的高寒深山里，德山一家从未温暖过！

就在这样沉沉物质重压下，市里来的刘副专员无视山区自然生态和畜牧条件的情况下，给他的帮扶对象贫困户德山老汉送来了一对价格不菲的美国良种羊。官本位文化下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使各级官员又把这一“政治任务”层层加码并如千斤重担般压在德山老汉身上，而农民本位文化下的奴性心里让老汉心甘情愿倾家荡产地养羊。在“羊贵于人”的情况下，老汉把平时吃不起的麦面、黄豆、鸡蛋和红糖水买来喂羊，全家冻着还给羊盖暖房……羊来后，老汉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更加陷入无序的深渊，最终德山老汉一家帮扶不成反遭灾，家破人亡！

“小说结尾，那只把小女孩引向泥淖的黑蝴蝶，成为一种水草丰美的象征，一种‘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寒冷，只有软软的、暖暖的温馨’的边远山区农民的生活理想，给大家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满怀愧疚的小女孩被‘刘伯伯的羊’给吞噬了，那一圈圈的涟漪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无辜生命曾有的忧伤和对未来的期盼。透过这忧伤和期盼，我们能看到一个作家的悲悯和愤怒。”^[8]更看到了对生活在层层物质重压包围圈里农民的忧患，这些农民改善自己生存空间的步子任重而道远！

（二）对精神重压的忧患

除了外在的物质重压外，造成农民悲剧的原因还有精神重压。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也是作者透过两种文化本位最想表达的东西。农民生存的艰难触目惊心的贫困，让作家担忧不已！而他们精神的病态，更让他寝食难安！

我们来看看小说中的一段文字“可是那天，小女儿却不懂事地缠着老汉。老汉刚要出门去买鸡蛋，买鸡蛋的钱是村长按天数给的，每天3元，买6个鸡蛋，这数量是兽医定的，说不能少的，老汉紧紧攒着钱要出门，小女儿拦着不让走。明天是‘六一’儿童节，村小要举行少先队员入队仪式，小女儿虽然十二岁了，才读四年级。小刘老师疼爱她，发展她加入少先队。小刘老师说了，‘六一’儿童节要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宣誓，没有鲜艳的红领巾不能参加宣誓。小女儿那天变得非常执拗，非常不听话，从来没有过的任性。……小女儿就是不让老汉走，嘴里说：‘不嘛，不嘛，我啥也不要，就要红领巾。没有红领巾，就不能宣誓。’老汉烦躁：‘啥先死后死的，快走开，羊叫得狠了。’小女儿就是不止扯着老汉的衣襟拽出拽进。老汉火了，扬起手来给小女儿一巴掌，他也不晓得咋一回事，就见小女儿树叶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为了养好这两头羊，德山老汉连他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女儿都不顾了，不能不说在“官本位”这个不良权利体制制度下衍生出的畸形的农民本位文化，不仅异化了有权的人——乡长、村长，就是对最底层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农民也异化了——德山老汉，他对权力制度虚掩下寡淡的恩情却报以涌泉相报的执着态度！“在《好大一对羊》中，刘副专员送来的一对羊之所以太‘大’完全是羊以人贵，羊的生存空间危及到人的生存空间，羊的生命价值超过人的生命价值。如此，以拯救为目的的扶贫羊、脱贫羊也就彻底变味，随即演化成一种极具杀伤力和毁灭性的外在力量。当羊高贵于人的时候，人成为被役使的工具。人的存在也失去了它的本来意义。”^[9]作品《好大一对羊》通过恶劣生存状态的叙述以及对德山老汉性格的刻画，成功地表现出了畸形文化本位下扭曲的灵魂。夏天敏无疑想通过这些来痛斥来呼唤“人”的精神！

《好大一对羊》是作者夏天敏代职回来以后写的，写得沉重又不乏幽默。作品背后蕴藏的东西应该是深刻的，但不少研究对它的解读还不到位。它的表层是写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对农民的伤害。但更深层次的东西，还在于不良权力体制制度下衍生出的畸形的文化本位不仅异化了有权的人，就是对沦为最底层的人也同样异化了，这就是农民无法改变命运的深层次的原因。农民想改变几千年来的悲剧命运不能依赖任何东西，要从自我改变战胜精神上的病态、挣脱被扭曲的灵魂，才能迎来春暖花开。

在不良权力体制制度下衍生出的畸形的文化本位给生活在恶劣现实中的农民，套上了一圈圈难以挣开的精神枷锁。在这些精神重压下，他们的人性被压抑、扭曲和变态，在乌蒙大地上空传来作者呼唤农民的自我尊重、自我觉醒以及人格尊严和人性自由释放的喊声！

三、夏天敏忧患意识的成因及其价值

（一）夏天敏忧患意识的成因

1.客体因素

（1）历史继承。

在滇中文明史上，乌蒙大地书写过不朽的辉煌。“从古至今，昭通人文历史群英荟萃。杜宇传播和农耕文明的传说，孟碑被誉为‘海内第一石’，‘天下绝’的观斗山石雕，近现代史上名垂青史的刘平楷、罗炳辉、龙云，卢汉和著名学者肖瑞麟、张希鲁、谢饮涧，时代英雄徐洪刚等一大批雄才俊杰使昭通山水殊胜，人文增辉。众多历史文化资源的存在，为昭通文化产业的开发积累了十分丰富的资源和潜力，也是昭通文化发展、繁荣的根本，这些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也给现在的昭通人以丰厚的文化营养，昭通这块土地现在形成昭通作家群现象，不是偶然的，与这块土地上的历史文化气息的滋润是分不开的。”^[10]曾在早期云南文化三大发祥地中居领先地位的朱提文化恰好就是融中原文化、巴蜀文化、楚文化和乌蒙文化为一体的混合文化。历史传承下来的广泛、包容的文化精神无疑对夏天敏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2）现实社会背景的影响。

磅礴巍峨的乌蒙山水养育出了一代代的英雄豪杰，卢云、唐继尧、龙云、徐洪刚……今天依托乌蒙山水成长起来的昭通人，涌出了一大群文采斐然的骄子，时人称他们为“昭通作家群”。2004年夏天敏荣获鲁迅文学奖并不是昭通文学的开端，仅标志着昭通文学的崛起。曾任昭通党委书记的曾令云，十分热爱文学创作并且在这一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他的大力推动和支持下，广大有志昭通青年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在昭通每个乡都有文化站，有一些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人经过自身努力和社会培养成了作家，他们的笔耕不辍推动了昭通文学的繁荣和发展。夏天敏就是其中的一位，可以说才力华赡的他走上文坛，是与昭通热爱文学创作的社会文化背景分不开的。

历史上昭通是云南最早被开发的地方，它曾经书写过不朽的辉煌，可今天当我们踏上这片土地就会发现扑面而来的是生活的沉重和艰辛。乌蒙山系多属高寒山区，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的农民生存空间十分脆弱。那里遍地砂石，遍地的沙化土地，连草也长不出来。常年干旱，人畜用水都要到离家几里外的地方去挑。还有连年不断的霜冻冰雹等的自然灾害，让人们每天想饱饱吃上洋芋都要靠老天的赏赐。在这里，人们关心的是永远填不饱的肚皮……极度的物质匮乏和教育缺失使这里的人民经济和文化双重贫困，而不良权利体制制度下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作风又让这些人们背上了物质和精神的重压。

《好大一对羊》的创作动机缘于作者一次下乡——他看到一家人女儿都十几岁了，可因为家里只有一床棉絮，她和哥哥、父母都挤在一起睡，像这样的人家在乌蒙大地上不止一户……触目惊心的农村现实让作者产生了深深的忧思，并最终让作者化笔为剑劈开层层阴霾，寻找走向光明的道路。

2.主体因素——“我以我血荐乌蒙”

（1）对家乡和乡亲的热爱。

1952年夏天敏就出生在一个苦寒的工人家庭。他的父亲在一个乡下的供销社工作，这是一个苦寒的工商业家庭。年幼的夏天敏经常跟在挑着货担的父亲，走过村村寨寨。他也会站在母亲卖布的货摊前，看着来来往往的父老乡亲。彼时乌蒙大地上山山水水的风情已使他沉醉，而家乡的父老乡亲亦永永远远落在了他的心中，待以后成为笔下不变的主题，心中不了的牵挂……就如作家所说的一句话：“我深深地热爱这块土地，热爱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正是基于此，我在写作之初，就把笔触伸入到写平凡的人物、平凡的事件、平凡的生活环境中。”对家乡和父老乡亲的热爱是夏天敏写作的原动力，亦构成他忧患意识的精神基础。

在一次文学笔会上他还说道：“一看到那些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亲们，我就心疼，我觉得为他们办好一件事，其实比写好十篇小说还要重要。”所以30多岁的作家从昆明毕业后，就去了一个贫困乡当副乡长。在农村两年，他直接参与做了很多实事、好事，为洒渔乡新建了一所中学、修复了几所小学，新建了全市农村第一家幼儿园，办讲座、办培训班、办展览，创办文艺宣传队和文学社，为所在乡镇办了很多实事，培养了一批人才。经历了很多平时无法经历的事，体验到了平时无法体验的生活，思想感情更加贴近群众，对农村的发展，对农民的疾苦有了深刻的体验，为后来的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准备了充分的创作素材。他的工作受到当地干部群众的充分肯定，在群众中口碑很好，多年后人们仍然经常提到他都说他是个好人。《好大一对羊》及他的一系列乡土小说，都是这段时间内的积累。

在获鲁迅文学奖以前，夏天敏就已获得过多次省内文学大奖，在云南文坛亦颇富声誉。他有很多机会逃离这片贫瘠的土地，但他没有选择离开，因为他深爱着养育他的家乡和人民。获鲁迅文学奖以后，他有了更多飞黄腾达的机会，他仍然没有选择离开，在昭通过着清贫的生活。因为他所热爱的这片土地和人民身上满载着苦难，这些苦难生成一种沉重并最终升华成高瞻远瞩的忧患意识。就如作家说过的一句话“苦难，对作家来讲是笔宝贵的财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用你的热血和生命，用你的满腔赤忱和无限的热情，去拥抱这片赤贫的土地和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用热泪去抚慰孤立无助的心灵；用热血去浇灌荒芜的灵魂；用投枪和匕首，去鞭笞丑恶的行径；用仇恨和憎恶，去熔蚀一切卑污……命运注定，我只能如此，命运注定，我将永远背负沉重”。

（2）一个作家的勇气和良知。

诗人于坚说：“在文学越来越风花雪月的今天，表现贫困中的农民、让人哭笑不得的作品少之又少。批评现实是要有勇气的。夏天敏就是一个有勇气的现实主义作家。”在娱乐至死的年代，写底层，写伤痛，写苦难，需要勇气，更需要良知。确实，在这个浮华、躁动的年代里，要能静下来耐心去感受来自底层的痛苦，并去为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蒙昧的灵魂而呐喊，这确实不仅需要一股莫大的勇气，更需要耐性和良知。夏天敏就是这样一位充满勇气和满怀良知的作家。他不仅要对丑恶的官僚体制给予批判，而且在认真体验生命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抚慰着那些疼痛的灵魂，不断地用良知浇灌那些麻木的蒙昧的心。之所以愤怒，之所以痛恨，他才从内心深处燃起一股股对美的渴求。文学最迫切的任务是要讲述并研究人类的基本恐惧：被遗弃在外的恐惧，碌碌无为的恐惧，集体性的耻辱、挫折、渺小、痛苦、敏感和臆想的侮辱……夏天敏就是通过自己的小说来诉说着乌蒙这片赤贫土地上人们的疾苦。有良知就自然会承担责任，要不然他也写不出德山老汉那副忠实憨厚却又是那样麻木不仁的形象，更写不出《黑村》中那个繁华时代里的世外孤岛，那个小岛上受尽苦难的村民们的灵魂……

（二）夏天敏忧患意识的价值

《好大一对羊》的表层是写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对农民的伤害。但更深层次的东西，还在于不良权力体制制度下衍生出的畸形的文化本位不仅异化了有权的人，就是对沦为最底层的人也同样异化了，这就是农民无法改变命运的深层次的原因。相对于其他昭通作家而言这种高瞻远瞩的忧患意识已具有超越性。

在今天社会里人们要么麻木不仁，要么独善其身，要么风花雪月……而夏天敏一直关注着底层和苦难，保持着居安思危的状态。本着社会责任感和良知，不停地思考批判和忧患着，探索着出路和未来。“中国作家以沉重的笔触，揭示阻碍历史运行、形成民族性格锈斑的历史积垢，展示新与旧、人性与兽性、进取与呆滞在中国现代舞台上的搏斗，力求为父老乡亲走向未来世界选择坚实的逻辑起点，他们以深切的同情和真诚的忧患谱写了一曲又一曲令人心碎的恋歌，它从过去走来穿越现在而绵延未来。”^[11]夏天敏就是这种中国作家中的一个。

今天，鲁迅先生所批判的国民劣根性依然存在！今天，我们仍然需要鲁迅精神！真正的文学，无不闪耀着思想的光芒，饱含着生活的质地，呈现着艺术的魅力。以鲁迅先生的名字命名的鲁迅文学奖，不仅是对这个时代优秀文学作品的发现与关注，更是要鼓励当代作家在全球化与现代性的图景中自觉承担起历史的责任，继续为塑造民族性格、弘扬民族精神努力。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作家夏天敏，无疑也接过了鲁迅先生的火炬——鞭挞国民的劣根性、为改造国民精神病态不懈奋斗！

放在社会历史大背景下，忧患意识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忧患意识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精神传统之一，它代表一种高尚人格，体现的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忧患意识作为一种文化传统，渊源至深。从一定角度来说，正是中华文明孕育和包含的忧患意识，才使中华民族历经磨难而不衰，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12]

“我何尝不想写些风花雪月、柳堤春晓的故事；我何尝不想写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的爱情；我何尝不想写酒吧，写霓虹灯，写旋转的灯光、拥抱的舞伴，写机场送别、鲜花拥怀、海滨畅泳。可我能写吗？徘徊在我脑海里的，是茫茫高原炽热的红土，是低矮的草屋和穷困的山民；是严峻的生存环境和艰难生存的广大农民。”正如作家夏天敏说过的话，他的小说背景都是地瘠民穷的高寒山区，主角都是与他血肉相连的父老乡亲，他对他们的苦难感同身受。同时作家对他们的贫苦和精神病态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的忧患意识是建立在对家乡和家乡人民的热爱之上的！这使得他有了拒绝诱惑、关注和拥抱底层生活的执着——在获得巨大荣耀后仍生活在昭通，一直抒写着乌蒙山水上的生活在底层的父老乡亲！这亦使得他——云南昭通作家夏天敏和他里程碑式的著作《好大一对羊》，在云南文学史上闪闪发光、屹立不朽！

在光怪陆离、物欲横流的世界，夏天敏描写底层的伤痛与苦难的勇气和良知，如一道巨大闪电轰轰划过阴霾的天空，照向阳光遗忘的角落，刺痛了人们的眼，留给世人的是无限的思考与深深的启迪。

【注释】

[1]罗家士等.百度百科：文化［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3537.htm.2011－05－07.

[2]寂寞西楚等.百度百科：官本位［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315 100.htm.2011－05－13.

[3]万雪芬.村民自治中的村官官僚化趋势探究［J］．中共杭州市委党校学报，2005（5）：56.

[4]孙玉英.试析鲁迅小说对国民奴性心理的批判［J］．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06（4）：18.

[5]陈永森.民本位与官本位论析［J］．广东社会科学，2001（2）：71.

[6]百科ROBOT等.百度百科：小农意识［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1006200.htm.2010－12－23.

[7]陈中亮.悲喜的双重变奏——论夏天敏的乡土小说［J］．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0）：20.

[8]王剑.作家夏天敏的悲悯情怀［EB／OL］．http：／／www.Ljedu.gov.cn／html／mzxs＿953＿20846.html.2010－01－08.

[9]路怡.《好大一对羊》的西方资源——兼及夏天敏的大文化视野［J］．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4）：15.

[10]Ythbai等.百度百科：昭通［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73843.htm.2011－05－06.

[11]陈昭明.20世纪中国文学的忧患意识评述［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8（5）：19.

[12]百度百科：忧患意识［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536398.htm.201 1－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