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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美术散论:戏剧的灵魂

【摘要】:曹 禺我首先代表中国戏剧家协会和戏剧界人士,向同志们表示祝贺,祝贺中国舞台美术学会成立了。现在可以说,没有舞台美术就没有戏剧。这些论文,数量不少,质量也不低,这在中国的舞台美术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件大事。国外舞台美术家到中国来,他们就喜欢看我们中国的演出、中国的导演处理、中国的舞台美术家的创造。再就是我们要搞舞台美术史,西方和中国的舞台美术史。

曹 禺

我首先代表中国戏剧家协会和戏剧界人士,向同志们表示祝贺,祝贺中国舞台美术学会成立了。这是一件大喜事。

我看了一些你们这次座谈会的简报,在张庚同志的发言中,谈到了关于戏剧舞台美术很多很好的意见。他的头一句话给我很深刻的印象,就是舞台美术工作者既是体力劳动者,又是脑力劳动者。而多年来,我们对同志们的成就认识是很不够的。现在可以说,没有舞台美术就没有戏剧。不是几个导演、几个演员就能演出一个戏了。而且,不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城市的观众,都喜欢看看布景怎么样。刚才听孙浩然同志谈到在座的各位都是舞台美术界的专家。各位就是在剧本、导演等意图的框框(“框框”的提法也不一定对)中,体现这些意图的专家。我觉得舞台美术包括的东西非常多。我刚才听到了一句挺有意思的话,瑞士舞台灯光的老祖宗阿庇亚说,灯光是舞台上的画笔。所以,如果没有灯光的专家,各位的创作意图就无法实现了。当然,还得有服装、道具,等等。舞台美术是有相当大的学问的。这个座谈会上,有一百一十篇论文进行了交流,这就是证明。这些论文,数量不少,质量也不低,这在中国的舞台美术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件大事。我们需要这么一个学会,这个学会的前途是无限量的。

过去,大家说我们是戏剧艺术界里的少数族,是孤儿,这句话说得虽然俏皮,却悟出一点真实的道理。现在,舞台美术在演出中能达到和谐的、调子高的、有美感的东西,观众肯定是欢迎的,起码是内行、懂行的观众。因此,舞台美术在戏剧中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是老早就注意到的问题了。但是,要把舞台美术家团结在一起,聚在一起却不容易。中国有一句话,叫作“文人相轻”。当然,这一次我们舞台美术家刚好相反,是团结的。现在是社会主义,是在党的领导下,不管是戏剧家、各种文艺家,应该说都是要团结的。

去年,我去外面走了一趟,看到有些变化,主要是舞台的变化,剧场的变化,也就是运用伸出式舞台。舞台伸出去,变成三面看了。我在华盛顿看到的舞台是在观众厅中心,可以四面看。这个究竟能不能站住脚还得再看。我有这么一个意见,由于剧本都在搞各种各样的新的形式,表现新的思想感情,所以,舞台与剧场也要变化,舞台美术也需要新的形式。我看到国外的演出,很简练,要表现的观念很集中,很含蓄,不像我们有的搞得很华丽,宫廷式的,很实的,实到茶杯里就要有茶叶。但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可能会说,新的东西我们欢迎,可我们没有这样的剧本。我认为,我们还不能放弃那种镜框式的、箱子式的舞台装置。演易卜生的戏如果舞台中间放一个什么东西,味道就没有了,无论如何是搞不好的。我想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剧本的特殊需要,导演的特殊需要,舞台美术要适应这种需要。当然,我们的舞台美术非常需要吸收一些外国的东西,但也不能乱用。我认为我们舞台美术家的创作精神非常好,但我还得重复一下,就是你们的学生们,看到一点新东西就乱用,这个要注意。我们搞任何东西都是要统一的,即便是荒诞派(不过荒诞派我并不熟悉),也有它的统一性。换句话,就是中心人物的思想感情,中心的主题思想,必须以统一的依据来创造,来发挥。

艺术创作是受物质限制的。我觉得限制是一件好事,问题是要在限制中看到不限制的功夫。如中国的传统绘画,在一张纸面的限制里,画出千山万水,画出宇宙间的神奇来。我们舞台美术家也应做到这一点,如在有限的舞台空间,创作出无限的空间。再提一点,就是民族化的问题,化得好不好,是很有差异的。国外舞台美术家到中国来,他们就喜欢看我们中国的演出、中国的导演处理、中国的舞台美术家的创造。这个民族化,究竟是探讨些什么内容?我想,就是几千年的民族传统精神所创造出来的、其他国家所不能有的、表现人民生活的美好的观念。因此在民族化的问题上,有这个创造和没有这个创造是大不相同的。这是很重要的,很需要的。这个问题,大家还可以继续讨论下去,因为我们要搞舞台美术展览,而且还要拿一部分参加国际展览,如果我们不拿地道的中国学派的东西,恐怕是不相称的。

我觉得教育下一代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培养出真正的舞台美术专家,能够在国际上站住脚的专家。这样的专家当然有几个,但我更寄希望于我们的青年和少年。要培养苗子,把我们的实践经验传授给他们。戈登·克雷的想法很特别,他不要剧本、不要导演、不要演员、不要灯光,演员只是一个大木偶。有些地方是讲得过火些,但有些地方也有一定的道理。作为创作人员,就是要有敢想的精神。在现在的潮流中,过去的老的东西不行了。我不是卖老,我现在七十一岁了,恐怕我赶不上了。我没有专门系统地研究过某一位专家的作品,但我希望同志们要有各方面的文化艺术修养。同时,我愿意再讲一下与修养有关的合作问题。如果两个人的文化修养都比较高,都能够欣赏人家的好处,就不至于在合作中产生矛盾。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

我还想谈谈观众。我觉得中国的观众还不够文明。我说的文明不是指从前贵族、老爷看戏那样的“文明”。我知道我们的观众很爱看戏,爱看我们的演员的表演,也爱看我们的舞台美术创造。但他们只能说,这个布景不错啊!而对舞台美术创造、对后台无名英雄就不注意、不了解。这就需要我们尽量解决普及与提高的问题。

你们回去以后,可以通过报纸,做一下大大的宣传,就是如何使观众觉得我们的剧场是个神圣的地方。我们舞台美术家花了这么大力气,总要有点知音嘛!我们要使我们的观众是我们的知音。在外国的剧场里面,欧洲是一天换一个戏,英国可以一个星期换一个戏。他们的老观众很爱看戏,他们戏的排练与观众的爱好结合起来。我谈这个问题,就是说,没有一个好的观众,我们就白干了。连我们舞台美术创作上的错误、缺点,都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批评了。所以,我们要提高观众的文化修养和文明,使他们懂得欣赏,成为我们的知音。英国国家剧院首席美术家、国际舞台美术协会副书记约翰·波里亚谈到,他们的观众看戏就很注意是谁搞的设计,谁搞的装置,这能成为买票选择的原因之一。可见,人家的观众是很关心舞台美术的。

再就是我们要搞舞台美术史,西方和中国的舞台美术史。当然,不是两三年内能搞成的事情。但是现在有愿意做研究的人,可以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要为目前的舞美工作服务,为提高我们的艺术修养服务,必须要有一个舞台美术史。我听说,西方这种史料很多,我们翻译了一些,但还不够。因为翻译有个毛病,大家不易看懂。我们要编我们自己的,不要搞得高深莫测。我认为戏剧丛书之类的蛮好,介绍一些简单的舞台美术史。所以搞舞台美术史不只是为我们自己,在国际上,我们有这么一个东西,也是我们的光彩。

还有刊物问题,将来可以是个专利,现在不一定办月刊,可以办成丛刊。刊登的不光是在座各位专家的论文,而且包括灯光等舞台各部门专家的文章,刊登致力于普及的文章。现在舞台美术已经提高到这样的水平,你们已成为中国第一代最好的舞台美术家,但是下边一些基层工作者对舞台美术就不大重视,例如对灯光的一些起码知识都不懂。如果刊用的文章是有指导性的、常识性的、趣味性的,就可以普及下去。这就需要我们学会来做。将来说不定更好的舞台美术家会从你们普及的工作中产生出来。历来是这样,专家往往不是大学的什么概论里教出来的。提高是重要的,普及也是当前更现实的问题。

现在国际上有一个舞台艺术协会,我们还未参加,但我们要争取参加,必须参加。我们有学会了,就有条件了,也有了与各国进行交流的可能了。我们必须拿出东西来才能交流。我们要挖掘、重视自己的东西,要拿出一个较高质量的东西,它不是靠外国进口,而是靠我们自己去创造。艺术上互相吸收、交流是很重要的,绝对必要的,看一些人家的好东西,无论是哪一国,谁都行,不要有什么界线。我并不是为艺术而艺术,我是说要留心舞台美术的发展、舞台上的发展,否则我们会远远落在后面的。

目前,形成了现实主义路线的恐怕是写实主义。写实主义的东西,在舞台上起来得很晚,而在中国比较容易被接受。我不是说过时了,也不是提倡,我是强调要用各种手段,吸取新的东西。北京、上海和一些大城市已经有很多新的实践。据说实验话剧院《灵与肉》,四十多个场景的变化是个新的试验,我觉得是非常值得的。不管怎么样,成功与否还是取决于观众,创新也必须坚持一定的作品的风格。

我唠唠叨叨谈了这么多。对古往今来未曾有过的这次盛会,对学会的成立,再次表示祝贺。这将开创一个新的舞台美术的历史,而你们是走在最前面的开拓者。我相信你们会继续发展下去,会引导下一代跟着你们一道前进!

附记:《没有舞台美术就没有戏剧》一文,是曹禺先生在1980 年12 月29 日中国舞台美术学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由本人整理,以“重视舞台美术在戏剧艺术中的地位”为题,发表于1982 年(第2 期)《舞台美术与技术》上。本人这次编本书时,即十五年后重读此文,仍觉有指导意义。为此,特征询病中的曹禺先生的同意,作为本书的“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