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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拮据 我坚持上学

【摘要】:按照规定,开学后两星期不交学费就不得入学,可是我仍然硬着头皮去上学。我们的级任老师罗先生问我:“你的学费有着落了吗?”回到家里,看见妈妈正在使劲儿地搓洗衣服,两条眉毛蹙在一起,知道她今天又碰了壁:没有能借到学费。“拾壹圆伍角”,不正是学费的数目吗……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学费”走了。他俯下身来,跟我坐到一起:“你妈妈刚才给你送棉背心来,说学费已经给你。可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的故乡在富春江畔,是一个古老的小镇。我童年读书学校,就在这个镇上。那学校又小又破烂,挤在洗染店、碾米坊和土地庙的中间。尽管这样,我还是很爱它。每当我一踏进那长着天竺葵和凤仙花的狭小的过道,闻到那从洗染店里飘过来的靛青味道,就会感到一阵宁静和欢乐;那小小的操场,操场旁的梧桐树,爬满了牵牛花的矮围墙,也似乎都有一种不平凡的色彩。

我十五岁那年,爸爸在暑假中去世。他临死前对妈妈说:“我不行了!阿杰,一定要让他读书,读下去……”妈妈一面点头,一面伤心地大哭起来。可是,爸爸是个穷教员,除了几本破书,什么也没有留下来;我们母子俩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学费供我读书?

按照规定,开学后两星期不交学费就不得入学,可是我仍然硬着头皮去上学。每天,先生点名时,总没有我的名字,这时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好像坐在针毡上。我们的级任老师罗先生问我:“你的学费有着落了吗?”当我惭愧地低下头去的时候,他用他那藏在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目光望着我,叹一口气,同情地说:“再去想想办法吧。”

一天,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大声地训斥我。

“开学已经快三个星期了,要不是因为你爸爸生前是本校教员,早就……”校长咳了一声,“现在,再给你一天限期,明天交不出,你就不必……”说到这里,校长又干咳起来。

我完全懂得他的咳嗽是什么意思,就红着脸,鞠个躬走了。

回到家里,看见妈妈正在使劲儿地搓洗衣服,两条眉毛蹙在一起,知道她今天又碰了壁:没有能借到学费。

我没有把校长的话告诉妈妈,丢下书包,就帮妈妈去挑水,收晒干的衣服去了。自从爸爸死了以后,我们家就是靠妈妈替人家洗衣服、做针线过日子的。这天晚上,刮了一夜北风,第二天,深秋的第一个寒潮袭来了。风在屋外呼啸,把樟树上的枯叶刮得满地乱飘;窗格发出咯啦啦的声响。富春江水发出了哗哗的波浪声,一阵阵从远处传来,更增加了萧瑟寒冷的感觉。大清早,妈就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薄棉袄来,要我穿上,谁知棉袄小了只能套上一只袖子,第二只怎么也套不上,妈妈叹息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背心,给我披在身上。

“妈,我不冷!”

“外面风大。穿上吧,你要读书去,受了凉要生病的。”

“妈,我,我不想读书了。”我脱下棉背心,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妈拿着背心愣住了。

“我去做工……”我喃喃地说。

妈妈伤心地转过脸去,对着挂在墙上的照片——爸爸的遗照,看了一会儿,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旧绒线衣,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拿起那件棉背心,走到我的面前,低声说:“穿上吧,快上学去!”妈妈的声音有些喑哑。

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冷飕飕的,吹动了妈妈的头发,突然,我发觉妈妈的两鬓已经有了不少白丝。我不敢叫她更加伤心,只得拿起书包,向学校走去……

路过办公室门口,里面传出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这么说,不能通融了?”这是罗先生洪亮的声音。

“这已经是最后期限,自然无法再延!”是校长的干枯嗓子。

“校长,你要把林杰一脚踢出校门!”

“这是他自动退学,并非校方开除。”

“你也该想想他爸爸呀!林先生在本校执教十八年,最后辛劳而死。为我们学校,为教育事业,花费了不少心血!现在,他的孩子却得不到求学的机会……”罗先生气愤得说不下去了。

“正因为林杰的父亲是本校教员,才一再予以照顾。可是学校不是慈善机构!”接着又是一阵干咳。

听到这儿,我一阵打寒战,只见摇铃的老校工从布告牌那边唉声叹气地走了过来,我走过去,在布告牌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自动退学”几个字连在一起。读书没有希望了!我噙着泪水,低着头,躲过同学,背着书包走出了校门。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样早?”我回到家里,妈妈就奇怪地问。没有等我回答,妈妈又接着说:“好啦,别再愁眉苦脸的。喏,把钱拿去,明天去交了吧。”说着,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一沓钞票来,那票子上还留着她的体温。

“学费?”我愣住了。多少天来,妈妈为它奔波,我为它愁苦,多么想能得到这么一笔钱哪!我紧紧地捏着这笔钱,过了半晌才问:“妈,钱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族长给我们想的办法!”

族长?寿金太公是我们镇上的一个老秀才,为人趋炎附势。我有些怀疑了:“妈,别是你又拿什么衣服去换来的吧?”

“还有什么衣服能换哪!”妈妈叹了口气,拿出针线活儿来做,不再说话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秋风把园子里的竹枝刮得淅淅沥沥地响。妈妈微微地呻吟着,还说着呓语。我悄悄起来,走到妈妈床前,使我吃了一惊!妈妈的那件绒线衣到哪里去了?盖在她被子上的只有一件旧夹衣!

地上有一张白纸,我捡了起来,走到窗口,借着射进来的月光一看,只见上面用墨笔写着这么一些字:

“兹因林门胡氏家有急用,托中人林寿金向林财福借到法币拾壹圆伍角整,由旧绒线衣壹件做押。双方言明:月利贰分……”

我的手不觉哆嗦起来。“拾壹圆伍角”,不正是学费的数目吗……

我把借据藏进衣袋,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我真想扑在妈妈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学费”走了。我没有去上学,而是到族长家里去了。

族长寿金太公是个矮胖且秃顶的人。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听我说要把绒线衣赎回去,便瓮声瓮气地说:“嗯,书不读啦?再想想吧!我们可是书香门第呀!”

“寿金太公,把绒线衣还了我吧。再读下去,妈妈要冻死!”我把钱和借据一起放在他桌上。

“嗯,”寿金太公慢吞吞地吸完水烟,才伸出指甲长长的手来数钱,数好后,问我:“利钱呢?”

“什么利钱?”

“月利贰分,借据上不是写着吗?”

“利钱?昨天刚借的,今天就要利钱?”

“别说过了一夜,就是昨天晚上来赎,也得照付月利钱!”

“太公,借来的钱,我们根本没动过呀!”

寿金太公只顾吸水烟,根本不睬我了。

从族长家里出来,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慢慢离开了小镇,踱到江边,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发愁。

秋风越刮越尖厉了,虽然是正午时分,太阳晒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想起妈妈,她穿着一件夹衣,蹲在江边洗衣,有多冷啊!我的心就像铅块似的压着胸口,闷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忽然,一个人拍拍我的肩头。回头一看,原来是罗先生。他俯下身来,跟我坐到一起:“你妈妈刚才给你送棉背心来,说学费已经给你。可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听到这话,我站了起来,但想了想,又颓然地坐下了。

“林杰,告诉我,你的学费呢?我知道你平日不是糊涂孩子,读书也挺用功,可今天,你的行为不大对头哇!你知道妈妈正在到处找你吗?”

我把借据递给罗先生,并且把刚才在族长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眼睛也红了,他取下了眼镜,用手帕拭拭,又戴上。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罗先生说:“林杰,我原先一直是劝你上学的,为了这事,我还跟校长翻了脸。可现在,退学,也好!在这个黑暗的社会里,就算你能继续上学,读到毕业,不是失业,就是像你爸爸一样,一肚子学问,还不是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还供不起儿子读书!”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点儿钱,把我拉了起来,说,“来,跟我走,我帮你去把绒线衣赎回来吧。”

我们师生俩在这秋风萧索的富春江边,紧紧地靠在一起,向小镇走去。

回到家里,已将近黄昏。

妈妈坐在院子里,借着淡淡的月光,还在洗衣服。

“妈!”

妈妈微怔了一下,似乎从沉思中惊醒。但她没有答应。

“妈!”我叫得更响。

妈妈还是没有答应,反而把身子转过去了。

“你回来干吗!”妈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声音又枯涩又低沉。

“妈,我,我在……”

“滚出去!滚出去!快滚出去!”妈妈厉声地叫了起来,把我推跌在地上。

我爬起来,又扑到她身上。她喘着气。

我把头埋在她怀中,忍不住大哭起来。

“你回来干吗?你有什么脸回来见我!”妈妈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到我的脖子上。

我从书包里拿出绒线衣,妈妈把我揽到怀里,大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