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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汤达:真实传奇故事的优化

【摘要】:只消把这个形象颠倒过来,就可以发现司汤达对女人的所求:首先是不要让自己落入严肃的陷阱;由于所谓重大的事都超出她们的能力范围,她们不像男人那样冒险,在其中异化;她们有更多的机会保持这种自然状态、这种纯真、这种宽容,那是司汤达置于其他一切价值之上的;他在她们身上所欣赏的是,我们今日称之为本真性的东西,这是他喜欢或者带着热情创造的所有女人的共同特点;她们都是自由的和真实的人。

我离开当代,如今回到司汤达身上,是因为走出女人被轮流打扮成泼妇、水仙、晨星、美人鱼的狂欢节,接近一个生活在有血有肉的女人中间的男人,那是令人愉悦的。

司汤达从童年时代起就带着肉欲爱过女人,他把青少年时代的热望投射到女人身上,他乐于设想把一个陌生的美女从危险中救出来,获得她的爱情。来到巴黎时,他最渴望的是得到“一个迷人的女子;我们相爱,她了解我的心灵”……年老时,他在尘土中写下他最热爱的女人们的姓名首字母。他告诉我们:“我想,梦幻曾是我超过一切最喜欢的东西。”正是女人的形象孕育了他的梦想;回忆起她们使得眼前的景象生色。“我相信,对我来说,从多勒通过大路接近阿尔布瓦时,岩石的线条是梅蒂尔德(127)的心灵可感触到的、明显的形象。”音乐、绘画、建筑,他所珍爱的一切,他都带着一个不幸的情人的灵魂去热爱;哪怕他是在罗马漫步,在每一个拐角,都出现一个女人;在被她们在他身上挑起的遗憾、欲望、忧愁和欢乐中,他感受到自己心灵的爱好;他愿意将她们作为自己的审判官,他常常走访她们的沙龙,竭力要在她们的眼中表现得光彩夺目;他把他最大的幸福、最大的痛苦归于她们,她们是他主要的关注对象;他希望得到她们的爱情,胜过得到一切友谊,希望得到她们的友谊,胜过得到男人的友谊;女人启迪了他写书的灵感,女人形象充满了他的书;他多半是为她们而写书的。“一九〇〇年,我热爱的心灵—罗兰夫人们、梅拉妮·吉尔贝们……会有可能看我的书。”她们是他的生命的实质。她们的这种特权从何而来?

女人的这个温柔朋友,正是因为喜欢女人的真实,不相信女性的神秘;任何本质都不能一劳永逸地界定女人;“永恒的女性”的概念,在他看来是学究气的、可笑的。“学究们两千年来一再对我们说,女人思想更加活跃,男人更为稳重;女人思想更加细腻,男人注意力更集中。过去有个在凡尔赛花园里漫步的巴黎人给他所见到的一切下结论,说是树木长出来时就像修剪过了。”在男女之间的不同,反映了他们处境的不同。比如,女人怎么会不比她们的情人更浪漫呢?“一个女人有一件活儿要刺绣,这是乏味的事,只是件手工活,她在思念着情人,而他在平原骑马奔驰,带着他的骑兵队,如果他有个闪失,就会被禁闭起来。”同样,人们指责女人缺少理性。“女人更喜欢情感而不是理智;这非常简单,由于我们平庸的习惯,女人在家庭中不承担任何事务对她们来说理智从来没用……你让妻子和你两块土地上的佃农了结事务吧,我敢打赌,账册会比你料理得更好。”如果在历史上找到的女性天才那么少,那是因为社会剥夺了她们的一切表达方法。“一切生来是女人(128)的天才,为了公众的幸福而毁灭了;一旦她们偶然有办法显露自己,请看她们会表现出最了不起的才能。”她们要承受的最恶劣的不利条件,就是使她们变得愚笨的教育;压迫者总是力图压抑被压迫者;男人有意拒绝给予女人机会。“我们让她们身上最出色的,对她们和对我们都最有利的品质闲置不用。”十岁的小姑娘比她的兄弟更活跃、更细腻;二十岁时,顽童变成有才干的男人,而姑娘变成“大傻瓜,笨拙、胆小、害怕蜘蛛”;错误在于她接受的培养。需要给女人同给男孩一样多的教育。反女性主义者反驳说,有教养和聪明的女人是魔鬼,一切恶都来自她们始终是异常的;如果她们都能够和男人一样自然地接触文化,她们会同样正常地加以运用。在把她们变得残缺不全以后,便迫使她们接受反常的法则;人们让她们违反自己的心意去结婚,期待她们忠实,甚至离婚也被责备为无行。人们迫使大量女人无所事事,而在工作之外是没有幸福可言的。这种情况使司汤达感到愤慨,他从中看到责备女人的一切缺陷的根源。她们既不是天使、魔鬼,也不是斯芬克司,愚蠢的风俗把她们变成半奴隶状态的人。

正是因为她们是被压迫者,所以她们当中最优秀的人不会沾染压迫者的污点;她们自身既不低于也不高于男人,但通过一种古怪的颠倒,她们不幸的处境有利于她们。众所周知,司汤达多么痛恨严肃的精神:金钱、荣誉、地位、权力,在他看来是最不屑一顾的崇拜对象;绝大多数男人都不惜一切追名逐利;学究、显要、资产者、丈夫,在自己身上压制生命和真实迸发的一切火花;他们满脑子现成的思想和学来的感情,服从社会惯例,精神空虚;这些没有灵魂的人麇集的世界,是一个无聊的荒漠。不幸的是,有许多女人滞留在这些阴郁的沼泽中;这是一些具有“巴黎人狭隘思想”的木偶,或者是假虔诚的女人;司汤达感到“对正派女人和她们不可避免的虚伪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厌恶”;她们对无所事事也采取严肃的态度,使得她们的丈夫呆若木鸡;教育使她们愚蠢、好嫉妒、有虚荣心、爱说闲话、由于百无聊赖而变得恶毒、冷漠、无情、自命不凡、心眼儿坏,这样的女人遍布巴黎和外省;可以看到她们挤在德·雷纳尔夫人、德·沙斯特莱夫人(129)的高贵面孔后面。司汤达以仇恨的态度细心刻画的女人,无疑是格朗台夫人,他把她写成罗朗夫人(130)、梅蒂尔德的反面。她漂亮,但毫无表情,倨傲,缺乏魅力,以“遐迩闻名的美德”使人恐惧,但不了解来自心灵的真正的羞耻心;她自炫其美,自以为了不起,只知道从外表去模仿庄重;说到底,她是庸俗和卑劣的;“她没有性格……她使我厌烦,”娄万先生想道,“工于心计,一心考虑她的计划成功。”她的全部野心在于让她的丈夫成为大臣;“她的头脑缺乏想象力”;她谨慎小心,墨守成规,总是避免爱情,不会做出豪爽的行动;当这冷漠的心灵泛起激情的时候,她便把它燃烧掉,不让它发出闪光。

只消把这个形象颠倒过来,就可以发现司汤达对女人的所求:首先是不要让自己落入严肃的陷阱;由于所谓重大的事都超出她们的能力范围,她们不像男人那样冒险,在其中异化;她们有更多的机会保持这种自然状态、这种纯真、这种宽容,那是司汤达置于其他一切价值之上的;他在她们身上所欣赏的是,我们今日称之为本真性的东西,这是他喜欢或者带着热情创造的所有女人的共同特点;她们都是自由的和真实的人。她们的自由在她们之中的某些人身上以夺目的方式表现出来:安杰莱·彼得拉加,“意大利式、卢克雷齐亚·博尔吉亚式的卓越妓女”,或者阿聚尔夫人,“杜巴里夫人式的妓女……我遇到的最有头脑的法国女人之一”,她们公开抨击风俗。拉米埃尔(131)嘲笑习俗、风俗、法律;桑塞维利纳(132)热情地投身于阴谋中,在罪行面前不后退。其他女人由于她们的精神活力上升到平庸之上,诸如孟塔、玛蒂尔德·德·拉莫尔(133),她们批评、否定、藐视周围的社会,想与之区别开来。在其他女人身上,自由具有否定的面目;在德·沙斯特莱夫人身上出色的地方在于她对一切次要的东西漠不关心;她屈服于父亲的意志,甚至屈服于他的观点,但仍然通过这种无动于衷否定资产阶级的价值,人们责备她的无动于衷是一种幼稚,而这是她无忧无虑的快乐的源泉;克莱莉娅·康梯(134)也以矜持别具一格;舞会、姑娘们通常的娱乐,让她无动于衷;她好像“要么出于蔑视周围的事物,要么出于惋惜某些消失的幻想”,总是显得很冷漠;她评判世界,对世界的卑劣感到愤怒。正是在德·雷纳尔夫人身上,心灵的独立最深地隐藏起来;她本人并不知道她难以忍受自己的命运;正是她的极端细腻、她强烈的敏感,表现出她对周围人的庸俗的厌恶;她毫不虚伪;她保留了一颗宽容的心,会产生强烈的情感,她对幸福有感受力;在她身上孕育的这种热情,人们几乎从外面感受不到它的热力,但只要吹一口气,就足以使她整个儿燃烧起来。这些女人干脆说是活生生的;她们知道,真正价值的源泉不在外界事物中,而在心中;这正是她们生活圈子的魅力所在:她们仅仅由于带着梦想、欲望、欢乐、激动、创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便驱赶了无聊。桑塞维利纳夫人,这个“积极的心灵”害怕无聊超过害怕死亡。滞留在无聊中,“这只是不死,”她说,“这不是活着”;她“总是为某种事激动,总是很活跃,也很快乐”。所有的女人要么轻率、幼稚,要么深沉,要么快乐,要么庄重,要么大胆,要么隐秘,不接受人类陷入的深沉的睡眠。这些懂得保持真空自由的女人,一旦遇到与她们相称的对象,便因热情上升到英雄主义;她们的心灵力量,她们的能量,则表现为全部介入的深度纯粹。

但只有自由还不足以使她们具有如此多的浪漫吸引力,纯粹的自由,人们是在尊重中而不是在激动中承认它;感动人的是她的努力,排除刁难她的障碍,充分发挥她的才干;在女人身上,斗争越是艰难,就越是动人。对外界束缚取得的胜利,已经足以使司汤达着迷;在《意大利遗事》中,他把笔下的女主人公禁闭在修道院深处,或者把她们关在爱嫉妒的丈夫的宫殿里,她们必须设想出千百种诡计,才能与情人相会;隐蔽的门、绳梯、血迹斑斑的箱子、劫持、非法监禁、暗杀、激情的发泄和死不服从,都得到巧妙的运用,施展出各种手段;死亡、咄咄逼人的折磨,使得他给我们描绘的狂热心灵表现出来的大胆更光彩夺目。甚至在他更成熟的作品中,司汤达仍然对这种明显的传奇性很敏感,这种传奇性是发自心灵的显豁形象;两者不能区分开来,就像嘴巴和微笑不能分开一样。克莱莉娅发明了用字母同法布利斯(135)通消息的办法,同时也重新塑造了爱情;桑塞维利纳夫人被描绘成“一个总是真诚的心灵,她从来不会谨慎从事,而是整个儿投入眼前的印象中”;当她制造阴谋,要毒死亲王和淹没帕尔马时,这颗心灵展现在我们面前,她就是自己选择要进行的崇高而疯狂的行动。玛蒂尔德·德·拉莫尔靠在窗子上的梯子,完全不同于戏剧中的道具,这是她的骄傲的不谨慎行为、她追求异乎寻常的兴趣、她撩人的大胆可以触摸到的形式。这些人物要不是周围有敌人:监狱的墙壁、君主的意志、家庭的严厉,她们的品质是不会显现的。

最难以克服的束缚,则是人人在自己身上遇到的束缚,正是这时,自由的历险最危险,最激动人心,最有刺激性。显而易见,司汤达笔下的女主人公越是被严密地禁闭起来,他对她们的好感也就越发强烈。诚然,他欣赏妓女,不管她们高尚与否,她们彻底将习俗践踏在脚下;他更温柔地喜欢出于审慎和羞耻心而行动有所顾忌的梅蒂尔德。吕西安·娄万喜欢待在德·奥坎库夫人这个生活放荡的女人身边,但他热烈地爱着的是贞洁的、有保留的、犹豫不决的德·沙斯特莱夫人;法布利斯欣赏桑塞维利纳夫人的整个心灵,她在无论什么面前都从不退让,但他更喜欢克莱莉娅,是这个姑娘获得了他的心。德·雷纳尔夫人受到她的骄傲、偏见和无知的束缚,也许是司汤达创造的所有女性中最令他惊讶的一个。他乐意把他笔下的女主人公安放在外省一个狭小的环境里,在丈夫或者愚蠢的父亲的控制之下;他乐于让她们没有文化,甚至满脑子错误思想。德·雷纳尔夫人和德·沙斯特莱夫人都是执著的正统派(136);前者胆怯,没有任何人生经验,后者绝顶聪明,但她不了解自己聪明的价值;因而,她们对自己的错误不能负责任,更确切地说,她们是社会体制和风俗的受害者;传奇性就从错误中产生,就像诗意从失败中产生一样。在充分了解情况之下,思想明晰,决定自己的行动,这种头脑得到读者的赞许,或者受到无情的责备;而读者怀着恐惧、怜悯、讽刺和热爱,赞赏在黑暗中寻找道路的宽容心灵表现出的勇气和使出的诡计。因为她们受到蒙蔽,读者在她们身上看到像羞耻心、骄傲、极度的细腻这样既迷人又无用的品质充分展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是缺点,它们产生谎言、敏感、愤怒,但它们足以通过女人所处的处境来解释;她们在小事情上,或者至少在“只有从感情来说才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上,表现出骄傲,因为一切“所谓重要”的事都在她们能力范围之外;她们的羞耻心源于她们要忍受的从属地位,因为她们被禁止在行动中发挥才干,所以她们对她们的存在本身提出怀疑;她们觉得,别人的意识,尤其她们情人的意识,显示出她们的真实面目,她们感到恐惧,竭力摆脱这意识;在她们的逃遁、犹豫和反抗中,甚至在她们的谎言中,表现出对价值的真正思虑;正是这一点使她们变得可敬;不过,这表现得很笨拙,甚至带着自欺,正是这一点使她们动人,甚至有点可笑。当自由陷入自身的圈套,跟自己弄虚作假时,它最深刻地具有人情味,在司汤达看来,是最动人的。司汤达笔下的女人,在她们的心向她们提出意想不到的问题时,她们是动人的,任何法则、任何方法、任何论证、任何来自外界的榜样,都不再能引导她们;她们必须独自做决定,这种孤单是自由的极端时刻。克莱莉娅是在开明的思想中长大的,她很明智和理智,但她接受的观点,不管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在道德的冲突中却根本救不了她;德·雷纳尔夫人不顾她的道德观,爱上于连,克莱莉娅不顾自己的理智去救法布利斯,在这两种情况中,都有着对一切公认价值的超越。使司汤达兴奋的正是这种大胆;尤其它几乎不敢表露出来,它就格外动人,它表现得更加自然、更加自发、更加真实。在德·雷纳尔夫人身上,胆量是被淳朴掩盖着的,她不了解爱情,不知道辨认爱情,毫无抵抗地向爱情让步;可以说,因为度过了黑夜,所以面对激情闪闪发亮的光芒时毫无抵抗之力;她迎接光芒,目眩神迷,哪怕是对抗天主,对抗地狱;当这热情之火暗淡下来时,她重又落入丈夫和教士控制的黑暗中;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明显的事实压倒了她;她一旦重见于连,又重新把自己的心灵交给他;她的悔恨、听她忏悔的神父让她写下的信,让人衡量出这颗热烈而真诚的心灵要越过多少距离,才能摆脱社会把她禁闭起来的监狱,到达幸福的天堂。在克莱莉娅身上,冲突更自觉;她在对父亲诚实和爱情的怜悯中游移不定;她为自己寻找理由;司汤达所相信的价值的胜利,尤其在伪善的文明的受害者将它感受为失败时,令他觉得更加光彩夺目;他很高兴看到她们运用诡计和自欺,让激情和幸福得到承认,压倒她们相信的谎言:克莱莉娅答应圣母不再见法布利斯,却在两年内接受他的亲吻、拥抱,只不过闭上眼睛,她既是可笑的,又是动人的。司汤达以同样柔和的讽刺态度看待德·沙斯特莱夫人的迟疑不决和玛蒂尔德·德·拉莫尔的前后不一;那么多的迂回曲折、反反复复、审慎小心、掩盖起来的胜利和失败,为的是达到简单的和合法的目的,对司汤达来说,这是最令人着迷的喜剧;其中有着可笑的东西,因为女演员既是法官又是当事人,因为她自己欺骗自己,因为她在只消做一个决定、症结就能解开的地方,给自己设置了困难的道路;然而,这些道路表现出能够折磨一个高尚心灵的最可敬的思虑:这个心灵希望自己获得的尊敬名副其实;她将对自己的赞同看得高于别人的赞同,由此,她作为一种绝对达到自我完成。这些没有回响的独自争论,比内阁危机更加严重;德·沙斯特莱夫人思忖,她回应还是不回应吕西安·娄万的爱情,她对自己和别人是这样判断的:能够相信别人吗?能够相信自己的心吗?爱情和人的誓言的价值是什么?信赖和恋爱是愚蠢的还是宽容的?这些疑问对每个人和所有人的生活的意义本身提出了怀疑。所谓严肃的人,事实上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接受现成的生活的理由;而一个热恋的、深沉的女人每时每刻都在修正既存的价值;她了解毫无支持的自由的持续紧张状态;因此,她感到自己不断处在危险中,她会在一刹那间获得一切,或者失去一切。正是这种在不安中承担的危险,给她的故事一种英雄冒险的色彩。赌注下得最高,因为这种生存的意义本身是每个人的份额,是她唯一的份额。米娜·德·万格尔(137)的恶作剧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显得很荒唐,但也遵从一整套道德观。“她的生活是一场错误的算计吗?她的幸福持续了八个月。这是一个过于热烈的心灵,以致不能满足于生活的真实。”玛蒂尔德·德·拉莫尔没有克莱莉娅或者德·沙斯特莱夫人真诚;她按照为自己编造出的设想,而不是按照爱情和幸福的显著事实去安排自己的行动,洁身自好与失身相比,在所爱的人面前自惭形秽与抗拒他相比,更值得骄傲、更加崇高吗?在怀疑中,她也是独自一人,她以自尊来冒险,她把这个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这是穿过无知、偏见、欺骗的黑暗,在爱情摇曳的炽热光芒中热烈地寻找真正的生活理由,这是幸福或死亡、崇高或羞耻的无尽冒险,而这种冒险给女人命运以传奇般的光荣。

女人当然不知道她释放出的诱惑力;自我赞赏,扮演一个人物,这总是一种非本真的姿态;格朗台夫人与罗朗夫人相比之下,证明她不像后者;玛蒂尔德·德·拉莫尔引人注目,是因为她在自己的戏剧中变得糊涂,当她以为控制住自己的心时,她往往忍受着心灵的折磨;在她摆脱自己意志的时候,她令我们感动。但最纯洁的女主人公都不会意识到自身。德·雷纳尔夫人不知道自己妩媚,正如德·沙斯特莱夫人不知道自己聪明。作者和读者会与情人等同,情人感受到深深的喜悦之一就在这里:他是见证人,因为他,内心的丰富感情显露出来;德·雷纳尔夫人远离别人的目光展示的这种热烈,德·沙斯特莱夫人周围的人不知道的这种“热烈、不断变化、深沉的头脑”,只有情人能够欣赏;纵然别人赞赏桑塞维利纳夫人的头脑,最能深入到她心灵的人却是他。在女人面前,男人品味着欣赏的乐趣;他就像欣赏风景或一幅画那样沉醉其中;她在他的心中歌唱,使天空产生细微的色彩差别。这种展示是将男人展示给他自己,男人如果没有细腻、敏感、热烈的心灵,是不能理解女人的细腻、敏感和热烈的;女人的情感创造了一个变化微妙、要求多样的世界,发现这个世界会丰富情人的情感:在德·雷纳尔夫人身边,于连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他早先决定成为的野心家,他重新做出选择。如果男人对女人只有一个浅薄的愿望,他就会觉得勾引她是乐趣。真正的爱情会改变他的生活。“维特(138)式的爱情向感情和对的享受打开了心灵……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甚至是穿上棕色粗呢衣服。它让人找到幸福,即使没有财富也罢……”“这是生活中的一个新目标,一切都与这个目标有关,它改变一切的面貌。爱情将整个大自然,连同它崇高的面貌,就像昨天创造出来的一件新玩意儿一样,投入一个男人的眼中。”爱情粉碎了日常常规,赶走了无聊,司汤达在无聊中看到一种深深的恶,因为它代表一切生或死的理由的缺席;情人有一个目标,这足以使每一天变成一场冒险,对司汤达说来,在孟塔的地窖里度过三天是何等的快乐!绳梯、血迹斑斑的箱子,在他的小说里表达的是这种对奇特事物的趣味。爱情,也就是说女人,使生存的真正目的显示出来:美、幸福、感觉和世界的新鲜。它夺走人的心灵,也因此给人控制权;男人同他的情人经历同样的紧张、同样的冒险,比共同从事一门职业感到更加真切。当于连在玛蒂尔德竖起的梯子脚下踌躇不决时,他对自己的整个命运提出怀疑,正是在这时,他发挥出自己真正的能耐。于连、法布利斯、吕西安正是通过女人,在她们的影响下,对她们的品行做出反应,才初次认识世界和自身。在司汤达的作品中,女人作为考验、报偿、法官、朋友,真正是黑格尔曾经想把她们变成的东西:这一他者—意识从他者—主体那里得到了真实,又在互相承认中,给予他同样的真实。在爱情中互相承认的幸福情侣,向宇宙和时间提出挑战;他们做到自足,实现了绝对。

这是假设女人不是纯粹的他性,她本身是主体。司汤达从来不局限于根据男主人公去描写女主人公,他给予她们自己的命运。他尝试做一件更罕见的,我想任何小说家还从来没有提出过的事业:他把自己投射在女性人物身上。他并不像马里沃俯身对着玛丽安娜,或者理查逊俯身对着克拉丽莎那样(139)俯身对着拉米埃尔,他支持拉米埃尔的命运,就像他支持于连的命运一样。由于这一点,拉米埃尔的形象有点概念化,但它具有特别的意义。司汤达在少女周围竖起各种各样可以想象的障碍:她是贫穷的,是个农妇,无知,由充满各种偏见的人粗俗地培养,可是,一旦她明白了“真蠢”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她便撇开自己道路上的各种道德障碍。她的思想的自由运作允许她将好奇、雄心、快乐的各种意念为己所用;面对这样坚定的心灵,物质障碍不会不被铲平;对她来说,唯一的问题将是在一个平庸的世界中安排一个适合她的命运。她要在犯罪和死亡中实现自我,这也是给于连指定的命运。对伟大的心灵来说,在一个这样的社会中是没有位置的,男女都同样处于困境。

司汤达既是这样深入地具有传奇性,同时又这样坚决地是个女性主义者,这是令人注目的;一般说来,女性主义者的头脑都是理性的,在各方面都采取具有普遍性的观点,但司汤达不仅以一般自由的名义,而且以个人幸福的名义,要求妇女解放。他认为,爱情没有什么可损失的,相反,对男人而言成为一个平起平坐的女人,能够更全面地理解爱情,爱情也就越真实。人们在女人身上欣赏的某些品质也许将会消失,它们的价值来自表现在女人身上的自由;自由会以其他面目表现出来;而传奇性不会从世上消失。处于不同处境的两个分开的人,在自由中对抗,其中一个通过另一个寻找存在的理由,两者总是要经历充满危险和机会的爱情。司汤达信赖真理;一旦离开了真理,人便会活生生地死去;凡是在真理闪闪发光的地方,美、幸福、爱情、自身有其理由的快乐,也闪闪发光。因此,如同拒绝严肃的欺骗性,他也拒绝神话的虚假诗意。人类现实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据他看来,女人简单地说就是人,哪怕梦幻也不能创造出更令人迷醉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