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鹏有一种老成持重的外表,但他的心仍然是孩子的心,单纯、敏感、脆弱,他珍视友谊,可他却觉得友谊之花在凋零;他渴望受欢迎,可他发现他无法在众人面前挥洒谈笑、妙语连珠。天渐渐晚了,校园里的灯火一点点亮了,小鹏内心深处的激情也在一点点被点燃。......
2023-10-29
灯笼,一盏普通的纸糊灯笼,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它给我带来了好些烦恼。事情得从平老师的婚礼说起。
那一年,我在城镇小学读书,秋天,平老师结婚了,他邀请我去参加婚礼。
我从来没有像一个大人那样被邀请去参加婚礼。妈妈说,平老师看得起我,也许是叫我去做小傧相。小傧相也算是一种职务,顶要紧的是不能失礼。她一边给我穿上干净的竹布长衫(这长衫只在过年才穿),一边叮嘱我:“要懂规矩,千万不要乱说,千万不要讲出不吉利的话!”我干吗要讲不吉利的话!讲了不吉利的话,平老师就要倒霉,我跟他的感情那么好,干吗要让他倒霉!要是换了我们的红鼻子校长结婚,也让我去参加婚礼的话,我倒真要讲他许多不吉利的话呢!可是校长结婚那年我还没出生呢,我又没法让他倒霉,虽然我们全校同学都恨他恨得要命。
平老师是老师里面顶好的人,他不像老师,像哥哥。他是我大哥的同学,从前我跟了大哥到他家里去玩,大哥叫他来一平,我叫他平哥哥。后来,他在杭州读完了高中,来教我们书,我就叫他平老师,因为学校里原先就有个来老师,这样叫才不会缠不清。但有时候我还是叫他平哥哥,这多半是他跟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从来不打我们手心,也不罚我们站壁角,可是他教的几门功课,我们都学得很好,成绩不是“超”,就是“优”,最差也得个“中”。不,我怎么也不愿他倒霉,我知道全校同学也都不愿他倒霉,虽然他没有邀请他们去参加婚礼。
那天我就穿着竹布长衫到了来家。我除了“伯伯”“伯母”地叫了一阵之外,别的话一句也不敢说,也不敢乱动,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因此博得好些客人的称赞,说我懂事,还叫别的孩子把我当榜样呢。后来,平老师全身崭新地从里面出来,一见我,他就撇开了满堂的贺客,过来拉着我说:“今天请你做小傧相呢。”我问他该怎么做,他笑着悄悄说:“管他怎么呢!他们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马马虎虎应付过去算啦!”说着,他朝来大伯看看,暗暗向我吐吐舌头。我知道平老师的爸爸很严肃,平老师也有些怕他呢。
接着,婚礼就开始了,仪式是那样隆重、繁复,我只记得他们交给我一盏红灯笼,我捏紧灯笼柄,就像木头人那样,脚不点地地被他们带来带去,叫我怎样,我就怎样,至于做了些什么,完全忘记了。在忙乱中,只记得一件事,就是“祝寿”的“寿星”是位非常老的老头儿,他进堂时气喘着,颤巍巍的,似乎用个指头就可以把他碰倒。他拿着几根细棒,在新娘头上敲着,一面用发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好,好,好!多福,多寿,多男,多女,好,好,好!”说完就被人搀着走了。这似乎是这场婚礼中最精彩的节目,挤在外面的客人都轰动起来,窃窃议论着,我听见说这位老头儿已经九十四岁了,而祝寿的寿星是越老越可贵的,也就越吉利的。这时,站在主婚人位置的来大伯果然表现出很得意的神色。而婚礼也就在满意的气氛中结束了。
他们又带着我做了些什么,然后是“送入洞房”,就是由小傧相提着灯笼,领着新郎新娘,从铺在地上的麻袋上走进新房去。就在这时候,给我带来烦恼的事发生了:我在麻袋上绊了一下,向前冲了几步,急忙站稳时,手里的那盏灯笼已经掉在地上,而且蜡烛熄了;幸而在我身旁的那个伴娘十分机灵,几乎没有被第三个人看见,她就拾起灯笼,点着了蜡烛。她把灯笼交给我,嘴里喃喃地说:“没事,没事,小傧相绊了一下。小傧相似乎太小些。”我知道她说“没事”正是出了事,“小傧相似乎太小些”正是在骂我不懂事。我面红耳赤,好容易才完成了任务,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
为了这倒霉的灯笼,我连喜酒也没有好好吃,幸而大家倒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来大伯非把我赶出门去不可。后来我跟大家挤到新房里去看新娘,原来新娘就是朵云姐姐,也是大哥的同学。朵云姐姐没有理别人,却给我塞满了两口袋的红蛋和枣子。
回到家里,我一边从口袋里掏红蛋,一边给妈妈讲婚礼的情形,讲到掉落灯笼一节,妈妈急忙问:“蜡烛熄了没有?”我说熄了,她就愣住了,半晌她说:“唉,你这孩子,轻船不能重载,平老师看得起你,叫你做小傧相,你却闯了这场祸!”
我这才知道掉了灯笼不但是失礼,还是一场“祸”呢!我就问妈妈,这么一来,平老师会怎么样,要倒多大的霉,会不会死掉?
妈妈说;“瞧你,老是倒霉倒霉地说个不停。结婚顶要吉利,掉了灯笼总是不好的。究竟会怎样,那也很难说,但愿你平老师和朵云姐姐白发到老就好哇!”
关于灯笼就是这么回事。可是烦恼就此找上我。看到平老师,我常常想:要是为了灯笼,平老师真的倒了霉,那才对不起他呢!我想起平老师对我们是多么关心,多么爱护。有一次我们放学回家,排着队在街上走,前面站着两个日本兵,牵着两只大狼狗,那狗呼哧呼哧地向我们直嗅,吓得大家挤成一堆,跑也不敢跑。这时平老师就从后面赶上来,用身体护住我们,让我们走完,他才离开。还有一次,我没有做劳作课规定的泥砚盘,却向别人借了一只已经交上去评过分的砚盘,刻上我的名字,交了上去。发还我的时候,平老师没有说什么,我暗自高兴他没有觉察这是“冒牌货”。过了几天,我在平老师家里玩,他对我说:“你不喜欢做泥工,是吗?这不要紧,你可以不做。不过,用别人的劳作冒充一下,欺骗老师是不对的呀!”尽管他没有处罚我,也没有在课堂里揭穿我,可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欺骗过他,再也没有欺骗过别的老师。平老师,他和我真正的哥哥有什么两样呢?当大哥被战争隔离在远方,小哥哥为了谋生又离开家乡,这些孤独的日子里,在我的感情上,是把平老师当作自己的哥哥看待的。
几次我想把关于灯笼的事告诉平老师,可是话到嘴边又总是咽了回去。我只是做好这样的打算:万一平老师真的倒了霉,出了事,我一定要尽力去帮助他。唉,在那些苦难的年代里,在敌人占领的地区生活,倒霉的事就像天空掉下来的鸟粪,难保不会沾上的。“今朝不知明朝事”“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话是常常挂在大人们的嘴边的。甚至在孩子们的心里,也常常笼罩着阴暗的云雾。
在元旦前几天,平老师告诉我们,各学校将要在元旦举行歌咏比赛,我们也要练一支新歌。他挑选了十几个同学,我也是其中之一。开始练歌的那天,平老师把歌纸发给我们,叫《读书歌》,写的是“读书要努力”之类的话,可是当我们试着唱曲时,不觉都呆住了;原来这歌一唱很顺口,就是“枪口对外,瞄准敌人”那支歌呀!在日本鬼子侵占我们家乡以前,我们几乎每天都唱这支歌,还有“大刀向……”这还用练吗?立刻,大家齐声唱起“枪口对外,瞄准敌人……”但平老师马上制止我们,他说:“你们干吗不照歌纸唱啊?我们唱的是《读书歌》。你们别乱唱,那是另外的歌。”我们很快就学会了这支《读书歌》。
元旦那天,我们参加了比赛。结果呢?当然用不着说,我们的《读书歌》一唱,台下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我们唱第二遍时,听众都跟着轻轻唱起来,后来也就分不清谁在唱“读书要努力”,谁在唱“枪口对外”了。我们的节目得到了全场的掌声,可是评判结果,别校多少都得了点奖品,独有我们什么也没有得着。
平老师对我说:“奖品算什么!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你们唱得起劲儿时,台上那个日本鬼子叫什么少尉的,气得白眼珠都要弹出来了;那个乌烟鬼教育科长,我亲眼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更青,老鼠胡子索索抖个不停。这可比一等奖还痛快!”的确,在回去的路上,平老师跳跳蹦蹦的,比平日更愉快,他走在我们队伍里,就像个顽皮的大同学。
但是第二天平老师没有来。上完第一课,全校就传遍了惊人的消息:平老师被打伤了。据说,今天早上平老师和往日一样地骑了车子到学校来,但他还没进镇,在狮子河边,就被几个“情报员”——日本鬼子的走狗围住了,他们把他拉下车痛打一顿,最后连人带车推进了狮子河。幸亏附近有两只渔船,才把他救回家去。
一听这消息,我课也不上,私出校门,一口气就奔到平老师家中。在他的房门口,就是几个月前铺着麻袋的“新房”外面,挤着不少人,我从他们中间钻进去,到了房里,只见平老师睡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用白纱布包着,连头上也包得圆棱棱的,只露出嘴和鼻孔,那样子真有些吓人!我叫了声“平老师”,正想扑过去,却被穿白衣服的医生拉住了。接着,我就被他们带了出来,回头一看,只见平老师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他听见了我的叫声。医生在他身旁忙碌着,用些发亮的铜管管什么的,在他身上动来动去。朵云姐姐在旁边托着盘子帮忙。
我不想回学校,就在他家的院子里呆呆地走来走去。在这里,我和平老师打过乒乓球,还帮他在石缝里种凤仙花和鸡冠花。偶然一抬头,看见屋旁的门框上挂着一盏灯笼,那上面写着扁扁的“囍”字,这不正是那盏灯笼吗?不正是从我手中掉下去,弄熄了蜡烛的那盏灯笼吗?那灯笼在冷风中轻轻摆动,砰砰地敲着门框,一下下却像敲在我的心上。
过了两天,没有平老师的消息。第三天我想去看他,却听人说:平老师死了。传来这消息的是住在平老师家旁边的一个学生,他说:“平老师残废了,一条腿断了,眼也瞎了,他受不了这种苦,半夜里偷偷爬到院子里,跳井死了。”我不相信,但他们说这是真的,因为布告栏上已经贴出了红鼻子校长的布告,上面说:来一平老师死了,他的课由校长暂时代教。我去看了布告,方才相信,平老师真的死了!
我为平老师哭了好几场。因为心里难受,还生了十天病。
以后,红鼻子校长来教我们课了。为了我不愿意做泥工,他打了我一顿手心;为了我们唱“大刀向”,他又给我们每人后脑勺上一拳。每逢我挨打,我总是感到加倍地疼,因为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平老师。
寒假里,我不再到狮子河去钓虾了,因为有一次,我看见朵云姐姐在河边洗衣裳,在她年轻的发辫上,缠着白头绳。看见白头绳,我不觉想起了婚礼上那位“寿星”给她的祝贺:“好,好,好!多福……”可现在有什么好哇!一个年轻的寡妇!想到这里,我就更觉得自己掉了灯笼是闯了一场大祸,我觉得对不住朵云姐姐。
我为这盏倒霉的灯笼苦恼了好些时候。
这件事离开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我早就离开了故乡,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工作。关于灯笼的事早就忘掉了。
不久以前,某刊物编辑部给我转来一封信,信上说:“看到你写的小说,那环境很熟悉,像是我的故乡。它让我回忆起,你就是我青年时代的学生。我现在在上海工作,你在哪里?……”下面的具名是来一平。一读完这封信,我立刻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他。
我顺利地在某机关找到了平老师。他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除了比过去苍老些,仍是那样精神饱满,愉快活泼。我讲出自己的名字,他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长久地注视我。
我说:“平老师,想不到你还……”
“我还活着!”他抢着说,“我的确活着,我根本没有死过呀!”接着他告诉我,那一年他根本没有自杀,受的伤也没有大家讲得那么重。他恐怕日本鬼子再来迫害他,在半夜里坐了亲戚的小划船,偷偷逃到新四军根据地去了。从那时候他就参加了革命。
我们两个人不觉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平老师,你不但把敌人骗了,可把我也骗了。为了灯笼的事,我苦恼了好些时候呢!”
“什么灯笼?”他停住笑问。
我把那年的婚礼和失手掉了灯笼的经过给他讲了一遍。他一边听一边笑,最后点点我的鼻子说:“你这个聪明小伙子,那时怎么也这样迷信哪?”
我不觉红着脸,讷讷地说:“真的,我那时真迷信!不过,除了迷信,也可以看出我们师生之间的感情……”
平老师止住了笑,又向我长久地注视起来。
阅读反馈单答案
一、单选题
1.B 2.C 3.A 4.C 5.B
二、填空题
1.任大霖,浙江萧山;2.线绒衣;3.一片树叶;4.脖子;5.家里没有多余的粮食。
有关大作家的语文课:我的朋友容容的文章
是的,小鹏有一种老成持重的外表,但他的心仍然是孩子的心,单纯、敏感、脆弱,他珍视友谊,可他却觉得友谊之花在凋零;他渴望受欢迎,可他发现他无法在众人面前挥洒谈笑、妙语连珠。天渐渐晚了,校园里的灯火一点点亮了,小鹏内心深处的激情也在一点点被点燃。......
2023-10-29
——普希金《致大海》自鸿蒙初开,大海就是生命的摇篮。大海是生命的摇篮。中国国家海洋局的公报显示,近年来,中国全海域海水水质污染加剧,近岸海域部分贝类受到污染,陆源污染物排海严重,大面积和有毒赤潮多发,近岸海域海洋生态系统恶化的趋势尚未得到缓解。可破坏渔场的饵料基础,造成渔业减产。......
2023-11-17
我认为分量重的话是以下几句:老之感到无着落,原因是,先则天弃之,其后才是人弃之。而感奋之情却像是有增无减,其后随着来的必是悔恨,悔恨又一次“失落”。也只能写下来,以求不忘有这样的失落而已。不幸是心情感奋时灵机就泯灭,以致应该取得并珍重储存的竟成为失落。然而可惜,这如意算盘只存于事后的遐想,至于实际,所得仍是两个字,失落。失落是不幸,而又无法补偿,所以是痛苦的。......
2023-07-30
有一个会分身法的人,他是谁?《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以一个孩子的口吻说出父母自相矛盾的言行给自己带来的困惑,作者没有直接点明父母的问题,而是从孩子的视角去展现,这种讽喻柔和而不尖刻,含蓄而不激烈,合情合理而易于接受。儿童诗集《我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人》,与任溶溶以往的幽默童话体裁有所不同。B.《我的一个大发现:妈妈为什么叫妈妈》告诉我们:要努力学习,掌握多种语言。......
2023-08-14
失恋是情感世界里最可怕、最刻骨铭心、最伤害心灵的不幸了,它常常使人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对生活失去信心,它有时甚至让人怨天尤人,痛不欲生,于郁郁寡欢中含恨告别人生。雨果17岁那年,与门当户对、年轻貌美的阿黛·富谢订婚,20岁两人结婚。这使雨果十分痛苦,又备受打击。......
2023-12-06
应当说,颜伯焘入仕后遵从父教、重刻官箴碑于衙署时,确系封建社会难得的“公廉”好官。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靠廉名而官运亨通的颜伯焘接替被贬禁烟英雄邓廷祯,入主闽浙总督府。此时的颜伯焘,早已把祖传的官箴碑言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颜伯焘执政观念的蜕变,使前辈引以为豪的官箴格言蒙羞受辱,也使颜氏门庭的光环黯然失色,但作为公廉文化的宝贵遗产,却在西安碑林博物馆永远保存下来。......
2023-10-23
珂珂特小姐我们正要从疯人院里出来,这时候我看见院子角落里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好像是在不停地招呼一条幻想中的狗。他替它定做了一条漂亮的红皮颈圈,吊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刻着这么几个字:“珂珂特小姐,车夫弗朗索瓦所有。”主人失去耐心,吩咐弗朗索瓦把珂珂特扔掉。当天晚上珂珂特就回来了。切身利益占了上风,最后他果断地决定,天一亮就把珂珂特扔掉。他紧紧搂住它,摇晃它,叫它“我美丽的珂珂特!我的小珂珂特”。......
2023-07-17
大家拿到钱以后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嘴上说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利息,张凯太见外了,心里却乐开了花。张凯心里想,我这也就是分红利,大家这么说,我要是借钱,谁还把我当成一家人呢。不过李琳和张凯刚回家没一会,二舅妈就登门拜访了。李琳看出了张凯的顾虑,笑着说:“别害怕,这次不用你上门,只要打一个电话,他们肯定主动把钱送上门来。”张凯决定下个周末再把亲戚们聚到一起吃个饭,顺便说一下红利怎么分。......
2024-01-25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