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碗变身大脸盆，申大宝的向日葵种梦想

又到了该种向日葵的时节啦。

去年我跟申大宝合伙，在菜园里种了二十棵向日葵，到头来死了十棵不说，就是活着的十棵也长得根本不像话，秆儿又瘦又矮，比鸡冠花高不了多少。您猜花盘有多大？您尽往坏里猜也猜不着。就跟小茶碗一个样！您再猜收了多少子？这您就更猜不着了。根本就没有！是的，我们收了一把向日葵子，可是剥开来看，都是空的，一点儿肉也没有。说老实话，这十棵也还是死了的好，省得我们出丑。为了它们，几个调皮的同学把我们当笑话讲，说我们种的不是向日葵，而是蘑菇。后来，我跟申大宝起了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种向日葵了！

春天，又到了该种向日葵的时节，虽然墙报上号召大家多种油料作物，可是我连想也不去想它。还想它干吗？难道去年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吗？

可是申大宝像已经忘了那回事似的，又来鼓动我了：“张勇根，人家都在种向日葵，我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种向日葵呀！我们难道一棵也不种，就这么瞧着人家种？我们也是少先队员哪，一棵也不种，像话吗？”

“可是，我们起过誓的呀，起了誓不算，像话吗？”

“那不要紧，我们又没向人家讲过。”

我的心有些活动了。

“可是种子怎么办？去年我们把种子都赔上了，一颗也没收回来，再向队部去要太丢脸啦！”

“干吗向队部去要！我们不可以向大人去要吗？”申大宝挺兴奋地说，“我们干脆就别让学校里知道，等我们把向日葵种大了，再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我看见申大宝的决心这么大，也就有了劲儿。可是种子并不那么容易要，我爸爸去年没种向日葵，叫他拿什么给我？我二叔有，又推说“找不着”，我知道他是怕我种不好，白赔种子，不肯给！种子这么难要，气得我又要起誓不种了！可是申大宝还是很有信心，他一直劝我别泄气。

第二天，申大宝来找我说：“走，咱们种去！”

“怎么，搞到种子啦？”

“这不是！”他敲敲口袋，看样子，有不少呢。

“你真有办法，哪儿要来的？”我高兴地问。

“是四太婆给我的。我给了她一个玻璃瓶，跟她换的。”

我们走到菜园里，翻了土，开始种向日葵。这一次申大宝搞得十分起劲儿，不像去年那么随随便便，看来他真有决心要把向日葵种好。

我们刚刚种了几颗，申大宝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忽然叫起来，还抱着头坐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糟啦，我们白种啦，种下的全没用！全得挖起来！”

“为什么？我们不是种得好好的吗？”

“这根本不是向日葵种子！”

“怎么不是？这明明是向日葵！”

“是向日葵，可不是种子！”

我越听越糊涂啦！我们不是种向日葵吗？该拿什么做种子呢？当然是用向日葵子做种子呀！

“唉，哪能用炒过的向日葵子做种子呢？”

“炒过？什么炒过？”我拿起一颗向日葵子放在鼻子下面一闻，果然有些香喷喷的；一咬，又脆又好吃，真是炒过的。

“这全怨我没说清，”申大宝叹着气说，“我只问四太婆要向日葵子，可没说清我们是做什么用。”

“你这个冒失鬼！幸亏现在发现了，要不，将来又要给人家当笑话讲。”

我们一边说，一边吃向日葵子。不知不觉地只剩下半袋了。申大宝忽然发觉我们已经吃了很多，连忙把它收起来：“不能再吃啦，我们还要用这些向日葵子去换种子呢！”

换种子，我们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几乎走遍整个村子。真怪！本来很好要的东西，现在可成了宝贝，谁都不肯换，都说：“我们剩下的也只有种子啦！”最后，我们看见七斤婶婶的小女儿坐在门口玩，她是个贪吃的小家伙。申大宝就故意拿出向日葵子对着她吃起来。

“你们吃什么？”那个小姑娘立刻站起身，朝我们走来。

“吃什么，是葵花子！你没看见？”申大宝津津有味地嚼着，还把壳吐得很远。

小姑娘把手指放在嘴里看着。没多久，她顶不住这强烈的诱惑，向屋里跑去。一会儿，她拉了七斤婶婶出来，指着申大宝嚷：“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七斤婶婶说：“大宝哥哥，给我们几颗吃吃吧。”

“不行！”大宝早就收起了向日葵子，“这是要做种的。”

“做种？炒熟了还能做种？”七斤婶婶奇怪起来。

“不是，是拿它去换种子，炒过的换生的，一颗换一颗！你们有向日葵种子吗？”

七斤婶婶本来不肯换，她剩下的种子也不多；可是受不住小姑娘扭腰踢腿地嚷，到底申大宝赢了。我们换到了一小把向日葵种子，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七斤婶婶家。在路上，我还忍不住发笑，我说：“申大宝，你真有办法！”他听见我这样夸奖，也挺得意。

种下了向日葵，我们就把别的事都丢开了，一得空就往园子里跑。我们天天浇水，晚上也点了火去看，真希望它当天就能长出来。

过了几天，我又一早去看，只见几只鸡在那里扒。走近一看，才知道向日葵已经长出了一点点嫩苗，但是被鸡扒掉了一半。这时候申大宝也来了，他气得拿根棍子就去追鸡，把几只鸡追得大飞大叫。

又过了几天，向日葵慢慢长大起来，我很高兴，可是申大宝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他的劲头不像先前那么足了，好几天不到园子里来，就靠我一个人去浇水管理。这样，我的劲头也就慢慢地减少了。这可不能怪我，又不是我先发起的，既然申大宝这样，靠我一个人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候，我们学校里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叫戚家栋，是跟他爸爸一起来的，他爸爸在农业技术站工作。戚家栋一来就跟大家搞得很熟，他还领我们到他家里去玩，拿出许多有趣的植物标本给我们看。他养着一盒蚕宝宝。我们这里桑树种得不多，养蚕的也很少，大家都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特别是申大宝，把脑袋挤在盒子上，看得嘴也咧开了，还不住口地问蚕宝宝怎么会做茧的。

回来的路上，申大宝还是不住口地说着那盒蚕。

我忍不住地说：“你老说它干吗？你自己又没有。”

“我会想办法弄一些来。”

“你到哪儿去弄呢？难道你向戚家栋去要？”

“为什么不能要？我就向他要！”

“保险不给，他自己只这么一小盒。”

“我会拿东西跟他换。”

讲到换，我不说了。他跟人家换东西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呀！

过了一天，我正在园子里给向日葵浇水，申大宝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盒子。我一看就认出，正是戚家栋的蚕盒子。申大宝兴高采烈地把盒子一举，说：“看！”

“怎么，难道戚家栋真的把蚕给你啦？”

“当然，还送我半篮桑叶呢！”

“你拿什么东西跟他换的？”

“向日葵。”

“什么？”

“就是这些向日葵，长在地下的向日葵！”他指着我们一起种的向日葵说。

我一听，气得肚子都几乎胀破了。我说：“你发疯啦？”

“谁发疯？我可一点儿没发疯，你想，一盒蚕宝宝，将来能做多少茧哪！”

“你不要向日葵啦？”

“不要啦，要它干吗？我要向日葵有什么用？向日葵又不能做茧。”

“不行！我不答应！”我的声音高起来了。

“要你答应干吗？我又不跟你换。”

“向日葵是我们两个人的！”

“是两个人的，我早就数过了，一共十六棵，我只给戚家栋八棵，半棵也没多给。”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戚家栋来了，他笑眯眯地问申大宝：“就是这几棵向日葵吧？长得可不妙哇！”

我火了，散伙就散伙！赶过去，想把我的八棵向日葵一脚一棵全都踩死。但是戚家栋马上把我拦住了：“干吗这样？”

“干脆都弄死算了！我也不种啦！”

“别这样！”戚家栋扶起了那两棵被我踩倒的向日葵说，“我跟你合伙种，好不好？难道我就顶不上申大宝吗？你跟他都合伙，为什么不肯跟我合伙？”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也对呀！我跟申大宝能合伙，为什么不跟戚家栋合伙？既然申大宝这样不负责任，就是不散伙，他也不肯出力。我到今天才算看透了他！我简直又要起誓，一辈子也不再跟他合伙做事啦！

申大宝捧着盒子走了。戚家栋蹲在地下仔细打量向日葵，一会儿，他说：“该移植啦。”

“移植？种向日葵也得移植？”我问。

“要种得好就得移植，让它们多得些阳光。还得加基肥呢，这样它们才长得大。”

我看他说得挺有理，就来帮他移植。我们先在菜园空地上挖坑。我原先以为只要挖个小坑就行，怎么也想不到种向日葵的坑得这么大，有一尺见方，戚家栋说，再小就不行。我原先想浅些不要紧，谁知道浅了也不成，一直刨到一尺深，戚家栋用棒量过，说这才差不多了。我们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挖着坑，直挖得满头大汗，把衣服全脱光，还只挖了十个坑。

戚家栋做事挺认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点儿不肯马虎。看样子他长得并不比我壮实，力气可比我大得多，一铲下去，能掘起那么大的一块泥。拿他跟申大宝比，正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申大宝干起活来，腰板是直的，叫他刨地，他拿铲在地下乱划一气，一会儿就支着铲，伸直腰歇着啦！叫他拔草，他不扯草根，只扯住草尖尖，一拔草断了，草根留在地里他也不管。干五分钟活，他就耐不住要到外面去遛遛，好像要他在一处蹲上一会儿就难受得什么似的。

过了几天，我们给向日葵施了肥。又过了些日子，戚家栋从家里搬来不少草木灰，施在向日葵的根旁。他说，这是“钾肥”，向日葵吃了，秆儿长得特别坚实，就像我们骨头长得硬了，才能大起来。另外，我们还抽空割青草，捞河泥，壅在向日葵的根旁。经过这样的细心培育，向日葵果然一天比一天高大起来，看着挺有精神，跟从前我和申大宝合伙种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我不知道戚家栋怎么懂得这么多知识。他说，这一点儿也不稀奇，在他原先读书的学校里有一个科技小组，他还是副组长呢。他们种过不少东西，别说向日葵，就是小麦、玉米，他们也种得挺不错的。他们种出来的大南瓜和大蓖麻，还在全县农业展览会上展览过呢。那时候，他爸爸是他们的指导员。他常常从他爸爸那儿学到各种知识。

我知道他做过副组长，更从心眼儿里尊敬他啦。我还暗暗高兴：幸亏跟申大宝散了伙，要不然，我怎么能跟戚家栋合伙种向日葵呢！

回过头来再说申大宝的事。他自从得了戚家栋的那盒蚕宝宝以后，就忙开啦！一天到晚光看见他捧着那只盒子在张罗桑叶。起先，那些蚕还小，吃的桑叶也很少，一天只要几片桑叶就够了；可是慢慢地蚕长大起来了，吃的桑叶也多了，成片的桑叶放进去，只听见沙沙沙地响，不一会儿就吃得只剩根筋了。我们这里桑叶很缺，为了采桑叶，申大宝忙得天天满头大汗，早上时常迟到，就这样还是不大够。后来，几株野桑树的叶子采光了，申大宝就到处去向人家讨桑叶。这时候，他养蚕的劲头又慢慢地低下来了，我看他还有些讨厌它们，可是又不能扔了，扔了蚕他就什么也没有啦！

一天早上，他到学校里来的时候，手里没捧着蚕宝宝，却捧着一只小白鸽，很小的小白鸽，连羽毛还没出齐。

“哈，”我们都叫起来，“一只小白鸽！”

“你们看，它多可爱！”申大宝拿着鸽子给大家看，“它长大了，会送信，还会生一大窠鸽子。鸽子再生鸽子，那时候我就会有一大群鸽子。”

“你是从哪儿捡来的？”我问。

“捡来的？真想得出！从哪儿能捡到这样的鸽子？你倒给我去捡捡看！我是用蚕跟三叔公换来的。”

“蚕？你把那一大盒蚕给了三叔公？”

“当然，全给他了。他还不肯，我跟他缠了很久。”

“你不要蚕啦？”

“不要啦！要它干吗？我要蚕有什么用！还得天天给它桑叶吃，没有蚕还好些！”

这么一来，申大宝又把他的全部时间用来养鸽子了，一放学就乒乒乓乓地做木笼子，还到处去找小米，因为他听说鸽子要吃小米的。他就是这样不断地忙着。在学校里他似乎比谁都忙。

暑假到了。我们的向日葵已经长得又高又粗，开出了壮实的大花盘。说老实话，我一辈子也没看到过这么大的向日葵，特别这是我们亲手种起来的，心里感到更高兴。我跟戚家栋也早就成了好朋友。

一天早上，我们正在园里给向日葵摘枯叶，捉害虫，忽然申大宝来了。他从那次跟我散伙以后一直没来过，一看我们的向日葵长得这么大，惊奇得舌头吐出来，半天缩不回去。

“你们种得真好，我做梦也没想到向日葵能长成这么大！”他很羡慕地说。

我想起他跟我散伙的事，心里还气，就故意说：“你现在懊悔了吧？”

他点点头说：“我的心太活。当初我不该拿向日葵去换蚕的。”

“有什么不该？向日葵又不能做茧！”我这样讽刺他。

但是申大宝似乎不觉得我在挖苦他，还是很知心地对我说着：“你不知道吧？今天我们小队开过会了，中队委员会要大家汇报劳动成绩，我又挨了大家的批评！他们说我不该拿这个换那个，又拿那个换这个。还说我……是‘意志不坚定’，说我这么下去，长大了也做不成什么事。辅导员也找我谈过了。”

“那倒是真的，你应当改了。可是你不是一点儿成绩也没有，你不是养着鸽子吗？”戚家栋安慰他。

“唉，我还有什么鸽子！”他叹着气说，“那小鸽子早归了杜光平啦！”

“是怎么回事？你干吗把鸽子给他？”我说。

“我又没白给他，是他拿钓鱼竿跟我换的。”

“那么你去钓几条鱼算作劳动成绩好啦。”戚家栋替他想了个办法。

申大宝半天没作声，后来他低声地说：“钓鱼竿被我弄断啦。”

他这时候已经进了园子，学着我们的样子，给向日葵除起虫来，还挺起劲儿。

他跟着我们干了一会儿活，干得还不坏。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回家去了，我想，他老脾气又犯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来了，拿来了一袋画片，是一整套西湖风景。他说，这是他爸爸从杭州寄来的。他爸爸是在杭州划游艇的。

这套画片一共二十张，很好玩。申大宝数了又数，等了好一会儿，忽然把它分成两份，拿给我们，说：“喏，送给你们！”

我跟戚家栋一时倒呆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肯把这么心爱的东西送给我们。

我说：“怎么？你又想拿它跟我们换向日葵了？我可不换，杀我的头也不换！”

申大宝的脸忽地变白了。他哭了，一边哭，一边跑出园子，不见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戚家栋说：“你怎么这么看待他！他送画片给我们是好意，这不是很明显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他？你是在糟蹋同学的友谊！”

“我……”我被戚家栋批评得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同时自己也感到很不对。申大宝虽然有缺点，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些认识到了，我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呢！我越想越难受。

这天晚上，我们在小河旁找到了申大宝。我向他道歉说：“申大宝，原谅我吧。我早上的态度很不好。”

申大宝别过脸去，似乎还很伤心。

我又说：“我跟戚家栋商量过了，你也来吧，跟我们一起来种向日葵，我们三个人合伙，把向日葵种得像脸盆那么大。”

戚家栋在旁边说：“三个人合伙总比两个人好，你愿意吗？”

申大宝抽抽噎噎地说：“我再来合伙也没有意思，我，还能干什么！向日葵全是你们种大的，我凭什么……”

戚家栋说：“怎么全是我们种的？不对，开头本来是你跟张勇根种的，我也是后来合伙的。”

“种子也是你搞来的。”我说。

“再说，向日葵离收割还早着呢，还有不少活等着我们干呢！”

申大宝慢慢地不抽噎了，后来，他拉住了我们的手。

真像戚家栋说的那样，要种好向日葵还得干不少的活，这些都是我从前想也没想到的。

我们拿布做成大“粉扑”，在早上给向日葵擦脸，抹来抹去地好几天。这叫“人工授粉”，是为了使向日葵子长得结实饱满。

我们还给向日葵搭了几根“拐棍”，因为它的脑袋实在太重，秆儿有些支撑不住。

现在，申大宝干活的时候，跟从前就像两个人了。他干得又起劲儿，又细心；也不再隔几分钟就出去遛遛了，简直比我们还积极。也许他想把过去没干的活都补上吧。

秋天到了。九月里的一天，我们用锯子锯断了向日葵的秆儿——它像毛竹那么粗！收下了花盘，一量，您猜有多大？正好跟脸盆那么大！十六棵向日葵，收了十斤葵花子。最大的一棵有十二两葵花子！这些葵花子还颗颗结实饱满，像蚕豆似的。

收割那天，同学们全来看了，他们羡慕得什么似的。连去年说我们只会种蘑菇的那些人，也好像忘了那回事，不住口地称赞我们。辅导员让我们把最大的花盘、最粗的秆儿，连同一小盒向日葵子，好好保存起来，上面还贴着纸签，写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呢。

要求跟我们合伙种东西的人可多了。依我说，一个也不收，还是我们三个合伙种多好。可是戚家栋不这样，他答应了大家的要求。后来，辅导员说，干脆就成立一个科技小组吧。组长当然推选戚家栋来做，您猜副组长是谁？连我也想不到，是我跟申大宝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