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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8
周武王是儒家推崇的圣人之一,但给武王带来巨大荣誉的伐纣灭商大业同时又给他带来了一些争议,并成为后世儒家争论的永恒话题。
武王伐纣引起争议有两个原因,第一,武王伐纣动用了武力,而儒家是主张德治的;第二,武王伐纣是以臣犯君,而君臣大义是儒家最重视的伦理。在武王伐纣的途中,伯夷、叔齐“扣马而谏”,武王不为所动,终于灭商立周。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孔子称伯夷为仁人,孟子称伯夷为圣人。武王伐纣,伯夷反对,武王与伯夷又同是圣人,二人孰是孰非,是一个不易解决的伦理难题。
在儒家伦理受到质疑的时代,武王与伯夷孰是孰非也许不会受到特别的关注,但在儒学复兴的宋代,这个既是理论问题又是现实问题的问题,就理所当然地引起士大夫的强烈关注。北宋人陈师道在《策问》中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商放桀,武伐纣,《书》载其事;伯夷、叔齐扣马而谏,《论语》贤之,四人之行不同,而孔子皆取焉。是非不明,学者莫知所从。孟子以谓伊尹、伯夷皆圣人也,而其所为若是之异乎?岂清任之行不同?如此则其所同者何也?韩子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怨者也。”夫以伯夷为是,则武王、周公舍己而从人矣;以武王、周公为是,则伯夷行怪矣,二者不得皆是也。至其耻食粟而饿死,岂真违世而取名者乎?二三子何取焉?[152]
商汤灭夏桀、武王伐纣是性质相同的政治事件,合称“汤武革命”。在汤武革命中,伊尹帮助商汤,而伯夷、叔齐反对武王。汤王、武王、伊尹、伯夷、叔齐表现不同,但都得到了孔孟的肯定,都是圣人,如何解释其中的矛盾之处?伊尹和伯夷对“革命”的态度正好相反,为什么都是圣人?如果伯夷是正确的,那么武王和周公就不应该伐纣;如果武王伐纣是正确的,那么伯夷就是行为怪诞、“违世而取名”,两者不能同时正确。该如何认识这个问题呢?陈师道把这个问题作为考题,来考应试的士子。士子的答题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好在宋代有好多士大夫都有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和论述,可供我们研究。策问问这个问题,说明此问题在宋代确实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重大理论问题。
面对这个伦理难题,宋儒大致有三种态度。苏东坡旗帜鲜明地反对武王伐纣,认为武王非圣人。王安石对伯夷谏武王持否定态度,而且否定得很彻底,认为伯夷在武王伐纣前已经去世,所谓伯夷谏武王伐纣是后人的杜撰,历史上根本没有这回事。在宋代占主流的是第三种观点,认为武王和伯夷都正确。宋儒认为武王伐纣是顺天应人,也就是说武王灭商完全是出于公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私自利之心,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伯夷反对武王伐纣,也不是真反对武王,而是害怕后世的乱臣贼子以武王伐纣为借口犯上作乱。武王伐纣伐的是具体的暴君,伯夷维护的是抽象的君臣大义。
(一)苏轼和王安石对武王伐纣截然相反的态度
苏轼在《武王非圣人》一文中阐发了自己对武王伐纣事件的认识。苏轼的观点可谓态度鲜明,毫不含糊,他认为伯夷反对武王伐纣符合仁义之道,而“武王非圣人也”。具体说,苏轼认为武王非圣人有三个理由。首先,苏轼认为孔子对武王伐纣持否定态度:
昔孔子盖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盖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苟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153]
即孔子事实上认为汤、武是有罪的,但因为自己是殷商后裔,又生活在周朝,不好直接批评汤、武,所以便通过赞美尧、舜、禹、文王的圣德,表扬伯夷、叔齐的坚守清操,来间接地批评汤、武。孟子首先提出武王伐纣是诛暴君,是正义的行为,不是弑君。苏轼认为从孟子开始,凡认为汤、武是圣人的儒者,都是孔子的罪人,武王伐纣是不折不扣的弑君行为。
其次,苏轼认为应以仁义治理天下,他指出:
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改过,否则殷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以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
即圣人得天下要靠道德的力量,不能以武力夺天下。只要一国君主行仁义,天下人就会自动自发地来归顺,国君不想称王也不行。周文王受命称王,就没有使用武力。如果文王健在,一定不会伐纣,等纣王死后,殷人会自动归顺周,奉周王为天下共主。武王观兵于孟津,静待殷人前来归顺就是了,伐纣是绝对不可以的。
最后,苏轼指责武王有私心。苏轼说:
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武王亲以黄钺诛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盖亦有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民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之意哉?
“杀其父,封其子”是违背人情事理的,武王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安抚殷遗民和天下诸侯之心,不得已而为之。苏轼认为武王为了得到天下而不择手段,是私心在作怪。
苏轼相信道德的力量,和孟子的“王何必曰利”有相同之处。孟子认为武王伐纣是以至仁伐至不仁,所以他不相信牧野之战流血漂杵的记载。孟子总体上不相信暴力,在这一点上,苏轼与孟子的观点也是相同的。不同之处在于,孟子认可仁义之师的正当性、必要性,如果没有正义的暴力,就不可能消灭非正义的暴力、暴君。而苏轼在相信仁义的力量方面,走得比孟子更远,他是彻底的道德主义者、和平主义者,连正义的暴力也不认可。所以苏轼认为武王伐纣是弑君,武王不是圣人。在宋代,像苏轼这样把周武王从圣人的行列中驱赶出来,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这样极端的观点,当然得不到主流思想界的认可。南宋大儒真德秀即批评道:“东坡乃谓汤、武非圣人,盖但见一偏,而不知圣人或抑或扬皆有微指也。”[154]
与苏轼完全肯定伯夷、否定周武王的观点针锋相对,王安石完全肯定武王伐纣,否认有所谓伯夷“扣马而谏”之事。王安石在《伯夷》一文中指出:
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而尤者,伯夷也。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则往归焉。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何哉?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余,而春秋固已高矣。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抑来而死于道路邪?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且武王倡大义于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纣为君,不仁也;武王之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减太公哉![155]
王安石认为天下有“仁”和“不仁”两种治国之道,武王代表仁,纣王代表不仁,天下人都痛恨纣王,希望灭掉纣王,在这一问题上,姜太公和伯夷的心是相同的。纣王不仁,伯夷躲避他;武王仁义,伯夷如果还不出来帮助武王,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所以王安石推测,伯夷之所以没有帮助武王伐纣,可能是伯夷死于隐居之地北海或去文王之都的途中,也可能是到了文王之都而没有赶上武王伐纣便去世了。如果伯夷没有过早去世,那么他帮助武王伐纣所建立的功业也不会比姜太公小。王安石的这一观点,完全否认有所谓伯夷反对武王伐纣之事,相反认为伯夷完全赞同武王伐纣,可以说是釜底抽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王安石的这一观点当然也不会被宋代主流思想界所接受。南宋人范浚在《夷齐谏武王论》中不点名批评了王安石:
此非折中之言,无稽之论也。夫伯夷之与太公俱称大老,年相若也;伯夷处北海而太公处东海,地相似也。若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无所证信。若曰死于道路,则太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岁久而死,则太公疑亦不及武王之世。此实无稽之论,非折中之言也。[156]
范浚斥王安石的观点是“无所证信”的无稽之谈,这无疑是很严厉的批评。无论在宋代学界或政界,王安石都是一个很另类的人,我们虽不必同意范浚的批评意见,但王安石不为主流社会所接纳,则是必然的。
(二)宋学中对于武王伐纣事件的主流观点
在宋代,关于武王和伯夷孰是孰非这个问题上,肯定武王否定伯夷,或者肯定伯夷否定武王,都不是主流观点。主流观点是既肯定武王伐纣,又肯定伯夷、叔齐扣马而谏。南宋人范浚可以作主流观点的代表。
范浚在《夷齐谏武王论》一文中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齐谏之而不用。商乱已平,天下宗周,夷齐耻之,遂去,隐乎首阳之山,且曰义不食周粟,而终以饿死。有诸否乎?曰:有之。曰:然则孔子以夷齐为贤,武王其非耶?曰:夷齐固贤矣,而武王不非也。
范浚首先肯定武王伐纣,伯夷、叔齐扣马而谏这件事确实是存在的。这显然是针对王安石否认伯夷谏武王事件存在的观点。如果这个事件根本不存在,那这个讨论就完全失去意义了。然后文章设问,是否孔子以夷齐为贤人,以武王伐纣为非呢。因为孔子曾经称赞夷齐,所以很容易得出武王伐纣不正确的推论,而苏轼正是持这样的观点。因此范浚作这样的设问,也是有的放矢。范浚显然不同意这种推论,他的观点很明确,那就是夷齐固然是贤者,而武王伐纣也没有做错。
范浚接下来阐述了自己的理由:
夫以纣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将天命取而伐之,易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脱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称之曰:“顺乎天而应乎人”,又曰:“武尽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齐之心以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纣不当伐也,臣非武王不可伐也。后世有乱贼之臣必将曰:武王圣人也而伐纣,当年无一人非之者,是则臣伐君乃圣人之教,其于篡夺窃取将多有之。故于武王杖钺指商之初,扣马陈谏以明君臣之分,既不从则又耻而去之,虽饿死不悔,期于杀身以愈后世之乱。使后世之人皆曰:武王之伐商当也,而夷齐犹非之,是则伐君者乃臣子之深罪,虽有篡夺窃取之志,将逡巡而不敢发。夷齐之心盖如是,初不以武王为非也。不然,谏而不入,胡不死之以示争切之心,以开武王之惑,以见纣之决不可伐。乃于有商既亡之后空自饿死,何益耶?且学者之所取信不惟孔孟耶?孔子尝言夷齐之无怨矣。使其羞谏君之不用至于不食而死,且不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纣而待天下之清,岂无望乎易纣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齐之心,初不以武王为非也,而谏之是欲以愈后世之乱也。
范浚首先指出,武王伐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是顺天应人之举,孔子也并没有完全否定武王。所以,武王是无可非议的。那么,夷齐为何要阻止武王伐纣呢?原来,夷齐并不认为武王伐纣有什么不对,纣这样的暴君应该被讨伐,执行伐纣任务的就应该是武王这样的圣君。但纣王毕竟是君,武王毕竟是臣,以臣伐君是不符合道义的。武王伐纣是正义的,以臣伐君是不正义的。如果武王伐纣大家一致拥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那么后世的乱臣贼子就会说以臣伐君乃圣人之教,篡夺君权者就会肆无忌惮。相反,夷齐站出来谏阻武王伐纣,后世之人就会说:当年武王伐纣这样正当的举动,夷齐尚且反对,说明臣伐君是重罪,篡夺者迫于舆论的压力就会有所忌惮。所以,夷齐谏阻武王并非真心,只是站出来做做样子,夷齐作秀是给后世人看的。如果夷齐真心反对武王,那就应当以死阻拦,何必于商灭亡后白白饿死。如果因为武王不听谏阻而饿死,那就是有怨,而孔子明明说夷齐是无怨的。再说,伯夷躲到北海之滨,不正是等待武王这样的仁君来澄清天下吗?他怎么会真心反对武王?最后,范浚得出结论:“武王之于纣不得不伐,夷齐之于武王不得不谏。非武王无以戡乱于一时,非夷齐无以救乱于万世。予故曰:夷齐贤而武王不非也。”
平心而论,范浚的观点并不比王安石高明。王安石说伯夷过早去世,否则会像姜太公那样帮助武王伐纣,固然是推测之词。范浚认为夷齐只是站出来作秀,并不真心反对武王,不同样是推测,同样是无所证信的无稽之谈吗?问题在于,在宋代范浚的无稽之谈大家都认可,而王安石的推测多数人无法接受。个中奥妙无他,时代背景使然。现实需要什么理论,什么理论就会出现并被大家广泛接受,这是后话,下面再谈。
实际上,与范浚相似的观点早在北宋时期就已出现。这就是刘敞的《汤武论》。刘敞辩论所针对的论点是“汤、武非放弑”。如果说武王伐纣不是弑君,那么就是承认武王伐纣完全正确,而伯夷扣马而谏是错误的。这种观点实际上与王安石的观点相同。刘敞作《汤武论》是为了纠正这种观点。刘敞在文章中指出:
凡恶放弑之名者,为其利之也。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斥其所以取之之状,贬其所以夺之之罪。今汤、武者圣人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无利之之心,无求之之意,然则何疑矣?果不足疑,尚何讳夫有放弑之名已哉?以为汤、武非放弑,是不及知圣人之权,不以至公之道待圣人,率其私心而为之隐者也。[157]
刘敞认为,凡是忌讳放弑之名的,都是有私心,大则想把天下据为私有,小则想把一国据为私有,所以要以“放弑”贬斥其篡夺罪状。汤武是圣人,虽然得到天下、国家,但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为了百姓的利益而天命所归,所以根本不必怀疑圣人的动机。既然圣人的动机不必怀疑,何必忌讳“放弑”之名呢?所以,认为汤武革命不是放弑的,是以私心为圣人讳,是不知圣人在行权。那么什么是圣人之权呢?刘敞接着说:
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是皆所谓权也。权者,反于经而后善,故必自贬损然后中权矣。故尧、舜不辞外禅之非,汤、武不恶逆取之名,贬而益明,损而益隆者也。尚何疑而讳哉?谓汤、武非放弑,是不及知圣人之权,不以至公之道待圣人,率其私心而为之隐者也,是蔽惑之说,非汤、武之本指也。汤、武之本指在乎隆至公之道,以立放弑之业,受放弑之名,以一至公之义。
经是抽象的原则、理想,权是现实中的实际做法、是变通。天下为公、君臣大义是原则,禅让、革命都是变通,现实的变通永远达不到抽象理想的高度,所以必须通过自我贬损以彰显原则的绝对和永恒。汤、武不避放弑之名,正是为了表明君臣大义这个原则不可降低。
如果汤、武避讳放弑之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呢?刘敞说:
夫放弑者正君臣之名也,非正善恶之名也。桀、纣虽不善,其位君也;汤、武虽善,其位臣也,以臣伐君而不谓之放弑,是去君臣乱上下之道也。苟无君臣焉可也,如有君臣则桀、纣乃所谓君,汤、武乃所谓臣也。故桀、纣天下之恶而已矣,汤、武天下之贤而已矣。汤、武之有天下,不利之耳,不求之耳,至放桀而伐纣谁得而避之哉?故谓汤、武非放弑,则去君臣而乱上下矣,天下之贤者将起而掖其君以夺之矣,深非其君以罪,而厚自荣以名矣。故善言道者不然,彼汤、武者真放弑者也。明白其道所以序圣人之心,贬损其名所以受天下之垢,受天下之垢而名不辱,百姓不疑,万世不非,是乃圣人之所以为圣也。
君臣上下之道是永恒的,是绝不可以乱的。“放弑”之名正是为了维护君臣上下之道。如果因为汤武革命是出于公心,就可以不背“放弑”之名,那么后世的乱臣贼子岂不都要以公心为标榜,而随意篡夺君权吗?所以,只要是以臣伐君,都要背上“放弑”之名,至于是否出于公心,要由天下百姓来评判。背负放弑之名,而百姓不怀疑其动机,后世人也不非议他,那才是真正的圣人。
从刘敞的论述可以看出来,武王伐纣这一事件本身包含着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儒家的理想治道是天下为公、天下为仁,儒家政治思想的核心是德治,天子必须是圣君,只有君主可以使用暴力以讨伐不仁义的行为,所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但天子如果不仁,像桀、纣那样,如何用仁的方式,也就是和平的方式把他们换掉呢?面对不仁的君主即暴君,儒家又实在拿不出和平的方式把他们换掉,所以汤、武以仁义的暴力进行革命是不得已的选择。问题在于什么是仁义的暴力,又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和程序来判断,这样即使是野心家也可以声称自己兴的是仁义之师。为了防止野心家的篡夺,儒家只好对革命进行严格的限制。伯夷、叔齐谏武王伐纣是一种限制,让汤武背负“放弑”之名也是一种限制。
宋代是儒学复兴,理学兴起的时代。理学的特色是重个人修养。所以“格君心之非”是宋儒限制君主的首选。刘敞虽然让汤、武背负放弑之名,但一再强调汤、武没有私心,动机无可怀疑。到南宋理学成正统后,批评汤、武的声调更低了,对汤武的些微不满也完全是为了警戒后世的乱臣贼子。南宋大儒真德秀在《问文王至德》中指出:
文王、武王均为圣人,但所处之时既异,故所行之道不同。文王所处乃君臣之常,武王所处乃君臣之变。常固正也,变而不失其正是亦常而已矣。然常道人皆可为,变则非圣人不可为。故圣人于汤、武之事每微有不足之意,如论《乐》则以武为未尽善,论泰伯之让天下,文王之事殷,皆称其为至德,伯夷则谓求仁而得仁。此非贬汤、武也,盖惜其不幸而为此不获已之举也。然恐后世遂以汤、武为非,故又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论语》微有不满之意者,恐后世乱臣贼子借汤、武之名以窥伺神器也。《易》发革命之义者,恐后世乱君肆行于上而无所惮也。[158]
文王事纣王是常道,武王伐纣是权变而不失其正。常道普通人都可以做,权变则只有圣人可做。《论语》对汤武革命表示的一点遗憾,是惋惜汤武处在非常时期,干了不得已的事,并非贬斥汤、武。《论语》对汤、武的微有不满,是怕后世乱臣借汤武之名行篡夺之事;《易经》对革命之义的阐发,是怕后世的乱君为所欲为。
真德秀这样诠释武王伐纣,在理论上是更圆融自洽了。但理论是一回事,理论在现实中发挥的实际作用是另一回事。武王伐纣的内在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不同时期,矛盾的不同方面分别处于主导地位。理学家追求两全其美,既要贬斥乱臣,又贬斥乱君,在现实中是做不到的。
(三)唐宋变革是影响宋儒对武王伐纣事件评价的大背景
在宋代,武王伐纣的内在矛盾中到底是矛盾的哪一方面居于主导地位?是应该强调武王伐纣的顺天应人,还是伯夷谏阻的君臣大义;是防范乱君,还是防范乱臣?答案是后者,而不是前者。理学家的理论是既要防范乱臣,又要防范乱君,但在现实中防范乱臣的目的达到了,防范乱君的目的没有达到。
理学家要“格君心之非”,限制绝对君权,但从宋代以后,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反而越来越强化。理学家宣扬的天理、人欲之辨和君为臣纲,倒是深入人心。从宋代以后,篡夺事件的发生频率远远低于唐代以前,中国也没有再出现长时期的地方割据状态。皇权更稳定了,国家更统一了。背后的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思想文化方面君臣大义的深入人心,肯定是其中重要原因之一。
为什么强调君臣大义会成为时代的主旋律?正如上文所述,时代背景使然,现实需要什么理论,什么理论就会出现并被大家广泛接受。宋朝建立时,正处于五代十国乱世,而且这个乱世从安史之乱开始已经持续了200年。宋朝虽然建立,但并没有实现国家的完全统一。如何避免使宋朝成为第六个短命王朝,如何实现国家的完全统一,是宋朝君臣共同的焦虑。君弱臣强是当时的实际情况,所以加强君权是时代的需要。如何加强君权?在唐朝以前,君权要稳定必须取得门阀士族的支持。到了宋代,门阀士族已经消失,登上政治舞台的士大夫都是平民士人。让流动性很强的平民士大夫支持皇权,只有提倡君臣大义,灭掉士人们心中的“贼”。所以,毫不奇怪,强调君臣大义的伯夷、叔齐,重新被人们发现并大力宣扬。
中唐时期,开儒学复兴先河的韩愈首先作《伯夷颂》。到了宋代,赞颂伯夷更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刘敞在《周二贤赞》中高度肯定伯夷、叔齐:
彼伯夷、叔齐者,仁人也。爱其君如恐伤之,故矫世厉俗,达天下之大义而不私焉。其进以道,其退以义,此孔子所谓求仁而得仁者也。[159]
郑獬在《伯夷论》一文中极力赞扬伯夷:
伯夷不敢废君之分,而甘于饿死,天下之仁孰加焉?……谏君之心非为武也,而为万世之为臣者焉……后世之为臣者,幸君之乱以肆奸谋,君臂而欲其位者,必
汗惊爆不敢出气。以其有伯夷之仁然也,是仁节者得不谓有大功于圣人之教者欤?……伯夷不死,天下孰知伐君之为非欤?伯夷生死之节尽之矣,浑浑之俗其不大明而大惊也哉!夫子尝罕言仁,而于伯夷曰求仁而得仁哉。孟子学夫子者也,而称之曰伯夷圣人之清,又曰闻伯夷之风,贪夫廉,懦夫有立志。太公望从武王伐纣而亲为之师者也,亦曰义人也。夫子谓之仁,孟子谓之清,太公谓之义,呜呼!其为人也果如何哉![160]
郑獬对伯夷可谓极尽赞美之能事。不过他引用的孔子、孟子、姜太公对伯夷的赞美都发生在千年以前,可以说是宋代人重新发现了伯夷。时代需要伯夷,伯夷也就挺身而出了。
总之,宋儒在理论上既肯定武王伐纣又肯定伯夷谏武王。但理论总是服务于政治现实的,而在宋代加强皇权,维护君臣大义是历史的大趋势,所以在现实中,歌颂伯夷是主流舆论。苏轼否定武王伐纣,是歌颂伯夷之风的极端化表现。王安石否认有伯夷谏武王事件,则可以说是逆潮流而动。苏轼在理论上是片面的,在政治上则是正确的。王安石的观点在政治上就是错误的,所以他在宋代士大夫中是最孤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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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理解信贷资产证券化的功能,并以此为基础探析信贷资产证券化信用扩张的本质及其风险传导机制才能在明确我国现行信息披露问题的基础上,理解量化、敏感和全面的信息披露规则的逻辑根源。1.源于期限转换的期限错配资产证券化将短期债务组合转化为长期流动性工具与商业银行将储户的短期存款用作长期贷款类似。商业银行借短贷长也被称为期限转换。一项标准的资产证券化须按照非常严格的程序来完成。......
2023-07-17
模拟C-RoFN中的节点包括移动终端、微基站、宏基站、波长选择开关和PU。与模拟场景相比,数字C-RoFN具有不同的传输和调制过程。图7-5模拟C-RoFN中的波长和频谱资源占用为了提高两种模型的可用性,我们考虑必须在PU或具有计算功能的节点中处理服务需求,其中包括数据备份或计算的应用。TRi+1是TRi之后到达网络的下一个请求。结果是Pw和Pb,分别表示请求的工作路径和备份路径。......
2023-06-19
由于主权债务负担过重而引发的主权债务危机就是其中之一。实践表明,债务危机一旦爆发,不仅给债务国的经济、社会、政治各方面带来严重不利的影响,而且还可能波及周边国家和地区,甚至威胁到整个国际金融体系的稳定。因此,如何有效地预防与解决债务危机,确保国际金融体系和世界经济运行的稳定,成为目前各国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之一。从历史经验和当前实践看来,主权债务重组是解决债务危机的重要手段之一。......
2023-07-02
抖振是影响滑模变结构技术发展的重要原因,其不仅会影响控制系统的精确性,增加系统的能量消耗,还可能会激发系统未建模部分的强烈振动。但是,理想开关的不可实现性导致了滑模变结构控制的抖振问题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减小抖振对系统性能的影响。本节主要介绍滑模变结构中引起抖振的因素以及削弱抖振的方法。我们在设计坦克高低向滑模变结构控制器时主要采用了控制趋近率的方式来降低抖振对系统的影响。......
2023-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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