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小说家描绘准造物者的创造力

小说家描绘准造物者的创造力

【摘要】:小说家是骑士,是堂吉诃德式的骑士。上帝是造物者,他们就是“准造物者”。这些小说家们要贡献给人类的就是这一切——心的物语。准造物者正在白墙上无休止地涂抹下去。这一虚构的世界得以在白墙上出现,首功当属浪漫主义小说家。浪漫主义小说家是一些爱玄思冥想的人物。他们混杂在准造物者的人群里,向“白墙”上泼浇了驳杂纷呈的色彩。

曹文轩

想象力的尊重,造就了小说家——尤其是那些拥有丰富想象力的小说家的“高人一等”的优越心理。他们将想象力看成是一种非凡的能力——造物主特别恩赐于他们的能力,看成是一种千金难买的财富。这使他们变得有点趾髙气昂。契诃夫指着桌上一只烟灰碟对柯罗连柯说:“你若高兴的话,我马上给您写一个关于烟灰碟的短篇。”我们能想见契诃夫在向柯罗连柯这样说话时的那种洋洋得意、那副潇洒的样子。

当然,这些小说家有权利持有如此良好的感觉。他们确实用语言为我们垒起了巨大的新世界。而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恩泽,是我们永远无法报答的。

小说家是骑士,是堂吉诃德式的骑士。他们骑在虚构的马背上,不仅走遍了现实,还走进了现实疆域之外一个无边无际的虚空。

在浩如烟海的小说文本中,我们看到了两种虚构:对现实的虚构和对虚空的虚构。

前者是对第一世界的重组与改造。

此时的虚构,基本上是面对第一世界的。但这种面对所得到的印象是第一世界的原有秩序,并不完全具备小说的要求——它实际上缺少许多小说所必备的因素,比如戏剧性、故事脉络的完整性、人物的典型性、性格发展的合理性……当小说家看到一个可以反映时代变迁的家庭故事时,他总是觉得那个家庭有些遗憾:那个家庭中应当有一位留洋归来的小姐,而它偏偏没有;那个家庭活动的中心,应当是在上海的霞飞路(今淮海路)上,而它偏偏是在南京的珠江路上;那座大院也过于落伍与中国化了;大少爷的优柔寡断的性格与他的体形似乎也不够合理与自然——那应当是一个瘦弱的男子,而不应是现在所见到的一副强壮的体魄。为了主题、深度、情调、美感、魅力等诸多需要,小说家必须对那个大家庭进行重写。这种重写,还不仅仅是个加加减减的问题,而是一种结构上的、关系上的重大调整与改造。

完全不加调整与改造,而直接可以成为小说的现实故事,我们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概率极低。而因为概率极低,我们以此来研究小说如何面对存在,也就没有多大意义。我们关心的问题仍应是:如何对现实进行虚构。

对现实必须进行虚构,剩下的问题也不过就是一个幅度大小的问题。正是因为现实不等于小说,我们才对小说作“小说是用散文写成的具有某种长度的虚构的故事”这一定义的。

这种虚构,基本上属于现实主义框架中的虚构。此时的小说家所做的是对造物主所写就的文章进行修改——不管如何修改,文章的第一执笔人还是造物主。

在小说家中,有一批富有“野心”的小说家。他们要进行的虚构,是后者——对虚空的虚抅。这批小说家相信的是:“真正艺术的作品不是看见的,也不是听到的,而是想象中的某种东西。”他们要丢下造物主写的文章去写另一篇完全出自于他们之手的文章。上帝是造物者,他们就是“准造物者”。他们眼前的世界,既不是上帝给予的高山河流、村庄田野,也不是烟嚣尘上的人世,而只是一片白色的空虚。但他们要让这白色空虚生长出物象与故事——这些物象与故事实际上是生长在他们无边的心野上。日本将“故事”称为“物语”。这些小说家们要贡献给人类的就是这一切——心的物语。

与造物主的竞赛就这样暗暗开始了。上帝一定是一颗想象力极为丰富的生命。他设计了男人与女人,然后让他们相爱、相斗、成仇,编织出无数的如泣如诉的故事。他设计了江河湖海荒漠平川,然后让它们之间也去编织气势磅礴的或令人战栗的故事。但这个世界仍然使这批小说家感到乏味,他们决心要构造一个在想象力上是可以与上帝的世界相媲美的世界。他们对上帝说:你写你的文章,我写我的文章。

他们的眼前是一堵高不见顶、长不见边的白墙。他们把无穷无尽、精彩绝伦、不可思议的心象,涂抹到了这堵永不会剥落、倒塌的白墙上。现如今,这堵白墙上已经斑斓多彩、美不胜收,上面有天堂与地狱的景象,有空中的行者,有水中的宫殿……这个世界已变成人类精神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这个世界不是归纳出来的,而是演绎出来的,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发明的。它是新的神话,也可能是预言。在这里,小说家们要做的,就是给予一切可能性以形态。这个世界的唯一缺憾就是它与我们的物质世界无法交汇,而只能进入我们的精神世界。我们的双足无法踏入,但我们的灵魂却可完全融入其间。它无法被验证,但我们却又坚信不移。

纳博科夫的叔祖母曾在创作上指点他:“瞧那些小丑!……到处都是,你的周围。树木是小丑,词汇是小丑,境遇和数据也是,把这些玩意儿聚拢在一起——加上玩笑和影像——你就得到了个三重的小丑。来吧!玩你的游戏吧!虚构这个人间!虚构现实!”准造物者正在白墙上无休止地涂抹下去。他们虚构的世界,已经使上帝有了妒意。

这一虚构的世界得以在白墙上出现,首功当属浪漫主义小说家。是浪漫主义将想象推到了思维的宝座上。这种充满诗性的想象,使我们多少又回到了人类原初创造神话的时代。浪漫主义小说家是一些爱玄思冥想的人物。他们对阳光下的实际状况兴趣不大。他们的兴趣在遥远的地方,在梦里,在朦胧恍惚中。德国浪漫主义者的象征物“蓝花”,体现了浪漫主义的一切特征。在世界小说史上,德国的霍夫曼“依墙而立”使我们无法忽视。勃兰兑斯这样评价他:“作家追求代表自己倾向的典型性的勇气,常常就是使他的作品产生美的关键。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一种倾向,例如浪漫主义,拨动了幻想的琴弦,那么把幻想推向最危险的髙峰的作家,我认为是最令人感兴趣的,——例如霍夫曼。他越是恣意幻想,便越显得美,正如白杨越髙越美,山毛榉越宽大越美一样。”

现代主义对虚构的迷恋近乎极端,而虚构的手法又十分怪异。他们混杂在准造物者的人群里,向“白墙”上泼浇了驳杂纷呈的色彩。“虚构”一词在卡夫卡、博尔赫斯、纳博科夫等人的语汇系统中,显然是一个核心单词。博尔赫斯写道:六十一岁的博尔赫斯遇见了八十四岁的博尔赫斯。安部公房的《砂女》:一名采集昆虫标本的教师被诱惑而落入深深的砂洞,被迫与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他企图逃出这个砂洞,但不住坍泻的砂子使他的逃亡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而当最后的逃亡终于有可能成功时,他却放弃了逃亡的念头:与其逃离这封闭的状态进入人类社会,还不如在这种状态中超越现实。……

我们回到大墙下。我们发现墙消失了,但墙上的世界却还在。并且,我们明知,这一切都为心象,然而我们却将它们看成是事实。J·布里唐在分析儿童的“心的物语”与“虚构物语”(即幻想性儿童读物)之间的关系时说:“儿童的白日梦与儿童所阅读的故事——像《阿丽思漫游奇遇记》那样的故事——是同样羽毛的小鸟。”墙上的世界正因为是我们的心象,所以,它们并不使我们感到陌生。如此羽毛的小鸟,早已在人类的心野上空飞翔数百、数千年了,当它们飞到墙上,我们再去看它们时,我们居然想不到这些飞鸟只能飞进我们的梦乡,飞进我们的精神世界,却永远不可能被我们握在手中。然而,这一切,已经足够了。文学欣赏,本就是一种非功利、非物质性的精神遨游,它们到底是实在还是非实在,一切都无所谓。

◎我思我在

1.曹文轩把虚构分成两类,一类是____,一类是____。你能说说以下四部作品分别属于哪类虚构吗?《西游记》:____;《阿Q正传》:____;《彼得·潘》:____;《安娜·卡列尼娜》:____。

2.根据文意,你觉得“准造物者”中的“准”是什么意思?曹文轩为什么称小说家为“准造物者”?

3.如果有人批评你阅读小说是浪费时间,请你利用文章中的材料或观点,写一段据理力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