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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马里尼昂:温情下的惊喜与美丽

【摘要】:月光马里尼昂长老的姓是一个战役名称,他完全配得上使用这个姓。这种该诅咒的温情。教堂的圣器室管理人的妻子给马里尼昂神父料理家务,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他的外甥女有了一个情人。他打开门出去,但是在门口他停住了,月光皎洁明亮得几乎从来不曾见过,使他感到非常惊讶。他一到了田野上,就停下脚步,欣赏整个平原,整个平原淹没在这柔和的光辉里,沉浸在安详宁静的

月 光

马里尼昂长老的姓是一个战役名称,他完全配得上使用这个姓。他是一个身材瘦长的教士,信教狂热,心灵经常处在兴奋的状态中,但是为人正直。他所信仰的一切都是坚定不移的,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真诚地相信自己了解天主,洞察他的意图,他的愿望,他的目的。

他在他的那座乡村本堂神父的小住宅的小径上迈开大步散步,有时候会有一个疑问出现在他心头:“天主为什么这样做?”于是他在自己的心里站到天主的位置上,固执地寻找答案,而且几乎每一次都能找到。有的人会在一阵虔诚的谦卑恭顺的感情冲动中,低声说:“主啊,您的意图是难以理解的!”他可不是这种人。他对自己说:“我是天主的仆人,我应该知道他的行动的原因,如果我不知道,也应该猜出来。”

在他看来,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按照一个绝对的和奇妙的逻辑创造出来的。那些“为什么”和那些“因为”总是平衡相等的。曙光创造出来是为了使人一觉醒来感到心情舒畅,白天创造出来是为了使庄稼成熟,雨水创造出来是为了浇灌它们,黄昏创造出来是为了使人对睡眠有所准备,而黑夜创造出来是为了使人睡得好。

四个季节完全符合农业的所有需要,这位教士决不会怀疑到大自然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图,而且一切有生命之物,相反的,服从于各个地质时期、各种气候、各种物质的严酷的需要。

但是他憎恨女人,他不自觉地憎恨女人,本能地蔑视女人。他常常重复基督的这句话:“女人,在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他还补充说:“看来天主自己就对这个产品感到不满意。”女人对他说来,正是诗人谈到的那个十二倍不纯洁的孩子。女人是曾经勾引第一个男人的引诱者,以后一直在继续干她们引人下地狱的事;她们是软弱的、危险的、不可思议地撩人的有生命之物。比起她们堕落的肉体来,他更憎恨她们的多情的灵魂。

他常常感觉到她们对他怀有的温情,虽然他知道自己是攻不破的,他还是对一直在她们心里颤动着的爱的需要非常恼怒。

在他看来,天主创造出女人来仅仅是为了诱惑男人、考验男人。在接近女人的时候,必须采取防御性的谨慎措施,还必须有提防落入陷阱的那种忧虑之心。女人,朝着男人伸出胳膊,张开嘴,确确实实像一个陷阱。

他仅仅对那些修女抱着宽容的态度,她们许下的心愿使她们变得对人无害,尽管如此,他对她们还是很严厉,因为在她们禁锢的内心深处,在她们变得谦卑恭顺的内心深处,他能感觉到那股永恒的温情一直还活着,尽管他是一个教士,那股永恒的温情还在向他流露出来。

他在她们的比男修道士充满更多的虔诚的泪水的目光里,在她们的性别掺和在其中的、祈祷时的出神入化中,感觉到它的存在;他在她们对基督的冲动的爱里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爱的冲动使他感到气愤,因为这是女人的爱,肉体的爱。这种该诅咒的温情。他甚至在她们的唯唯诺诺里,在她们低垂的眼睛里,以及当他严厉地责备她们时,在她们顺从的眼泪里,他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一边走出女修道院,一边抖动他的道袍,就像躲开一个危险似的,连忙迈开大步走掉。

他有一个外甥女,跟她母亲住在附近的一所小房子里。他下定决心要让她做仁爱会修女。

她长得很漂亮,举止轻率,喜欢嘲弄人。神父讲道,她咯咯地笑;他朝她发火,她一边紧紧地把他抱在心口上,一边充满激情地吻他,他呢,不由自主地力图从她的拥抱里挣脱出去,不过这种拥抱还是让他尝到一种甜蜜的快乐,在他的内心深处唤醒了沉睡在每个男人心底的那种做父亲的感觉。

他常常和她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边走边向她谈起天主,他的天主。她望着天空、望着草、望着花,几乎不在听,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活在世上的幸福感。有时候,她奔过去捕捉一只飞虫,一边带回来,一边叫喊:“看,舅舅,它多么好看,我真想吻吻它。”这种“吻吻小虫子”或者“吻吻丁香果实”的需要,让教士感到不安,生气,甚至大发雷霆,因为他从中又发现了一直不断在女人心里产生出来的那种根除不了的温情。

教堂的圣器室管理人的妻子给马里尼昂神父料理家务,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他的外甥女有了一个情人。

他听了以后情绪激动得非常厉害,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满脸的肥皂沫,呆呆地站着,因为他正在刮胡子。

等到他恢复过来,能够思考,能够说话了,他大声叫了起来:“这不是真的,您说谎,梅拉妮!”

但是这个乡下女人把手按在心口上,说:“如果我说谎,让耶稣基督惩罚我,本堂神父先生。我告诉您,她每天晚上等您姐姐一睡下,就跑出去。他们在河边见面。您只要在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到那儿去看看……”

他停止了刮下巴,如同他经常在思考重大问题时那样,开始腾腾腾地走动起来。等到他想到重新刮胡子的时候,从鼻子到耳朵连着刮破了三处。

这一整天,他怀着满腔的气愤和怒火,一直保持着沉默。在他作为教士面对不可战胜的爱情感到的气恼之外,还增加了作为道义上的父亲,作为监护人,作为灵魂导师,在遭到一个女孩子瞒哄、欺骗和玩弄而感到的愤怒,也就是做父母的在听到女儿向他们宣布,她在既不让他们知道也不顾他们反对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丈夫以后,他们感到的那种从自我中心出发的窒息。

吃过晚饭以后,他试着看点书,但是没法看下去;他越来越感到恼火。当十点钟的钟声敲响时,他拿起手杖,一根他经常在探望病人走夜路时使用的、可怕的栎木棍子。他面露微笑地望着这根巨大的粗木棍,使出他乡下人的结实的腕力,咄咄逼人地抡得团团转。接着他突然把它举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猛地一下子朝一把椅子砸下去,椅子靠背裂开,倒在地板上。

他打开门出去,但是在门口他停住了,月光皎洁明亮得几乎从来不曾见过,使他感到非常惊讶。

因为他生来具有狂热的心灵,教父们,这些好幻想的诗人,应该具有的那种狂热的心灵,所以他突然把什么都忘了,这个月明之夜的那种崇高而又宁静的美深深地打动了他。

他的小花园里,一切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辉里;他的那些果树,排列成行,在小径上描绘出它们刚披上绿装的细长树枝的影子,而攀缘在他屋墙上的巨大的忍冬散发出一种甜甜的、香喷喷的气息,使得湿润的、明亮的夜晚里好像有一种芬芳的灵魂飘浮着。

他开始深深地呼吸,像醉鬼喝酒一样痛饮着空气,他迈开步走去。既感到心醉神迷,又感到无比惊奇,几乎把他的外甥女忘了。

他一到了田野上,就停下脚步,欣赏整个平原,整个平原淹没在这柔和的光辉里,沉浸在安详宁静的月夜散发出的既温柔而又忧郁的魅力里。癞蛤蟆时刻不停地把它们尖锐响亮的短促音符抛向空间,远处有几只夜莺把它们使人沉入梦想而不使人动脑筋思考的断断续续的悦耳歌声,专为接吻而唱出的轻快而嘹亮的歌声掺进月光的魅力之中。

长老重新朝前走去,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心软下来了。他感到自己好像衰弱了,突然之间筋疲力尽了。他真想坐下来,多在那儿仔细观看,在天主的创造中去赞美天主。

远处,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蜿蜒着很长很长的一行杨树、一片薄雾、一片白色的水蒸气,月光穿透了它,使它变成银白色,闪闪发亮,悬浮在两岸周围和上空,整个迂回曲折的河道被一种轻盈、透明的棉絮裹了起来。

教士又一次停下脚步,他的心灵深深地受到感动,而且越来越感动,无法抗拒。

他突然有了一个疑问,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安,他感觉到在他心里产生的是他往往向自己提出的那种疑问。

为什么天主这么做?既然黑夜是为睡眠,为无意识,为休息,为忘掉一切而准备的,为什么又要使它变得比白昼还要迷人,比清晨和黄昏还要温柔?这颗缓慢的、迷人的星球,比太阳富有诗意,它是那么小心谨慎,看上去好像是专为照亮那些对强烈的阳光来说太微妙、太神秘的东西而准备的,为什么它要来把黑暗照得这般透明呢?

为什么鸣禽中最善唱的鸟儿不像其他的鸟儿那样休息,却在撩拨人心的阴影里开始歌唱?

为什么要把这半透明的薄纱罩在人世上?为什么心儿这样战栗,灵魂这样激动,肉体这样疲惫?

既然世人躺在床上睡觉,为什么还要展现他们根本看不见的这些诱惑?这崇高的景色,这从天上降落到人间的大量的诗情画意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长老一点也弄不懂了。

可是,远远的,在草地的边上,瞧,有两个并肩走着的人影出现在发亮的雾霭浸湿的树林形成的穹顶下。

男的比较高,搂住他的女友的脖子,时不时地吻一下她的额头。静止不动的景致像一个专为它们造出来的神圣的背景围绕着他们,他们的出现突然一下子使得这静止不动的景致有了生气。他们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合成一个有生命的存在,这个安详宁静的夜就是专门为之准备的。他们朝教士走来,如同是一个活的回答,他的天主对他的疑问做出的回答。

他站着一动也不动,心剧烈地跳动,不知所措。他相信亲眼看到了《圣经》里出现的故事,好像路得和波阿斯的爱情,天主的旨意在圣书谈到的那种伟大的背景里得到了实现。他的脑袋里开始嗡嗡响起了《雅歌》的诗句,那些热情的叫喊,那些肉体的召唤,那首充满了爱的诗篇中的全部火热的诗意。

他对自己说:“天主造出这样的夜,也许就是为了用完美的理想来遮盖世人的爱。”

他在这一对一直拥抱着朝前走的人儿前面向后退去。然而这是他的外甥女呀,不过这时候他正在问自己,他这样做不会违背天主的旨意吧。既然天主明显地用这样壮丽的场面来围绕爱情,难道他还会不允许有爱情吗?

他张皇失措地逃走了,还几乎感到了羞愧,就好像他刚跨进了一座他没有权利进入的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