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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小屋中的石刻记录

【摘要】:一九八九年,春节临近。城中消防车风驰电掣,赶来救火,半途又遭武斗人员枪击,牺牲了多名消防战士。这个火案,惊动了北京,中央首长下令追办,即刻成立了专案组,由市公安局主管,我们厂保卫部协助。此时已属枯水季节,江边怪石嶙峋,紧靠水边,确有一间30平方米左右的铁皮小屋,门窗紧闭,独立寒冬,江风悠悠,空无一人。

一九八九年,春节临近。一位头发修长,乌眸明亮,穿着裘皮大衣,约过三十岁的亚裔女士,刚从加拿大蒙特利尔国际机场起飞,落地中国北京机场,又行色匆匆,马不停蹄,拖着行李箱,转飞重庆白市驿机场。落地山城后,随即乘坐的士赶到江北观音桥,这是她每年一次,第十二次赶来山城重庆,寻找赵东进了。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来,一无所获,无限惆怅而去。从一九七七年年底,她与赵东进双双进入高考考场分手算起,两人分离已经十二年了。这一次,她下决心,寻不到赵东进的音讯,她就一人在山城过春节,哪儿都不去了。

这座抗战时期曾为国民政府陪都,新中国成立初期曾为直辖市的西南重镇。十二年来,她亲眼目睹了城市迅速改容的巨大变化,屹立嘉陵江边的长宁厂从国防三线基地,一分为二,蜕变诞生了举世闻名汽车制造大型企业。茫茫人海中,她苦苦寻觅梦中情侣,也就越来越困难了。这位女士,就是桃源荆春桃,她1977年末,与情侣赵东进同时参加“文革”后首届高考。两人成绩优秀,达到了京城顶级高校的录取分数线,走出考场,他(她)们俩人便劳燕分飞了。幸运的她,进了京城名校,学习国际金融;不幸的他,错失了京城另一所名校的录取机会,像一只独鹤西去,从此杳无音讯。以后,荆春桃便搭上了时代列车,步步顺利,京城名校毕业后,公派进了美国马里兰大学经济学院,专攻国际金融学,获得了博士学位。毕业后,被聘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干事,从事国际科教文有关活动。公元一九七八年以来,无论何时何地,她回家过年的第一站,总是先到陌生的山城重庆,寻找初恋赵东进,然后赶回桃源老家过春节,参加家人团聚。

行色匆匆的春桃,发现嘉陵江边拆除旧房的速度,比她的步履快得多。原先低矮的工人宿舍拆得所剩无几,代之而起的是高层住宅,大楼下面的行人,明显增多了。春桃改变以往仅到单位去查询的方法,入住长宁宾馆之后,她便马上融入人行道,菜市场,甚至广场的拥挤人群。见到老人,她就不厌其烦打听。这一招,果然有效。她碰到一位支援西藏归来的老翁。这位正在菜市场闲逛的退休老人,不仅耐心仔细聆听春桃对所寻之人碎片化的介绍,而且深深地为她的真情和执着所感动,热情地为她出点子、想办法。他说:现在变化这么大,“文革”中的事情大家都淡忘了,你这样找人,好比大海捞针,难有结果。我给你介绍个人,以前就一直是保卫部的负责人,他叫田千钧,人正派,处事公道,情况又熟悉,如今退休在家,你可以请他找找看。说起田千钧,许多老人都记得,没花多大功夫,春桃就找到了他家。这位田翁,曾经的全厂安全保卫者,雄风不减当年,人近八十,可满脸红光,头发乌黑,体格健壮,行动敏捷,思维清晰。说起赵东进,他马上回答:你找的莫非是“长江小崽儿”,现在叫什么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找得到?谈起大楼失火案,他记忆犹新,那夜情况历历在目。他说,这事发生在“文革”期间的一九六八年,马上就要过劳动节了,山城天气也一天天热起来。入夜不久,厂部办公大楼突然滚滚浓烟,熊熊燃烧,火势猛烈,黑夜中映红了江北半边天。城中消防车风驰电掣,赶来救火,半途又遭武斗人员枪击,牺牲了多名消防战士。不到两个小时,整座大楼化为灰烬。这个火案,惊动了北京,中央首长下令追办,即刻成立了专案组,由市公安局主管,我们厂保卫部协助。没有消防车,虽然群众极力抢救,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当时“长江小崽儿”,年仅十二岁,也进厂加入了救火人群。办案中,受极左思想影响,有人举报这个“长江小崽儿”,受阶级敌人唆使,入夜爬到大楼放火烧毁了大楼。

这种说法,现在想起来十分可笑,一个十二岁小孩,一把火竟把百年国防大厂的办公大楼烧成灰烬!可在当时,极左思潮盛行,谁敢说个“不”字呢?专案组个别人硬要坚持“阶级敌人纵火”,我们厂保卫部仅是协助办案,胳膊扭不过大腿,也没办法。就这样,从1968年拖到1983年,整整十六年,大楼烧毁案一直未破获。直到拨乱反正,动用了专政工具,抓捕了几个武斗坏分子,才有人供出:大楼是用一个兵工厂运来的燃烧弹打燃的。案子虽然破了,但误伤了一些人,“长江小崽儿”便是其中的一个,影响了他的成长,耽误了他的学业。春桃进一步问他的去向,就不知道了。但这位负责人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他说在案子将破之际,曾经安排“长江小崽儿”住进了嘉陵江边的一个小屋,当时可以自由活动,进厂参加劳动、学习电工技术。不过,他提醒,厂里正搬家,小屋属于废品车间,可能很快就要拆了。春桃向田老致谢后,即刻赶往嘉陵江边。重庆是个山城,上坡下坎,全靠两腿,要找到这个小屋,确实不易。此时已属枯水季节,江边怪石嶙峋,紧靠水边,确有一间30平方米左右的铁皮小屋,门窗紧闭,独立寒冬,江风悠悠,空无一人。20米外,有一幢破旧厂房,堆放许多铁、铝废弃物件,许多老头老太,正在忙于分类拣放。春桃走近一问,才知道小屋专门堆放电线、电缆和开关一类的废旧铜件,有一专人保管。好不容易找到有小屋钥匙的大爷,进门一看,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确实堆满了电线、触头一类的贵铜金属。专管员老大爷讲,六七年前,小屋确实住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后来,据说“平反”了,俩人就走了,去往何处,不得而知。

春桃回到宾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山城之旅,终于结束。人已平反,她就放心了。于是,她赶往东部江南小城建昌,跑到红星机械厂,也是人去厂空,据说并往邻县长空厂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东进父母,一阵激动之后,冷静下来的东进父母告诉她,别等了,更别找了。经过这些事情,东进连家都很少回来。但他平安无事,无须牵挂。告别东进父母,走在路上,一身疲惫的她,明显感觉到东进一家在刻意回避自己,原来的激动和热情,现已所剩无几。但是从小倔强的她,并未放弃最后的努力。回家途中,她特意步行,沿建昌南河岸边小路,溯流而上,走到信用石傍,她绕到石背长满苍苔处,仔细寻找。原来东进一年之内刻的十五道刀痕,赫然注目。她再往下数,不禁大吃一惊,在原来刀痕下边,新添了十二道刀痕,不同的是,这些刀痕在石头上形成的却是十二条断断续续的虚线虚杠,从1978年至1989年,不正好是十二个年头吗?但刀刻虚杠又是什么意思呢?春桃脑中,浮起一种不祥之感,莫非东进万念俱灰,去做了和尚?